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时,人约黄昏后。
每一天的黄昏后,都是瑞祥客栈一天当中最忙碌的时候。
津梁城是个大城,冀州的中心郡城,水陆交通,四通八达。
瑞祥客栈是个百年老店,酒菜一般,客房尚算干净,一点都不像个百年老店应有的样子,但它就是存在了百年之久,而且生意一向兴隆的很。
原因不是别的,就是这家一种名叫“紫松萝”的好酒最为出名。
整个津梁城,别家的酒不是不好,总是不是失之于浓,就是失之于淡,不如瑞祥老店的酒,腴而不腻,淡而味永,无论喝得多醉,恰似春天人倦欲眠,懒洋洋的,只有甜美,而无烦躁,色香味三者俱全。
时至今日,这里的生意更是好上了几筹。
原因不止是这里的酒,还因为这里的老板娘。
楼下的饭厅里每张桌子都有客人,跑堂的伙计也忙得满头大汗,连嗓子都有点哑了。
楼上是八八六十四间客房,也已全都客满。
客人们大多数都是佩刀挂剑的江湖好汉,谁也不懂这平时很冷落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老板娘就端坐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愁眉苦脸地算着账。
她的确是个非常美的女人,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睛,嘴唇玲珑而丰满,看来就像是个熟透了的水蜜桃,无论谁看见都忍不住想咬一口的。
但是她身上最动人的地方,并不是她这张脸,也不是她的身材,而是她那种成熟的风韵。
只要是男人,就会对她这种女人有兴趣。
按理说,这种女人是绝不该坐在眼前这帮子群凶极恶的江湖好汉们的眼前,这就像是小绵羊入了虎口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得一干二净。
可老板娘就这么坐在那了,而那帮平日里吆五喝六、纯粹一帮臭流氓的江湖好汉们没有一个人上前搭讪,更没人敢往这边多瞥上一眼,情形诡异的很。
突然间.蹄声急响两匹快马竟从大门外直闯了进来。
健马惊嘶,满堂骚动,马上的两条青衣大汉却还是纹风不动的坐在马鞍上。
一匹马的雕鞍旁挂着一副银光闪闪的大刀,马上人古铜色的脸,满脸大胡子,眼睛就好像他的刀锋一样,锋锐有光。
他目光四面一闪,就盯在店小二的脸上,沉声道:“老板在么?”
店小二回头看了一眼老板娘,见到老板娘丝毫抬头的意思都没有,方才说道:“老板在后院,还在天字号房。”
虬髯大汉又问:“琴姑娘在哪里?”
哼!
这次老板娘突然不经意地怒哼了一声,仿佛有什么算不清楚的账惹到了她,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缩脖子……
店小二苦笑地挠着后脑勺,畏惧地看了身后一眼,轻声说道:“跟老板在一起,也在天字号房。”
老板娘在前面忙活,老板跟别的姑娘在后面……
这话让伙计说出来,心里也是发虚的,尤其是当着老板娘的面说出来!
虬髯大汉暗自吐了下舌头,不再说话,甩蹬下马,风驰电掣一般穿堂过室,窜向了后院。
另一批马上的人动作也不慢,这人左耳缺了半边,脸上一条刀疤从左耳角直划到右嘴角,使得他铁青的脸看来更狰狞可怖。
前边的虬髯大汉刚一冲出去,他的人已离鞍而起,凌空倒翻了两个跟头紧随其后,突然半空中一顿,想起什么似地落下地来,赶忙冲到老板娘的柜台前,从怀中掏出一包女子用的胭脂水粉,放在桌上,转身就跑。
老板娘被香气一熏,诧异地打开来一闻,面上立即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嘴里嘟囔道:“还算你这个王八蛋有点良心……”
突然感到四周目光注视过来,老板娘猛地一抬头,一拍桌子,“啪”地一声巨响,怒吼道:“都看你妈的看,没见过老娘擦水粉啊!”
全饭厅的江湖豪客们几乎立时吓得跳了起来,赶忙转过身去不敢再瞧一眼,整个饭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嘭!
又是一声巨响,老板娘的怒嚎声再次爆发:“都tmd热闹点,大老爷们喝酒,一个个憋得像个娘们,活该你们这群王八蛋找不到媳妇。老娘今天还差几千两的进账,都tmd给我快点喝出来!”
