文斌顾念着璟萱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怕是饿了,就下楼去替她端了碗龙抄手,回来之后,又另给了两名老妪赏钱,将二人彻底打发走了,然后就坐在对桌看着那小姑娘细嚼慢咽。
时间静谧地在二人之间流淌,似乎变得很慢很慢。
“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吃着吃着,璟萱忽然宣布道。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皮子也未曾抬一下,仍然一如既往秀气地夹起抄手往小嘴里送。
“啊。”
这话嘛意思?文斌没听懂。
“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什么的?”她听他那口气,就晓得这小子没听懂,便意味深长地瞭了他一眼。
“很早以前,家里养了个小我六岁的弟弟,后来没了。”文斌“从实招来”。
“怎么就没了呢?”璟萱很好奇。
文斌不说话了,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蓦然间,璟萱恍然大悟,可偏偏那“对不起”三个字,她碍于面子,又说不出口,只好装作视而不见地垂下眼,继续一边扒着碗中的龙抄手,一边“含糊其辞”道:“想不想要个妹妹?”
“……不要跟我说是你。”某人皮笑肉不笑道。
璟萱愕然:“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文斌翻了翻白眼,扭头望向窗外,又不说话了。
“我需要一个名分!”小姑娘再一次强调:“从今往后,我与“斑陀罗”家族再无任何瓜葛,改姓文名萱,对外就说,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听明白没有?”
“没。”
“对了,”文斌忽然跟想起什么来似的,整个身子往前探出半截,笑容可掬地望过去,伸手指着自己,“坑蒙拐骗”道:“来,乖,叫声“好哥哥”听听?”
璟萱一脸都快要吐出来了的表情,臭他:“你脑袋进水了么,恶心不?”文斌张口结舌,片刻,又一手“石头”,一手“帕子”,互相砸在了一起,“恍然觉悟”道:“对了,我听古人说,“尸骨寒兮,而使之复还者,谓之再生父母”,按照这个道理来讲,我便是你的再生……”话音未落,整碗龙抄手不由分说“呼”地一声破空而至,吓得文斌连忙从座位上跳开,往旁边闪避开去!
“唰”!
紧接着,一双筷子又飞了过来。
文斌刚刚才伸手出去接了碗,乍见筷子飞来,他又出手去接筷子。
待双手将这两样都安然无恙地接了下来,又看见璟萱扑过来,拽住他的衣裳,双脚一个劲儿地踹他!
五岁的小女孩,踹人真心不疼。
只不过她不光踹他,还连抓带掐的,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踹死你!我踹死你!”
什么叫做“忘恩负义”,什么叫做“恩将仇报”,什么叫做“狼心狗肺”,我想不用解释,这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现实版”。
最后,迫不得已,文斌只好采取“反战策略”,要挟道:“再踢我可就走人了啊!”
璟萱闻言,连忙不踢了,又将碗筷从他手中接下来,搁桌子上,然后从衣裳里面,拉出一条挂坠,并从那里面摸出之前压她被褥下的素色手绢(就罗君皓送她的那张),交给文斌,嘱咐道:“你走吧,替我把这个带给他,叫他到“暮光城东”的荒山坡脚下来接我。”
文斌哑然,木讷地接过那张“定情信物”,隐忍半晌,终于禁不住好奇地问她:“这挂坠你哪来的?”
“你管得着么?”
那横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小姑娘又低头从挂坠里面取出一枚精美的黑玫瑰戒指,套在左手中指上面,然后又将挂坠贴身收了回去。
然后她就开始跟“摆地摊”似的,不断从“黑玫瑰花戒”中,一件一件摸出一整套做工精美的漂亮小衣裳,以及一应俱全的小孩首饰,全一股脑儿地在床上层铺开来。敢情不仅那“挂坠”具备“储蓄、收纳物件”的功能,连这枚“黑玫瑰花戒”也一样啊!
而且,文斌还特别注意到:之前璟萱小姑娘从怀中摸出来的挂坠,看上去十分简陋:整就一条红绳系着一只不过龙眼大小的白玉珠子,仅从外观来看,那玩意已经十分陈旧了,一副怎么看怎么不值钱的样子。
而这,恰好便是它最好的伪装。
按照文斌的猜测,璟萱一定是事先便将这挂坠替小姑娘套在身上,贴身暗藏的,之所以弄得这么“平常”,这么“破旧”,也是为了防止歹人起歹心:否则,估计那两名老妪替她换衣裳的时候,便“顺手牵羊”将它摸走了,哪里还留得到现在?
