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抬起头来,蓬头乱发之下,一双大眼盈满泪水,虽然形容憔悴,但那秀挺浓密的眉毛,那英气俊雅的风姿却是卓然不群,太后看了半晌,仍是一头雾水,这时,只听那妇人对身边的一双儿女哭诉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跪拜下来,今日若不是皇奶奶解围,我们这娘仨哪还有命在?”
太后转向那一双儿女,见男俊女俏,十分可人心意,此时正满含热泪,向她盈盈拜倒,嘴里哭叫着:“谢皇奶奶活命之恩!”
太后如坠五云雾中,这又是臣妾又叫皇奶奶的,敢情是宫中的妃嫔,可是,她的皇媳多得数不清,公主也有十来个,何曾有过这么大的皇孙儿?
正迷茫间,只听那妇人凄声唤道:“太后,一别二十年,您老人家还好吗?臣妾自离宫起,便日夜为太后祈祷,这皇宫虽大,可真心疼着臣妾和儿子的,也就只有您了!”
“二十年前?”太后喃喃自语,黑暗的脑海中陡然划过一丝亮光,“二十年前?儿子?皇子……”
她倏地站起,一脚跨到妇人面前,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胳膊,两人离得近了些,她便看得更加真切,妇人清亮爽气的眉眼让她的久远尘封的记忆迅速回归,她不敢置信的叫:“颜妃?你是……颜妃?”
“太后总算认出臣妾来了!”朱颜含泪点头,“二十年了,太后倒还似从前那般模样,只是臣妾已是风霜满面容颜大改,也难怪太后会认不出了!”
“天哪,你们竟然还活着?竟然还活着!”太后又惊又喜,伸手将朱颜揽入怀中,“孤以为你早就死了!”
“臣妾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太后了!”朱颜伤恸大哭,“这些年,生了死,死了生,总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总是还吊着一条命,挣扎着要来见太后,见不到太后,臣妾死不瞑目啊!”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太后轻抚着她颤抖的双肩,目光落在朱颜身后的一双儿女身上,一看到那女儿,她便似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后宫,那女儿与朱颜倒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神情气韵都十分相像,而那儿子……
像!太像了!
那眉眼,那五官,太像二十年前的温扬!
年轻俊秀的一张脸,带着朝阳初升的蓬勃与生气,眉清目秀,俊朗阳光,他站在那里,像一株青葱的白杨树,旺盛挺拔,他像温扬,却远比温扬清爽明亮,他身上没有温扬的忧郁,却多了丝洒脱不羁,那独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和青春,让她的心一颤又是一烫,黑暗的心空陡然间亮了起来。
她松开朱颜,缓缓向他走了过去,一步,又一步,她握住了他的手。
云笙有些局促不安,他真的不太会应对这种亲骨肉重逢的戏码了,他不自觉的瞄了瞄一旁的云不染,试图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暗示,可是,云不染此时扮演的角色,是暂时不能有台词的。
得不到暗示,他只好重又与面前的老妇人对视,老人其实大抵都长一幅模样,在皇宫中养尊处优慢慢老去的女人也差不多,他直觉的想到了大萧皇宫里的太皇太后,因为云不染的原因,太皇太后对他也很是宠爱,所以,他嘴一咧,没心没肺的笑开了。
“皇奶奶!”他大大方方的叫,“娘说要叫你皇奶奶,对吗?”
“对!对!”太后欣喜若狂,这样一个历经磨难却仍然笑得灿烂的皇孙,她真的很喜欢!
“你是笙儿?对不对?是笙儿,是皇奶奶的小笙儿,对不对?你还活着,这真是太活了!皇奶奶一直以为你被人害死了!”太后抓住他的手,激动的问。
“我叫温笙!”云笙点头,“皇奶奶放心,我福大命大,死不了,都死了不知多少次了,还活蹦乱跳的活着呢!刚刚孙儿还以为自己一定是活不成了,不曾想,皇奶奶却突然出现救了我们,这真是太神奇了!”
云笙笑嘻嘻的转向朱颜,叫:“娘,快别哭了!能遇到皇奶奶是好事啊!干嘛一直哭哭啼啼的?太后,我们找到你,是不是就再也没人敢来杀我们了?”
太后一怔,随即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二十年前,她没能护住这个皇孙,让他尚在襁褓之中便饱受流离之苦,二十年后,她哪怕拼了老命,也得护住他,这是她唯一的皇孙唯一的指望了啊!
