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染拿过宫人手里的湿巾,轻声说:“本宫来吧!”
宫人微惊,一个皇后为一个死去的太监净面,这简直是闻所未闻,魏景在一旁急急叫:“娘娘,这怎么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云不染淡淡的答,拿着湿巾,扯掉苏景的面纱。
破碎的光影里,苏景的那张脸简直如同鬼魅一般,让人不敢正视,身边的宫人们都不自觉的扭过头去,云不染却浑然不觉,拿着湿巾认真的擦拭着。
灯影摇晃,让一切都变得混沌不清,云不染擦着擦着,指尖突然一滑,触到苏景的脖颈下方,不但没有死人的僵硬,竟然有种异样的绵软柔滑,再往下看,她的呼吸骤停。
“这是怎么回事?”她指着苏景的颈窝处,太医往前一凑,看到颈窝里长满了白色的疙瘩,密密的厚厚的,十分吓人,他不自觉的咽了口唾夜,垂首道:“回娘娘,这是回神丸的后遗症!”
云不染愕然,随即轻叹,不再问下去,只专心帮他拭面,拭面过后,一群太监又帮他换了新衣,因为苏景父母早逝,亲人亦散尽,换衣后,便直接入殓成棺。
看着他被抬入黑沉沉的棺木的那一刻,云不染突觉一种难以形容的悲怆之感扑面而来,几乎控制不住,她强自压抑,哑声叫:“苏景,一路走好!”
“娘娘,回吧!”魏景的声音沉沉响起:“有娘娘送这一趟,苏景知足了!”
云不染扬起嘴角苦笑,在这凄风苦雨的晚上,心里似是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悲伤,让她想起很多事,以前,她被往事折磨得难以入睡时,苏景便会隔着帐子,讲萧逸庭小时候的故事给他听,现在连他也走了。
她带着一腔哀思离开。
宫人们将一切处理完毕,也相继离开,只余两根白烛,在黑沉沉的棺木前轻轻摇晃,一阵风过,那唯一的一点光亮也消失了,整个院子,沉入一片黑暗。
寂静的黑暗中,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来:“里面闷不闷?”
“还行!”
“外面雨停了,我送你走吧!”
“好!”
萧逸庭从棺木里往外爬,不到一米深的高度,他差点没爬出来,南宫烨看到他蜷曲的手臂,一声声叹息接连不断的逸出喉咙。
“很可怕,是不是?”萧逸庭问。
“真的就没有办法治吗?”南宫烨只觉得胸闷无比,非人非兽,那个风蔓萝,还真是朵奇葩,。
“不知道。”萧逸庭摇头,语调沉闷,“刚刚躺在棺木里,我突然想,如果真的死了,倒还快乐些!强似……”
“这不是你的风格!”南宫烨粗声粗气的打断他。
“是!”萧逸庭声音重归清朗明快,“我得好好活着,守着她,看着她幸福才好!”
可是,幸福这个字,真的离云不染很远很远了。
她都怀疑自己面部已经丧失微笑的功能。
不会微笑,却也不代表难过,她安安静静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仍是为政事而忙,不过,苏景虽死,生前却教会她很多事。
比如,他常常会说,身为帝王,根本无须事必躬亲,只要学会用人就好,大臣们以能胜任某种工作为才能,而帝王却以会用人为才能,学会识才辨才用才,人尽其用,并从他的职位中有所收益和成就,自然就会对赏识他的人忠心耿耿,为人君者,只要全局握于掌心之中,其余的事,管得越少越好。
这些事,对于云不染来说,受益匪浅。
虽然她很奇怪一个太监亦会懂得为君之道,但萧逸庭的解释很合理,一个贴身侍奉了两代君王的人,耳濡目染,知道这些事,很正常。
萧逸庭在时,已将朝中诸事理顺,朝中哪些重要官员可以信任,云不染也是熟稔于胸,所以,虽然“苏景”离世,她却也不至于像以前那样手忙脚乱无处下手。
当然,还有最重要一点,她任用南宫烨为相,很多事,她都交给他去处理,他也任劳任怨,事无巨细,全盘接过来,云不染则很少熬夜,更多时候,在安心养胎。
月份渐长,身子也越发沉重,才不过六个月,肚子的增长幅度却大得惊人,云不染十分惊慌,找了太医来诊脉,那太医面带喜色,连声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腹中,有可能是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云不染惊喜万分,“那是一对男孩还是女孩?”
“这个……”太医讪笑:“老臣医术不佳,只觉得隐隐有双生子迹像,至于是龙是凤,倒难以辨识!”
