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恰似凌风不是坐在礁石上垂钓,而是踏着波涛,渐行渐远,远到他们再不可及的地方一般。
礁石上,厉媚儿在和煦的春风吹拂下,似乎也显得慵懒了起来,将脑袋靠在凌风的肩窝上,惬意地半闭着眼睛。
时而闭上眼睛,如海棠春睡;时而睁开眼睛,眉目间带着笑意看着身边的男人。
往往地,厉媚儿一看,就将目光给看直了却浑然不觉。
“媚儿,你看什么呢?”
凌风回过头来,温和地笑问道。
“看你啊。”厉媚儿撇着嘴巴,语笑嫣然。
“我有什么好看的?”凌风大笑,扬起了鱼竿,鱼钩露出水面在阳光下闪耀出夺目的光,上面的鱼饵早就不知所踪了。
凌风也不以为意,随意地穿上鱼饵,再次抛钩入水。
“当然有了。”
厉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好奇地问道:“风,你早先那一拳好厉害,以前没见你用过,是你新近自创的吗?”
“那一拳……”
凌风怔了一下,没想到厉媚儿会问这个问题,更不知道在他身后数十丈远的地方,两个堪堪就要踏入先天境界的人正以看神祇一般的目光看着他。
沉吟着,凌风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好半晌才摇头道:“不,不是的。”
“不是?”厉媚儿眨着眼睛,心中好奇。迷神天,以拳闻名的武者本就不多,足以为凌风师者,更是少得可怜。
先去凌风那一拳她也是看在眼中,任何一个人掌握着这样的绝学,不可能不为天下人所知,她也不可能不知道。
凌风既然说不是自创的,定然不会骗她,那么又可能是师承于何人呢?
厉媚儿连想,都没有往天下第一人武神风狂那里想去。她更不知道,惜花公子和无花和尚两人何以震撼如此?!
凌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绝世名声传遍天下,可任谁也想不到,这八个字竟然可以用到天下第一人的身上,厉媚儿不能,惜花公子他们两个则是不敢置信。
“当然不是。”
凌风回过神来,脸上不期然地浮现出了一抹异色,“我永远也达不到这一拳主人所能达到的境界。”
“啊!”
厉媚儿捂住了嘴巴,她从来没有在凌风的口中,听闻到过如此示弱的话来。
“不过……”凌风的那一抹异色,很快转化为傲然之色,“那也不是我的道,我有自己的道,何须外求?!”
“这一拳,不过是借来一用罢了。”
凌风的话说完,厉媚儿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娇俏的脸上有着光在浮动,那是骄傲,一个女人,为自己的男人而骄傲的神色。
两人岔开这个话题,不再深谈,只是说说鱼儿,沉浸在这难得云淡风轻当中,转眼便是一天。
第二天清晨,水神渔寨当中总算收拾得差不多,勉强可以住人了。
一群渔民们忙碌了一整日,却没有一个人提出休息,而是在存活下来的老辈人带领下,走到了河畔。
“凌少帝,地方已经收拾好了,环境是差了些,请少帝将就歇息一下吧。”
带头的老者如是说着,凌风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脸上诚挚的神色,微微一笑道:“不了,凌某已经耽搁很久了,今天就要启程,回归中土。”
“各位的好意,凌某只好心领了。”
“啊……可是……”
那个带头的老者呆了,他身后的渔民们也呆了,同时一种说不出的惶恐与惊慌,在所有人中蔓延了起来。
凌风要走?
那他们怎么办?
妖怪再来怎么办?
刚建成一半的家园,怎么办?
凌风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他的离去本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然而,众人潜意识地,就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压根就不去碰触。
故而,凌风一语揭破,所有人心目中的惶恐,突然之下被十倍百倍地放大了。
当这骚乱如飓风般地在所有渔民中席卷的时候,当恐慌甚至盖过了重新建设家园的满足之际,凌风伸出了一只手来,向下一压。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水神渔寨当中鸦雀无声。
“你们放心。”
“那妖怪已经被凌某人所伤,二十年内,它的伤好不了,自顾尚且不暇,不会出来祸害人间。”
“还有……”
凌风伸手向着河面上一指,众人的目光循之望去,只见得在波光粼粼如洒满了碎金的河面上,一处突出的岛礁上,有一杆金属的钓竿如旗杆般插着。
在钓竿旁边,是水神庙,是残破的水神像。
看到那水神像,长年累月,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恐惧,重新在渔民们心中浮了出来。
“看到了吗?”
众人点头,不知道凌风指着这水神庙给他们看是为了什么。
“要嘛是二十年后,要嘛是河水重新暴涨,淹没了这水神庙,不然的话你们所担心的妖怪,再也不会出现。”
凌风的声音洪亮无比,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传过了宽敞的河面,平坦的水域,向着水下空中,四面八方传了过去,在一片空荡中回响着。
“不管是这两种情况的哪一种出现,我都会回来,彻底铲除它!”
“这话,是我凌风说的!”
