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闻到炖梨的香气了!”温扬耷拉的唇角轻扬,四十岁的男子脸上,竟有孩子般的欢喜,伸手就去揭那水晶盅的盖子,被万清伸手拍了去,“吃东西之前,总要先净手吧?”
“清姐姐,我懒怠动!”温扬孩子气的撅嘴,“最近一直觉得懒懒的,身上也没什么力气,连多走几步路都力不从心,唉,烦人!”
“这也怪了,看了那么多大夫,怎么就一点作用也不起呢!”万清脸上也露出焦躁担忧的神情,她伸手抚了抚温扬的发,庞溺道:“你懒怠动,我来喂你吧!”
她揭了盅盖,拿了汤勺,挖了些梨肉,放在唇角吹了吹,递到温扬嘴边,温扬张嘴吞下去,万清轻笑问:“好不好吃?”
“好吃!”温扬笑得满足,“清姐姐做的东西,怎能不好吃?”
有温暖却又怪异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氤氲流动,这表情这腔调,有六分像慈爱的母亲对年幼的稚子,又有四分像小情人之间的浓情意蜜意,无论哪一种,其实都是一番动人的景像,可两者叠加起来,却让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橙红的烛影摇晃,照在万清花白的头发和纵横交错的皱纹上,也照在温扬微见老态却充满童真的笑脸上,这情景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宫人们纵使看了无数次,仍然觉得身上的汗毛在一根根无声的竖起来。
但旁人怎么看,面前这对少夫老妻丝毫无感,这么多年来,他们早已视旁人异样的目光如粪土,后来掌控天下,谁敢多置喙一句,便被剜了双眼,扔到十八宫,永世不得超生,谁敢再冒着剜眼丧命的艰验来嘲讽他们?
吃了万清的炖梨,温扬的情绪有显好转,但总是少气无力的感觉令他十分沮丧,便窝在她怀里说了些抱怨的话,万清软声劝慰:“我已经又派人去寻访名医了,你放心,姐姐一定让人医好你!”
或许是母爱加情爱的力量十分伟大,温扬咕哝了几声,便渐有困意,头枕在万清腿上,渐有困意,万清抚着他的发,低低的哼一支曲子,竟类哄婴儿入睡的催眠曲一般,她一向是个大嗓门,说起话来,总像面破锣在敲,可这声音放低了放柔了,微带些许沙哑,竟也有些异样的动听,当然,听在温扬耳中,那是如同仙乐一般让人舒缓放松,很快,他便沉入了安静黑甜的梦乡。
明知他睡着了,万清却还是没有动,那曲子也没有停,她垂下头来,细细的摩挲着温扬的脸,灯影闪烁中,她的眸中突然有水样的光泽轻闪,竟似盈溢着泪光。
半个时辰后,温扬已经进入深度睡眠,她这才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把他的头捧到枕头上,又拉了被子细细盖好,因为太久没动,被温扬枕着的腿部酸麻僵硬,几乎不能行走,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做完这些事,她略有些气喘,但还是尽力的蹑手蹑脚,给他放下了纱帐。
纱帐里的男子呼吸微有些急促,她的心不自觉的又揪起来,这情景让她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冬夜。
那夜如此寒凉,滴水成冰,那年温扬才不过十岁,因为中了恶人的迷毒,一直处于半晕迷之中,浑身滚烫通红,像只大红虾一般,他痛楚难受,一直不停的唤着她,清姐姐,清姐姐,仿佛每叫一次,那痛苦便能减少几分。
可他不知道,他叫得她心都快碎了,看他难受,她的心里似在滴血,那么丁点大皱巴巴的婴孩,她从小捧着护着,看他一点点变得挺拔强壮,心里不知怎样的欢喜自豪,可如今,他却命在旦夕,她痛苦得快要发狂。
好在,他命大,在她近乎乱七八糟的救助中,他竟然又活了回来,那一刻,她不知有多欢喜,只要他好好的活着,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那个时候,她也是一个青葱的女人,并不知道她与自己全力守护的孩子之间会发生什么,她只是想单纯的让他活着,快乐的活着,她没有想到,他会成为帝王,而她,会成为帝后。
权力的滋味太过美妙,能成全一切,却也能毁灭一切,她想过放手,可是,她做不到。
她拖着僵硬的双腿,尽量悄无声息的走出了仁德殿,站在殿口,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低声叫:“送本宫去安宁宫,本宫要去看看太后!”
