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淡然视之,经历过多少风雨,在武神风狂面前他都能侃侃而谈,岂会为几头畜生震慑?他只是在心中感慨:上天帝就是上天帝,这几头畜生野性不驯,竟然还能威慑得它们噤若寒蝉,不敢妄动。
上来这里的时候,他早就将啼魂与五仙壶贴身藏好,防止为天帝所察觉,若是不然受这九头天龙一激,那头胆小的猴子搞不好又要惹出什么来。
凌风平淡得好像是在面对九头雕塑,那些天龙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上上下下看了几遍,随即摇头晃脑了一下,拉着九龙白玉辇腾空而起。
九龙白玉辇为天帝座驾,与南僧王的紫气天罗相比各擅胜场,转眼间就直上九天,从空中望下去,巍峨白石山,亦显得寻常了起来。
在白石山巅九头天龙还不敢放肆,即便是起飞也是轻手轻脚的,到得空中如蛟龙入海,一阵阵龙吟,兴奋地拉着九龙白玉辇穿行在云中,倏忽之间,已去千里。
凌风尽量让自己淡然处之,静静地欣赏着万里山河如画卷,向后狂奔舒卷。
小半个时辰后,是九龙白玉辇为九头天龙所拉,来到了一处风景如画,凌风却从来没有到过,见过的地方。
一入这片区域,九头天龙又似给戴上了笼头,哪里还敢龙吟,低调地拉着九龙白玉辇安静地落地。
“天帝就在这里了。”
凌风心中有数,不是天帝在左近,这几头畜生决计不会如此乖巧。
他也不理会眼睛瞪得大大的,恨不得张开将他给吞了的九头天龙,自顾自地踏下九龙白玉辇,向着眼前如画般的景色走去。
但见得,翠竹悠悠,清风过时如洞箫呜咽;流水潺潺,冲刷青石似琵琶曲调。
过得竹林,是一片天成的石林,流水穿过其间,九转十八弯。
所谓的石令人古,水令人远。
先是修竹老木,再是怪石嶙峋,间杂清泉碧涧,置身其间,凌风只觉得心中也为之空灵了起来,忘却了尘俗,险些连此来的目的,即将要面见的人物,也都忘了个干净。
石林中心处的景象,让凌风心神一震,从那种空灵感觉中脱了出来。
那是三五亩田地,种着各种菜蔬,田垄上植果木,挂果满满,红绿可人。
田畔,有草庐一居,水井一口,青石一方,以及,背影一人!
看到这个背影,凌风通体一寒,好像有无数把剑,即便是深藏在匣中,还是在不住地散发着锋锐之气。
“上天帝!”
凌风止步,抬头望去,只见得草庐上以如剑笔锋,书着两个大字:
“剑庐!”
“你来了?”
那个长身而立的背影处,浑厚暗沉的声音传来。
上天帝的声音!
凌风深吸了一口气,鞠了一躬:“弟子凌风,拜见天帝。”
“起来吧。”
天帝淡淡地说道:“凌风,你觉得这里怎样?”
凌风愕然了一下,不曾想天帝不问他目的,反而问起了对这个地方的观感来。
他来时候就已经放眼望过了一圈,这时自然而然地说道:“此处堪称幽静。”
凌风的评语,不过“幽静”二字罢了。
他当然可以将这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超凡脱俗人等居所,红尘俗世止步,可那就不是他凌风了。
“不错。”
从背影看去,天帝竟然在点头,“在你眼中,这里的确不过是幽静而已。”
“在世上绝大多数人眼中,也是如此。”
“天下之大,能与我一般感受的,或许只有黄泉、老和尚他们几个人了,连风狂都太年轻了。”
凌风将这番话一琢磨,若有所悟。
上天帝所言的那些人,并不是以实力高下来区分,而是以年纪。
风狂与六御绝巅相比较,乃是后起之辈,虽然后来居上,冠绝当代,但怎么说比年纪,还是远不如上天帝等人。
这一点,从上天帝自我封印在玄冰当中,下黄泉终年不离黄泉深渊,南僧王参悟枯荣生死观等等,就不难看出来了。
凌风不由得心生感慨,即便是纵横宇内,几无敌手,终究敌不过岁月一刀,落寞了英雄。
“若是有朝一日,我能改变那一切,能挽救这一界,再无挂碍与责任后,我定要踏遍九界,寻遍天外天,看那世上是不是有长生法,有那长生不灭者!”
这一点念头,在凌风的内心深处扎根,萌芽,在责任的巨石下顽强地长了出来。
有朝一日,凌风真的踏上了追求长生不灭的征途,皆源于此刻,源于这点种子。
上天帝并不知道凌风在转眼间就有那样的变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凌风,你知道吗?在我眼中,这里的天很高,很蓝;这里的山水很绿,很清;这里的风花扑在脸上,很舒服……”
他的话中似乎蕴含着某种特殊的力量,引得整个天地在凌风的眼中豁然变了模样。
天是那么高那么蓝,山水是那么静那么美,田园的辛苦也变成了欢乐。
等凌风从那股情境中脱出来后,再望向上天帝的目光就大不相同了。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上天帝即便是身为破妄绝巅的绝世强者,那种落寞与痛苦。
天帝何曾愿意冰封,何曾愿意在数尺长宽的地方,枯坐数十年。
这般在凌风眼中只是“幽静”的风景,于上天帝这般强者来说,竟然是难得,是享受,是——奢侈!
