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块命符当中,都有丝丝血气被逼出,彼此纠缠着,凝聚成了一滴完整的精血。
在完整精血成型之后,“嘭”的一声,精血爆开,形成一团溶溶的血雾弥漫。
血雾过处,整个论道崖景色大变,原本被特意隐藏起来的东西,终于在众人面前展现出了真面目。
在论道崖的中心处,有根满是古拙味道的石笋天柱,笔直地插向空中。
在石笋天柱之上,各自有一个象牙光泽的盒子摆放着,仿佛是磁铁一样,瞬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里面放的,就是黄泉珠、惑神珠、定颜珠。”
“有四个……是空盒子吗?”
妙僧戒色等人既是跃跃欲试,又觉得有些忐忑,目光在彼此身上转过,暗暗警惕。
一时间,没有人莽撞出手。
神拳萧大王所在的地方,是距离七处石笋天柱最近的,他却全然不为所动,反而啧啧赞叹:“这定然是东邪皇的手笔,奇门阵法,蒙蔽天机,着实是了得啊,近在咫尺,我们竟然全无感觉。”
“可惜邪灵不在,不然倒可以问一问他,这到底是什么手段?”
妙僧戒色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神色,叹道:“还是萧兄心思沉稳,和尚犯了贪戒,惭愧,惭愧。”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朗声大笑的声音,从论道崖缺口处传了过来:“贪嗔痴,人之本性,若是尽数斩断,固得大清净,亦是大木然,与那泥胎木塑,有何区别?”
“和尚着相了。”
话音落下,凌风的身影,出现在论道崖缺口,踏步而上。
当他登上了论道崖的时候,正是天上命符完成了开启七座石笋天柱使命,无力地坠落下来之际。
凌风随身一接,重新缀回了腰间,随后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然的笑容,向着四方一拱手:“诸位,凌风来迟了,劳大家久等,还望莫怪。”
“哈哈哈”神拳萧大王大笑出声,“凌风少帝多礼了,等上片刻又何妨,少帝不曾看到吗?”
他环环一指,道:“这论道崖上,要美酒是两百年窖藏原浆。”
空空的酒坛中,犹自酒香四溢,熏人欲醉。
“要古琴,是五百年前天下第一琴。”
妙僧戒色面露笑容,伸手拨动琴弦,发出了若有灵性的琴声。
“要文房四宝,是百年前圣手所做。”
严晴语笑靥如花地摇动了一下笔杆。
“要棋局是珍惜妖兽骨骼所造,曾为纹枰高手所有……”
杜如晦抛了抛棋子在掌心,棋子碰撞发出了声声清脆的响动。
“如此,等候片刻,又有何妨?前辈们的准备,可是齐全得很呐。”
神拳萧大王话说完,终于舍得灌了一口美酒,脸上顿时露出了陶醉之色。
凌风一笑,没有说话,不再纠缠于此话题。
他不说话,却有人找上来了。
妙僧戒色脸上挂着祥和的笑容,开口说道:“素闻凌风少帝雅擅音律,此前言语,似有精通佛理,不知对小僧梵唱,作何感想?”
“嗯?”
凌风眉头一挑,心中道:“这就开始了吗?”
他心里明白,随着他的出现,命符中精血逼出,石笋天柱现身,论道崖上的气氛已经悄然变化了。
战斗,其实早就开始了。
从这一刻开始,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是这场争夺的一部分。
明悟了这些,凌风自然不可能示弱,施施然地踱步左右,道:“和尚梵唱,具四辩八音之妙,得佛家之精髓也。”
且兼具有五清净之音,听凌某细细道来。”
“一曰:甚深如雷;二曰:清彻远播;三曰:入心敬爱;四曰:谛了易解;五曰:听者无厌。”
凌风的声音,在论道崖上回响着,仿佛也沉浸入了那梵唱的意境当中,没有那种轰然之感,却带着安详宁和的味道。
“阿弥陀佛。”
妙僧戒色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面露异相,有着一种独特的,摄人心魂的魅力。
这异相并非寻常,乃是鼎鼎有名的佛三十二相之梵声相,非于佛法和梵唱上达到至高境界,无法凝就此相。
此相一出,双方无形的交锋就到了一个白炽化的地步。
凌风所言固然是对,也体现他对佛法的了解,然而毕竟相应地烘托了妙僧自身。真要继续下去,回头争夺三珠的时候,妙僧定然是凝就梵音相,借势而起。
真到了那个地步,凌风落到下风,也就无可避免了。
这便是真正开战之前,彼此舌战,寻找破绽,乱敌心境的用意所在。
凌风既然应战,自然不会就此而止,笑了笑,继续道:“不过,有一点,凌某却是不甚了然,请和尚赐教。”
“请!”
妙僧正襟危坐,知道重头戏来了。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凌风先是重复了一遍妙僧梵唱的结尾,继而道:“然,爱本人之七情之一,生来便有,弗学而能,试问,如何离于爱?”