说到后来,斩钉截铁,掷地作金石声音。
“呼~”~
渔民们,武者们,无不是本能地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感觉有千钧重负,从他们的肩膀上,从他们的心头上,一下子移了开来。
凌风的身份,凌风此前的惊人之举,以及他身上,他语言中洋溢出来的绝对自信,让在场的不管是渔民还是武者,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话。
所有人都相信,当那恐怖的妖怪重新出现在人间,要肆虐横行前,凌风就会如昨日一般,站在他们身前,将其一剑斩杀感觉到众人的心安定了下来,笑容重新浮现出来,凌风的心中亦是松了一口气。
他注定不可能在此留太久了,如果不能说服这些人的话,不仅是他们要面临背井离乡之苦,更会卷起轩然大波,反而会影响到他的计划。
若是蜀地武者前仆后继,搞不好就会发生什么变化,不管是增强了海之主支祁氏的力量,还是引得它提起出世,于凌风个人,于苍生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好了。”
凌风放下了担忧,最后看了水神渔寨一眼,带着厉媚儿转身踏上了乌篷船,站在船头朗声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凌风去也。”
话音落下,他转身进入了船舱。
同样踏上乌篷船的还有惜花公子、无花和尚,以及渔娘。
如同来时候一般,一行五人,再次乘坐着乌篷船,顺着水流,借着竹杠,凭着风力,渐行渐远。
良久良久,当乌篷船在河面上只留下了一点乌黑的船舱顶,随即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水神渔寨中的众人才怅然若失地散去了。
凌风的人走了,但他的传说留了下来。
在随后的日子里,凌风的名字,凌风与妖怪酣战数场的伟迹,顺着万里出云峡的水流传遍了整个蜀地,向着中土流传了开去。
乌篷船上,凌风斜靠在船舱上,接过厉媚儿斟上的五仙酒,笑问道:“惜花公子,无花和尚,你们确定要跟着凌某一起前往中土吗?”
“是啊!”
两人亦是从厉媚儿的手上接过酒杯,道谢后惜花公子接着说道:“凌少帝想必看出来了,我离先天境界,只有半步了。这回回到中土,再转道回西域,自此闭关不出,短则三月,长则一年,定能踏入先天。”
凌风点了点头,知道以惜花公子的身份,既然要突破先天,肯定要回到他父亲的门下,有六御绝巅之一看护,可免去一切意外,稳稳当当地进入先天。
紧接着,他转而望向了无花和尚。眼前这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大和尚,后世的一代奇人花满楼,显然更让凌风感兴趣。
“阿弥陀佛~”
无花和尚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道:“和尚还没谢过少帝的指点之恩呢,这回水神渔寨一事,让和尚明白了不少佛理,此去中土,当行遍各处,看众生悲欢离合,以增进佛学,更深刻地领会佛理。”
“好,好,好。”
凌风连道了三个好字,顾不得无花和尚一头雾水,朗声大笑。
他自然知道,这和尚是想通过在红尘中苦行,以入世之法门,突破到先天境界。只是连这和尚自身都不晓得,正是这一次出行,让他对佛理的理解与佛宗有了天上地下之别,故而有了后面的破门出教还俗,改名花满楼的事情发生。
这些事情,凌风自然不可能对他们说清楚,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下,凌风只是面带笑容,举杯邀饮:“来,喝酒,喝酒!”
此后的十余日里,乌篷船顺风顺水地在万里出云峡里行驶着,渐渐地这段水路眼看就要走到了尽头。
一日夜里,凌风照往常一般,与无花和尚、惜花公子、厉媚儿他们谈论着江湖佚事,讲解着诸般武学,宾主尽欢。
值得夜深人静,明月高悬的时候,凌风靠在船舱的窗口处,望着外面平静的水面倒影出了一轮满月,更有清辉遍洒,给满江都披上了一层银纱。
月华合着流水,仿佛可以沁入人的心灵一般,让人心中安静,直欲沉睡过去,就此与月与水交融,轻舞直上月宫一般。
船舱外,通过水面不难判断出来,乌篷船现在只是在顺着水流而下罢了,船舱外的渔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抱着撑杆歪着脑袋,沉沉地睡去了。
深夜的水面上,铺陈开来的月色也掩盖不住,有淡淡的云气在升腾而起。
明月,水光,云起,精美绝伦,意境高远的画卷,便在这无人之时徐徐展开。
看着这般安静的夜景好半晌,凌风满足地吐出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说道:“蛤蟆,猫够了没有,难得好夜色,不如过来一起。”
“且听风吟,坐看云起,不亦快哉。”
凌风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既是老气横秋,又是带着蛤蟆那种“呱呱呱”的僵硬强调。
挺久没听到了,凌风竟是有几分想念,难得的不以为杵,没有跟这头蛤蟆计较的意思。
“小两年啊,整整小两年啊,本尊就一个人,蹲在这么小的地方,空虚寂寞冷你知道吗?睁眼是黑闭眼也是黑你懂吗?”
在凌风的身后,传来了变本加厉的声音,一句你知道吗?一句你懂吗?说不尽的悲愤凄凉痛苦寂寞,当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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