凌风下意识地低下头,他担心忍不住会在目光中泄露出怜悯来。
对上天帝这样的强者而言,怜悯二字,便是世上最大的侮辱。
他是为了这个天地,为了肩膀上的重担,而苦苦煎熬,守住烛火般的寿命,等待着后来人能接过他的棒,继续守护这方天地。
或许是因为前世那段经历,凌风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这个时候,上天帝的声音悠悠传来,有怅然,有惋惜:“凌风,你年不过弱冠,感受不到的。”
“我很羡慕,不是羡慕你的天赋,那个我也有,我羡慕的是你的年轻。”
凌风不知道要怎么接口,但他知道,面前这个武院之主,怕是已经猜到了他的目的,并且,他所说的这些,怕也都与此有关。
就在凌风沉吟着,想着要怎么开口提起黄裳等人的事情时,上天帝话锋一转,突然道:“你见过风狂?!”
“……是!”
凌风不晓得天帝是如何知晓的,坦然承认了。
“他与你有约?”
“是!”
“一拳之约?”
“是!”
三问,三答,田园风光中,两人沉默了下来。
良久良久,凌风忍不住开口:“天帝,您是怎么知道的?”
上天帝在笑,无声地笑,以凌风的角度能看到他的肩膀在颤抖:“你的身上有他的精神烙印。”
“精神烙印?!”
凌风大骇,他自问灵觉极强,前世更是只离破妄绝巅不过一步之遥的先天大圆满强者,竟然让风狂在身上留下烙印而不可知!
“你别误会。”
天帝的声音继续传来,“那武疯子并不是为了追踪你而下的烙印,他还不屑为此。”
凌风与自身的见闻相印证了一下,微微颔首,认可了这个说法。
以武神风狂的骄傲,他决计不屑做这种事情。
那么,所谓的烙印又是怎么回事呢?
上天帝还是在笑,不过这次却是笑出了声来,笑声洪亮,直接震散了天上云气,震得不远处的凌风几乎站立不稳。
“这烙印是给我们几个老家伙看的。”
“风狂是在告诉我们,你是他看中的人,他期待着日后能成为他对手的人,让我们给他面子,不要碰你!”
上天帝这番话说完,反而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说道:“现在你懂了吗?”
凌风沉默稍顷,点了点头道:“我懂了。”
他是真的懂了。
当日在论道崖下,武神风狂怕是看出了他会来找上天帝,为了白铁衣,为了黄裳等人的事情,怕他激怒了上天帝,故而留下了这个烙印。
天帝一开始与他谈论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或许也与这个烙印有关。
凌风并没有将这个烙印当成什么护身符,一念转过,便即作罢,向着天帝拱手问道:“不知道天帝,可否解弟子之惑?”
天帝语气依然淡淡地,不带丝毫感情:“你是问白铁衣黄裳等人?”
“我那老兄弟定然去找过你,可对?”
凌风点头,在天帝这般人物面前,一切虚言都是可笑。
“白铁衣已经走了。”天帝抬起头来,看为他长笑震散的云气在舒卷着,“他破门而出,口称纵九死,亦不再为武院人。”
“纵九死,不为武院人……”
凌风喃喃重复了一遍,几乎能从片语只辞中,感受到当其时白铁衣的决绝。
“我又怎会让他死?怎么说他也是我那老兄弟唯一的弟子。”
天帝的语气淡淡地,可不知道是否错觉,凌风似乎能从中听出了羡慕。
“当年,郭铁剑与我,与如你凌风与白铁衣等人一般,可上刀山,下火海,那等情谊,真是久违了。”
凌风撇了撇嘴,腹诽道:“那是你自己不要的。”
天帝似能听到他的心声,自嘲地一笑:“为了一些东西,总要放弃另外一些,我羡慕你们,还在如此纯粹的年纪。”
为了理念,为了理想,为了大义,兄弟分道扬镳,自此反目,老死不相往来,那种感觉凌风不曾体验过,可至少在此时,他还是想救他们。
没有太多的犹豫,凌风缓缓开口:“天帝,可否告知凌风,黄裳他们如何了?”
“哎~”
一声叹息,从上天帝处传来,“你还是说出来了。”
“你还是说出来了。”
天帝的叹息,凌风听到了,但他眼中的坚定,丝毫不曾动摇。
“你们为什么都认为我会害他们呢?”
天帝终于转身,面对凌风。
此刻的上天帝,两鬓长发飘散开来,随风而动,衬托得不过中年人样貌的面容愈发地清隽。
眉毛如剑,目光如剑,只是淡淡站在那里,便如出鞘长剑。
剑之所向,莫敢不从,一言既出,便是谕令。
天帝之称,并不仅仅是在武神风狂横空出世前,他几乎是天下第一高手,而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度,他的心胸与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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