这个问难倒是不出乎于妙僧的意料,他自然而然地回答道:“佛法是超脱之法,也是入世之法,佛门大德,欲证道彼岸,先要在红尘俗世中历练,所谓的:欲做诸佛龙象,先为众生马牛。”
“故而,欲离于爱者,先得入爱,明了何为情,何为爱,进而才能斩断情丝,得大超脱。”
凌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他终于等到了他要的东西了。
几乎在妙僧话刚说完的时候,他便接口道:“和尚说得好,需得入世,体验情爱,才能超脱于情爱。”
“问题是:若是你沉浸的是真的情,为之痴狂,为之沉迷,为之安宁,为之陶醉,又如何能摆脱得出,如何挣扎得开,如何斩得断;若是能挣脱,能斩断的,定然又不是真的情。
什么是真情?有诗为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试问:如何入情出情,而不滞于情,超然物外?!”
凌风一连串话中,有他对情的定义与理解,与对佛法的辩难,有对悖论的呈现,仿佛是银河直接从九天上倾泻而下,成不可阻挡之势。
“这……”
妙僧一时语塞。
凌风所言,把他逼到了墙角上,谁叫他一开始的梵唱,就是从情爱入手,是符合他妙僧的身份,也是他的道所在,却也为凌风捉住了破绽。
是那样没错啊!
既然能挣脱的,定然不会是真正的情;既体悟的不是真正的情,又谈何超脱?!
好半晌,妙僧只得叹息一声,双手合十道:“少帝果然妙解音律,精擅佛法,见识广博,辩才无碍,小僧佩服,佩服。”
此言一出,无疑是认输了。
这一局暗涌,却是凌风胜了。
妙僧戒色坦然认负之后,伸手一引,冲着神拳萧大王说道:“萧兄行走天下,于苍生中练拳意,定有所得。”
“值此良辰美景,又有佳酿为媒,萧兄既已纵酒,何不放歌一曲?请凌风少帝品鉴!”
凌风微微一笑,知道妙僧服软之后,也当轮到其他人出招了,亦不阻拦,只是回头望向了萧大王。
只见得,神拳萧大王闻言摇头失笑:“萧某可不似你这妙和尚,一脸宝相庄严,肚子里情情爱爱的,可没有那么的词曲。”
“不过……”
他话锋一转,道:“当年与家师行走在莽苍大江边上,曾听一白发渔樵,在舟上伴夕阳而放歌,词曲是早忘却了,正好说来让凌风少帝帮忙回想一下。”
凌风神色一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萧兄且道来,凌某洗耳恭听。”
“萧兄且道来,凌某洗耳恭听。”
凌风神色凝重,知道这就是神拳萧大王所出的招了。
在场的也没有哪一个是傻子,真以为他是在找那首渔樵唱词,有没有那个白发渔樵,还是两说呢。
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萧大王痛饮了一口美酒,怅然道:“萧某是一个粗人,记不得那些曲词,只有一句,记忆犹新。”
“大江东去”
“浪淘尽”
“千古风流人物!”
萧大王忽然放开了嗓子,以沧桑无比的神态,长歌了一句。
声音入耳,众人脑海中几乎都能浮现出那么一副场景:滚滚大江东逝水,有白发渔樵,江渚上垂钓温酒,多少岁月,惯看了秋月春风“凌风少帝。”
神拳萧大王抬起头来,凝望着凌风的眼睛,道:“你看那古今多少英雄豪杰,哪怕是只手可以擒拿日月的人物,他们现在,又在哪里?”
“别的不说,就说血雨前的破妄绝巅盖世强者,我们又能道得出几人名姓?”
“还不是为大浪淘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话语间,那种沧桑意味,几乎将人淹没,直欲让人心中生出一种颓丧之感。
即便是现在名闻天下如何,纵然是再刻苦修炼怎样,到头来依旧是黄土一堆,名声随风,滚滚莽苍大江,依旧东流去,古今英雄人物,却都已经不在。
努力,奋斗,荣华,威名……又有什么意义?
沉默稍顷,凌风忽然一笑,道:“萧兄,凌某亦曾到过莽苍大江,看那滚滚江水,奔涌不息,不过或是无缘,却未曾看到萧兄所说的那位雅士渔樵,倒是看到了另外一个景象。”
“哦。”
萧大王伸手一引,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凌风负手而立,眺望论道崖下,仿佛眼前就是那两人口中的迷神天第一大江莽苍江,悠悠然道:“当其时,宽大的江面上,有百舸争流,有千帆竞发,不尽繁华。”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与萧大王口中的莽苍江印象,截然相反。
一个是繁华忙碌的红尘奔忙,一个是夕阳下浑浊江水滚滚而去。
“萧兄可知,那速度最快的舟船,是百年前的坚船,亦或是新造的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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