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拿这么多粮食来演这一场戏,值吗?
他如果不想借粮,直接拒绝便是,又何苦来这一出?
正困惑间,云笙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将一把沙子递给她,她不明所以的接过来,竟然热得烫手。
云笙轻声说:“云姐姐,我们刚去看了一下,除了前面最先着火的那几车粮,其余的麻袋里,装的全是沙子!”
沙子?
云不染心中一阵激愤,大踏步走了出去。
听见脚步声,玉无痕转过身来。
一片冲天浓烟中走来的女子,素衣简服,小腹微隆,黑发随意的挽在脑后,面上无喜亦无悲。
他有些愣怔。
直到云不染走到他面前站定,他这才认出来,是她,云不染,他曾经的皇后。
只是,面前的女子,跟他印象中那个清雅跳脱纤秀灵动的女子似是有些出入了。
他有些不敢相认,总觉有身在梦中之感。
她却盈盈浅笑,清亮亮开口:“无痕兄,别来无恙!”
他有刹那间的慌乱,在她清澈晶亮的双眸面前,他似乎无所遁形,但他很快便又清醒过来,微笑回就:“云丫头,好久不见!”
“确是好久不见!”云不染盯住他,“无痕兄倒仍是清雅逼人!只是,这大火不好,浓烟四溢,污了无痕兄的白袍!”
她说着,很自然的伸出手去,帮他拂去肩头的黑色浮灰,只是,浮灰虽易拂,白色却是最不耐污的,还是留下了淡淡的黑色印迹。
“拂不掉!”她没来由的叹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玉无痕微怔,随即淡然一笑,道:“世人皆浊,我又怎能独清?”
“是,你说得对!”云不染怅然道:“世人皆浊,你自然不能独清,倒是我一厢情愿了!”
“清与浊,本就是相对而言,白莲花虽美虽洁,在这个污浊乱世,注定命不久长,云丫头,你想得太多了!”玉无痕微笑着打量着她,“多日不见,你倒是比在北玉时憔悴了许多,远不如昔日水灵,可见大萧的水土并不养人,不如还回北玉可好?”
“谢无痕兄好意,只是,我原就是奔波操劳的命,辛苦是辛苦了些,可是,人生在世上,总也免不了磕磕绊绊,有助于健康成长。”云不染气定神闲的答。
玉无痕眸色渐沉,目光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唇虽扬着,黑眸中却再无一丝笑意,他轻声说:“磕磕绊绊对孩子的成长也好吗?”
“应该也不错吧!”云不染笑答:“挫折教育,打小在娘胎里便吃些苦头,长大了受些苦楚,也会安之若泰,不至于心理畸形变态。”
“你会是一个好母亲!”玉无痕叹口气,望向她身后的南宫烨,眸光忽转温和亲切:“南宫,有些日子没见你了,还好吗?”
“还活着。”南宫烨倒不跟他来虚的,“大萧的情形,玉兄也应知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作为大萧的子民,我好不到哪里去!倒是玉兄闲适散淡,近来一定过得很不错!”
“大萧一片风雨飘摇,北玉又何尝是风和日丽?”玉无痕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顾不暇之际,也只得各扫门前雪,管不了他人瓦上霜。”
“难为无痕兄,在这种时刻,仍能对大萧施以援手,玉兄请受我一拜!”云不染双膝微屈,微微躬身,对他福了一福,玉无痕一脸的云淡风轻,目光在数十辆黑乎乎的马车上一掠,晒然道:“一切尽付于灰烬之中,云丫头,你要谢我什么?”
“玉兄雪中送炭,虽然中途遇劫,玉兄的诚挚之心却令人感动,这份情,我替大萧的臣民记下了,他日玉兄若有危难,定然两肋插刀,义不容辞!”云不染望着一袋袋已化为灰烬的粮食,平静的说。
玉无痕哧哧的笑起来。
“云丫头,一直以为你不会说客套话,现在看来,你不光会说,还说得十分动听!”
“发自肺腑的话,自然动听!”云不染回首一笑,说:“相请不如偶遇,好久没与玉兄一起喝酒,前面正好有一个小酒馆,我们去喝一杯如何?也算是感谢玉兄的慷慨相助!”
玉无痕看着她,半晌,应:“甚好!”