而刚刚,万清还在她眼皮子底下试图虐杀这唯一的皇孙,这让她的神经陡地绷紧了,当下也来不及再多叙别情,即吩咐身边的心腹内卫:“今日不祭庙了,武仁,武义,快,火速送孤和太子回宫,再晚些,只怕那贼婆子又派人杀过来了!”
两侍卫得令就要行动,云不染暗暗叹息,难怪太后总是斗不过万清,原来也是一个只思前不顾后的人,她上前一步,低声劝道:“太后娘娘,请三思而后行!”
太后微微挑眉,问:“你是谁?”
“她是孙儿的干娘!”云笙连忙回答,“孙儿从小就是由她抚养长大的!”
朱颜亦在一边解释:“太后,她是山侍卫在大萧的妻子!笙儿亏得有她和山侍卫护佑,才能平安无事的长大,若是依靠我这个没用的母亲,只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原来你是山侍卫的妻子!”太后面露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珍娘!”云不染回答。
“嗯,这些年,辛苦你了!”太后看着她。
“照顾主子,是奴婢的份内事,不辛苦!”云不染神情恭顺,不娇不躁,令太后十分满意,她问:“刚刚,你想说什么?”
“奴婢想说,太后该祭庙还去祭庙,不光要祭庙,还要要众人面前,放走颜妃娘娘母子三人,这样,才能确保太子的安全!”
“你在说什么?”太后眉头紧锁,“刚刚的事,有多惊险你没看到吗?再放他们离开,不是送羊入虎口?”
“太后可以命人假扮太子离开,这样,就会给万氏一种错觉,那就是太后并没有与太子相认,也没有戳穿她的阴谋,这不过就是一场小插曲小误会,她放心了,太后和太子才会安全无忧!”绿痕回答。
太后盯着她看,半晌,道:“你是觉得,孤保护不了他们?”
“奴婢岂敢有轻视太后之心?只是,太后想必也知道,万氏是如何的凶狠狡诈,这些年,奴婢和山侍卫费尽心思,才护得太子周全,这一路归国,我们谨小慎微,一直着力掩藏行踪,只求能在普渡寺与太后相见,可就算这样,还是遭到他们的刺杀,险些功亏一篑,奴婢实是后怕的很,才会如此小心!”云不染沉着应答。
太后面色转缓:“不愧是山侍卫的妻子,有他的警觉劲儿,好了,就依你所言吧!武义,把你的衣服脱下来,与笙儿互换!”
两人换过衣裳,太后又将云笙叫到她身旁看着,这才放了心,不紧不慢的往普渡寺而去。
自此她的眼里便只有一个笙太子,千般万般宝贝着,云不染朱颜绿痕倒全成了背景,绿痕有些失落,她原以为相认之后,自己这个公主也会得到恩宠的,可太后显然没把她当回事。
云不染却心情颇佳,云笙的表现比她想像得好,很轻易的便获得了太后的欢心,搂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叫着,回宫之后,又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要大摆宴席,看那架式,是恨不得把天下的山珍海味都搬给云笙享用。
云不染很恭敬的提出了反对意见,原因无他,自然也是为太子安全计,太后虽然不悦,却也因此对她高看一眼。
“你倒是有点见识!做事周密细致,相比之下,孤一把年纪,倒有些沉不住气了!”太后看着她,目光闪烁。
“太后与失散二十年的皇孙重逢,喜不自胜,忘却一些繁琐细微之事,亦在情理之中!”云不染谦卑的回,“再说了,做奴婢的,原就是为主子分忧的,若事事都要让主子去想,要奴婢有何用?”
“倒是个会说话的!”太后终于还是笑了起来,“也亏得有你,云笙才能长那么大,只是,孤既找到太子,自然要将他召告天下,以安民心,一直这么压着藏着,算怎么回事?”
“奴婢有一微末之计,不知可否妥当,还得请太后定夺!”云不染不卑不亢的回。
太后缓缓低下头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良久,道:“讲!”
云不染凑上前去,轻声耳语,太后初时面色平淡,越听越是震惊,及至到最后,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脱口叫:“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太冒险了点?”
“那么,以太后目前之力,可否护佑太子周全?”云不染平静的问。
太后颓然长叹:“孤没有把握。”
“那么,同样都是冒险,也无所谓哪一种更危险一点,绝境之中,唯有敢拼敢打,才能挣得一线生机。”
“可万一万氏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太后满面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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