正因为它的“不起眼”,才让她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所以,才会有这会儿小姑娘好整以暇地从里面一样一样地往外摸好东西的一幕。
“制作“黑玫瑰花戒”的,是一种名叫“暗夜星辰”的矿石,比起“纳石”,更有着三百倍的容量,”正这时候,文斌忽然又听见老师的声音在心下响起:“在矿石当中,它属于优良品种,但较我给你的“吞天石”还略逊了一筹。”
文斌默默,心想你们这一个个的,简直跟成了精似的,一个明明已化作了“孤魂野鬼”,附在人身上都还能飞扬跋扈;另一个呢,都“转世重生”了(实际上是“借尸还魂”),还能一路拐带着“嫁妆”和“未婚夫”去“私奔”,我正是佩服死你们了!
“……幸好你没将“浮生第七殿”整个儿囫囵全装进去,不然这交易我可真白做了。”文斌就在旁边,酸溜溜地讽刺道。
“是啊,我也觉得很可惜,”小姑娘拿着漂漂亮亮的新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划过来,比划过去的,唉声叹气道:“早知道我应该再谨慎一点,没让你喝着西北风,嫂子我真是由衷地感到愧疚啊!”
“孩子你想打架吗?!”文斌被她怄得在那里“叽里嘎啦”直磨牙。
“你不是要回去了吗?”璟萱小姑娘笑嘻嘻地,抬起头来,跟他“灰”手:“快去吧!快去吧!慢走,不送啊!路上小心摔跤!”
“好啦好啦,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跟人家小姑娘怄什么气?”心下传来老师慵懒的声音:“快回去吧,快回去吧!你再不回去,罗君皓该等得发疯了~”
嗬,好嘛!你两个联合一气来欺负我呀!
文斌郁闷得脑袋冒包,却又无可奈何(没辙,谁叫人家璟萱现在变作“小姑娘”了呢?你敢欺负她?“以大欺小”、“倚强凌弱”啥啥的,那“帽子”可就一顶一顶地往你脑袋上扣下来啦!),想想再待下去,估计能暴走,于是干脆闭嘴,啥也不说了,撒丫子走人!
气死了!
好心不得好报!
真不知道那妮子这死脾气,罗师兄是怎么喜欢上她的!
哼,不帮她了!
“哎——”偏那丫头还没完了,又叫住他。
文斌没好气地回过头,藐视她!
“我的尸骨,你什么时候得了闲,替我将它还给我的父母吧,就说:不孝女先走一步了,不能再侍奉二老膝前,还望二老多保重身体,勿以不孝女为挂。”
“父母的养育之恩,不孝女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怀,但愿“斑陀罗”家族千秋万代,福禄永昌!”
璟萱抬起头来,仔细想了想,然后轻叹口气,“就这样了。”
文斌在原地驻足,一直听她把话说完,接着也不表态,淡然转身而去。
“好吧,你就算不帮她,那也总不能不帮罗君皓吧?”在他身后“飘魂”的某人坏坏地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说你犯得着么?”
文斌黑着脸,抿着唇,一路上都不说话。
昊天本来还在担心,这小子会不会因为一时赌气,而耽误了正事?没想到一回到“千佛寺”,他便二话不说,直奔罗君皓宅邸而去,那样子,就好像一路上将一肚子闷气都消化掉了似的。
他这种“凡事认真负责,并不以一己之私而左右大事进程”的性格,还是颇受老师赞赏的。
于是那“孤魂野鬼”便一路跟在那小子身后乐呵呵地“飘魂”,并顺口评价道:“不错不错,大丈夫勿以小事为介,是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性子,哈哈!”
某人缄口结舌,继续扮演他的“黑脸张飞”,无视他!
来到罗君皓宅邸,敲门,却发现过来应门的,是云帆。
“罗师兄呢?”文斌诧然。
“他病了。”
很简单的对白,可是却又好像隐喻太多。
文斌正犹豫自己要该怎么解释才好,忽见云师兄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慎重道:“进来吧,他在等你。”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跟成了仙似的?
文斌有些纳闷,可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意思干杵在门外当棒槌,只好硬着头皮随云师兄进了屋。
云帆以煎药为由,自行走开了,独留文斌一个人去面对那个捧着大半碗漆黑的汤药,坐在床榻上,出神地望向半敞开的雕花木窗窗外的青年男子。
嗯,这种情况,该怎么说才好呢?
文斌还在踌躇不已,就已经听见罗君皓清清淡淡地开了口:“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文师弟,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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