万清的到来,本就在云不染的意外之中,安宁殿里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小丫头,也早在她的视线之中,同是做卧底的人,有着同样的心境和处境,要认出同类太容易了,只是,她能识别她们,她们却未必能看透她,这种事,就看谁的道行更深一些,而经历过超级卧底风蔓萝和温鸾喜的洗礼之后,云不染基本可以算得上卧底行业中的翘楚。
她最善于做的事,便是总结归纳,而那两场洗礼,又实在太过血腥,她不想长记性都难。
长了记性的云不染把珍娘这个角色扮得滴水不露。
她就是珍娘,是抚养云笙长大的干娘,是山侍卫的妻子,她曾经生养过,但最终失去,意外丧子让她把云笙当成亲生儿子看待,这一点,是跟太后有着深切共鸣的,她爱护着云笙,就像母鸡护雏一般,仅凭这两点,她很容易就得到了太后的绝对信任和依赖,甚至,她待她比待朱颜更为器重。
朱颜虽是云笙的生母,可是,也只是生母而已,除了照顾起居,她没有能力为他再做别的事,而云不染不同,她有勇有谋又有爱,正是太后不可多得的助手。
当然,能把珍娘扮得那么像,除了入戏之外,还有很重要一点,就是她那一头如假包换的白发,有时候,真正是塞翁失马,安知祸福?
万清既然存了窥探的心思,去的时候,自然是悄无声息的,本来已是将就寝的时候,宫人们已准备着熄灯了,见她突然出现,都吓了一跳,想要通报,却被她微笑着制止。
“我有要事与太后商量,你们不要声张!”
她既开了口,宫人们哪敢再吭一声,有个机灵的宫女想设法报信,也让她的侍卫不软不硬的拦下了,这一路悄没声的便封住了宫人侍卫的嘴,径直闯到了正殿之中。
正殿悄无一人,倒是寝宫中灯火通明,隐约有谈笑之声,她快步走近,站在屏风外佯装谦卑的问:“太后,您歇下了吗?”
太后大惊,寝宫内,云不染云笙等人亦是十分惊讶,谁也没有料到她会在这种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寝宫,如今她就站在寝宫外头,只隔着一架屏风,眼瞅着就要掀帘而入的驾势,这屋子里的几个大活人能往哪儿躲?
太后有些慌乱,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云不染轻扯了她的衣袖,使了个眼色,她登时清醒过来,冷哼一声,张嘴便骂:“外面的奴才都死光了吗?皇后深夜来访,也不通报一声!看来,这差是当得够了!”
屋外的宫人哗啦啦跪了一地,万清轻笑:“太后莫要生气,正因是深夜来访,怕惊动了旁人,才没敢让他们通报!”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太后语带愠怒,云不染这边却蹑手蹑脚的把云笙绿痕朱颜三人往床底藏,心悬得高高的,生怕万清会不管不顾闯入,若是被她撞见了这秘密,生辰宴上那出戏,可是没法唱了。
好在太后自有一份威严,令万清不敢造次,只听她在外面回道:“打扰太后休息,臣妾甚感惶恐,只是有一事关乎皇上性命,不得不报!还请太后见谅!”
她把话说到这份儿,太后若再是不见,就是不拿皇帝的性命当回事儿了,眼瞅着那床底至多只能藏下三个人,云不染也就懒得再钻进去了,她垂首敛目,神色沉静,垂手侍立一旁,太后看她一眼,轻吁一口气,说:“既然如此,进来说吧!”
万清忙不迭进入寝宫,大大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个不停,很快便将寝宫内巡视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茶几上的几只茶杯上。
茶杯有五只,都还热气腾腾的,有的喝了一半,有的都见了底,再瞧寝宫内,除了太后,只有三人,两个宫女是她认识的,是太后的贴身心腹,另一个却不认识,她似笑非笑的掠了云不染一眼,问:“原来太后也没歇下,在请人喝茶?”
太后看到那五只茶杯,眼睛也是一跳,随即冷硬的回:“这宫里,还有能陪孤喝茶的人吗?”
万清却又转向云不染,皮笑肉不笑的问:“这位……是谁?怎么瞧着有些面生?”
“你不是有重要的事儿要跟我说吗?别再东扯葫芦西拉瓢的,快利落的说吧!”太后不作任何解释,伸出食指敲了敲桌子,对云不染说:“给她奉茶!”
云不染很快便明白她的意思,恭敬的走上前来,素手执了茶壶,便开始表演,什么回龙入宫,什么春风拂面,玉液回壶,直玩得眼花缭乱,临了又将五只茶杯注满,这才缓缓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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