“管他是男是女呢,一下子生两个,公主,你可真厉害!”采薇在一旁喜不自胜,恰逢慈宁宫那边差人来问云不染的情形,她便屁颠颠的随那宫人去回话,这么一去不要紧,把太皇太后也招了来。
太皇太后自萧逸庭离世后,一直恹恹不振,精神极度萧索,而频起的战乱更是让她惊慌异常,按理说,她能成为太皇太后,自然也是刚强之人,奈何她的本事,只在管理后宫之上,对于边关战事,是一点也不懂,眼见着孙子年纪轻轻枉死,孙女终日苦力支撑,一颗心终于煎熬,那把老骨头哪里受得了?便终日卧于病塌之上,靠着些汤药渡命。
如今听说云不染怀了双生子,心情一好,病倒似好了大半,被宫人扶着,颤颤巍巍而来,一老一小双手握在一处,都是无尽唏嘘。
此时已近隆冬,因为皇帝新逝,要守国丧,宫中便连灯笼也换作了白色,各处殿宇,俱是一片灰暗之色,被寒风一吹,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凄凉破落,太皇太后瞧在眼里,不由触景生情,忽然的就想起先皇去世那一年的光景,也如这般的愁云惨淡,不由得便红了眼圈。
这样凄惶的光景,放在以前,云不染定然又要忍不住随着落泪,只是现在,眼中干涩无比,竟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是将太皇太后的手握在掌心之中,缓声说:“皇奶奶,再怎么样的光景,咱也得慢慢往前熬,总有云开雾散的时候!”
她是这样想的,在现代时,奶奶也经常会这么说,日子再艰难,也得一点点的往前熬,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太皇太后唇角微扬,绽开一朵微笑,枯瘦的臂膀将她拥在怀中,说:“好,皇奶奶就跟你一起守着!”
因为是国丧期间,这个年自然也过得十分沉闷,宫内不能张灯结彩,亦不可奏乐欢唱,四处皆是静悄悄的。
钱多铎倒是个有心人,虽然肚子里的孩子跟他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却仍是屁颠颠的忙前忙后,心思还细致,有许多事,连采薇和青衣都没考虑到,他倒想到了,孩子还没生,他倒差人先行找好了好几个奶娘备用,甚至连小孩子用的尿布都准备得妥妥当当,还带来个古怪的物事,宫人全不认得,一问才知,是用来抽奶水的。
采薇惊愕之余不由大叫:“钱多铎,你是不是生过孩子?”
钱多铎挠头,嘿嘿傻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众人皆视其为奇葩。
说起来,他也是一国之主,可他好像天性就没有为人君者的尊贵,更像个邻家大哥,随时可以插科打诨的那一种,也没有什么尊卑有别之念,见谁都是笑嘻嘻的,在宫中行走数日,人人都当他是知心哥哥,人缘颇好。
新年刚过,云不染临产期便到,正月初八晚,在撕裂般的阵痛之后,她诞下一对龙凤双生子,皆是白白胖胖粉粉嫩嫩,十分可爱,更加稀奇的是,这对双生子诞生之际,并不似其他初生婴儿那般哭嚎,反而呵呵的嘻笑,乌溜溜的小眼珠咕噜噜的转着,十分可爱,惹得宫人们都咯咯的笑了起来。
接生的太医连声恭贺:“贺喜娘娘,这龙胎初生之时,不哭反笑,这是大吉之兆呀!”
云不染虚弱的笑,她的孩子,在娘胎中已经历无数凶险,自然要比别的孩子来得胆大倔强,她哑声说:“笑着就好,本宫希望他们这一生,永远都在欢声笑语中渡过!”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一闪,整个寝殿突然间亮如白昼,宫人们向窗外一瞧,皆是惊愕不已,云不染躺在床上,自然瞧不清晰,只见宫人们一齐抬头看天,正困惑之际,钦天监卢文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天生异像,娘娘这对双生子,给大萧带来了福音,有这对龙凤抬护佑,大萧必将否极泰来,繁荣昌盛,永世长存!”
云不染只是不解,这时,小良子欢欢喜喜的冲进来,大声叫:“奴才背着娘娘外面瞧一瞧,可是大吉大利之兆呀!”
及至出得门外,云不染也惊呆了。
暗沉的夜空当中,突然出现一对巨大的龙凤,那只龙金光闪闪,威风凛凛,那只凤则五彩缤纷,绚丽烂灿,一龙一凤在黑暗中游来舞去,姿态优美,意态悠闲,瑰丽辉煌,蔚为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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