晕暗的小酒馆内,客人并没有多少,酒保亦是懒洋洋的,见有人进来,也未见得怎样热情,菜却烧得不错,虽只是乡野小菜,却也色香味俱全,十分落胃,再配上农家自酿的浊酒,别有一番风味。
云不染和南宫烨玉无痕三人在一张方桌前坐定,酒至三巡,云不染红了眼眶。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她低声念道:“突然想起第一次遇到玉兄时的情形了,玉兄之风采,真是让人惊为天人,说不出的唏嘘感叹。”
玉无痕挟着酒杯,眉眼间没有一丝波澜,淡淡应:“不过是张皮相而已,世人皆爱皮相,云丫头,你也不能免俗吗?”
“我本来就是俗人一个,如何能免得了俗?”云不染啜了一口酒,轻笑道:“不过我这人也有一点好,就是接受现实的能力比较强,再怎么样的事实,都能接受,来,玉兄,我敬你,好歹我们也算是共过患难的好兄弟,想起过往的那些日子,真是让人怀念!”
“我更怀念你做北玉皇后的日子!”玉无痕举起酒杯与她相碰,“我总觉得,那样的日子,还会再回头!”
“不会了!”云不染摇头:“再也不会了!唯有岁月,无法回头,不管是兄弟还是皇后,都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
“云丫头,你在怪我吗?”玉无痕盯着她看,“你为什么怪我?或者,我问得更尖利一些,你凭什么怪我?”
南宫烨轻咳一声,道:“玉兄,你好像喝得有点多!”
“我很清醒!”玉无痕重重的将酒杯放下,“南宫,我不是你,我永远也没法像你那样,那样的宽容,那样的……清净明朗……”
“你确实不能像南宫那样!”云不染仰起头,闷声说:“因为南宫只有一个,在这世间,在我的心里,南宫只有一个!”
“那又怎样?”玉无痕看着她,“南宫只有一个,你心中所爱,也只有一个,就算他在你心里再特别,最终却只能擦肩而过,可是,既然只有一个,为什么非要擦肩而过?”
云不染呆住,不知该做何回应,南宫烨啜了一口酒,淡淡说:“玉兄,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你习惯掠夺,而我,习惯付出,各自的习惯不同而已,没有为什么。”
“身为帝王,掠夺是我的天性!”玉无痕傲然道,“每一个帝王都有掠夺的天性,我是如此,萧逸庭亦不例外。”
“他已经去了,就别说他了,好吗?”云不染吸吸鼻子,微笑说:“今天真是喝得有点多,其实,玉兄,你真的误会了,我并没有怪你,更没有质问你的权利,我只是想站在朋友的立场上,问你一句,有些事,如果你真的不想做,大可以直言相告,也不失君子坦荡荡,为何非要如此?演了这么一出乌龙事件,有意思吗?”
玉无痕突然哈哈大笑。
自从认识她,云不染从未见他大笑过,他脸上好像固定只有一种表情,淡定,平静。
如今突然大笑,眉眼舒展开来,在小酒馆昏黄的灯光下,仍有夺人心魄之美,那唇角的弧度完美如新月,一双眸子也如一弯月,却是寒冷冬日里孤单悬在幽黑天际的一轮下弦月,说不出的冰冷沁寒,让人不忍卒视。
云不染垂下头去,南宫烨亦是默然无语,半晌,玉无痕清淡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觉得没意思的事,在我看来,却很有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云不染被他意思来意思去,很快就意思晕了,看她一脸的茫然,玉无痕放声大笑:“罢了,是朕错了,既为帝王,便要不得真性情,云丫头,谢谢你的酒,就此别过吧!”
他说完,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长袖轻拂,人已如一阵旋风般卷出门去,云不染叹口气,拿起酒杯,又要往嘴里倒去,想了想,却又很快放下了,南宫烨在一旁说:“这回倒是很乖,不用人提醒!”
“南宫,你会觉得难过吗?”云不染问。
“难过?为什么?”南宫烨反问。
“一个人,你把他朋友,当兄弟,当知已,然后,他耍你,他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上……”
“你刚刚也听他说了!”南宫烨平静说:“既是帝王,便不能有真性情,什么是兄弟朋友,不过都是前进道路中的一支手杖,既是手杖,总有不需要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云不染想了想,回答:“是!”
“那就别再钻牛角尖了!”南宫烨将菜挟到她碗里,堆得高高的,催促说:“多吃一点,别饿着孩子!”
“我不重要吗?”云不染抬头问。
“不要对丈夫以外的男人撒娇!”一旁桌上的祝三娘开始拿刀子眼甩她,“你们家皇上会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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