满厅的江湖好汉们一个个满脸露出悲苦之色,立即推杯换盏地大呼小叫了起来……
百年老店,屹立百年……
果然,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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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天字号房。
同样一脸悲苦之色的还有这间百年老店的老板。
一个年过中旬、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以他的肚子来讲,果然很有老板的样子,这个明显应该到了中年危机年纪的老板,此时面色惶急地不停擦着汗。
因为他的面前,咫尺距离之内,坐着一位貌比天仙的大姑娘。
如果老板的老板娘是个水蜜桃,那么眼前的美女就是盛开的百合花,清新脱俗,望之圣洁异常,属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对象。
面对这样的妖娆,是个男人都像亵玩一番,尤其此时的美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盯着老板,一副只要你说,我就给你的表情。
可老板脸上的汗冒得更快了,甚至后背也开始冒汗了。
嘁——
一声冷笑,这位应该姓琴的姑娘翻了翻白眼,说不出的好看,取笑道:“怎了么?想不到天下鼎鼎大名的青衣楼楼主‘青帝’徐希羽,竟然如此怕老婆,怕到连凤仪阁的邀请都不敢应下了么?”
此话若是传到江湖上,定然引起轩然大波。
原来这个窝囊的胖老板竟然就是“天下十大门派”排名第六的“青衣楼”楼主、“三十六天绝”排名第八的“青帝”徐正弈。
而此时此地,这家百年老店,就是传说中青衣三百六十楼当中最神秘的“青衣第一楼”了么?
徐正弈一脸生意人模样的嬉笑着,同时不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说道:“素清姑娘说笑了,我青衣楼自家的买卖还忙不过来呢,对于贵阁的关照就算心动,也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琴素清哀怨一叹,素手芊芊,揉了揉额角,做苦恼状,说道:“徐楼主这话真是伤了人家的心意,要知道只要徐楼主一点头,不但我凤仪阁立即便成青衣楼的盟友,我那几位外门之中千娇百媚的师妹们也可以随时嫁入楼中,给楼主当妾,楼主如此绝情,让小妹回去如何向姐妹们交代,要知道那些姐妹们可是对楼主万分的敬仰啊……”
徐正弈慌忙摇手,同时拼命摇头地说道:“谢谢姑娘厚爱,谢谢姑娘们美意。徐某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实在是无福消受,家中有山妻一人足矣,这一个女人我都是侍候不来,再多几个实在要我的老命……这,呵呵……”
琴素清暗自大怒,恨不得骂他一句“窝囊废”!
自从大师姐姮素雅办事不力,被阁主贬到外门反省,内阁的事务,便同时交由内三阁的弟子同时处理,而三名女弟子也是使出浑身解数在阁主面前表现,因为谁都知道,能出现数名弟子同时向阁主负责的情况,同时也说明了阁主有可能会在这些弟子当中挑选一位表现杰出的弟子作为下一任的阁主人选来培养,所以容不得众人不出力。
在四处招揽同盟者的行当之中,类似“青衣楼”这样的庞然大物,无疑也是众弟子争取的目标,无奈这个徐正弈为人实在油滑,抛出自己的老婆当挡箭牌,自己数次出手都是无果而终。但若是自己能够争取“青衣楼”站在凤仪阁的一边,无疑让自己在阁内的份量上升一大块,远远将其他师姐妹抛在身后。
琴素清心中爆骂,脸上却是一片雍容华贵的神色,刚要再次开口相劝,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衣袂破空的声音,徐正弈脸色一正,立即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出声喝问道:“什么人?”
“属下祝雄……”
“崔长龄……”
“求见楼主!”
徐正弈吼道:“混蛋,不知道我现在身有要事么?”
外面传来祝雄粗豪的声音说道:“属下实在有万分紧急的事情要呈禀楼主……”
徐正弈连忙冲着琴素清露出一丝歉意的表情,琴素清恨得咬牙切齿,心说你个肥猪就给我在这装吧,不过表面上却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便被推了开来,虬髯大汉的祝雄和脸有刀疤的崔长岭走进屋来,先是向着徐正弈一礼,接着扫了琴素清一眼,都是一齐愣了一下,显然被这位送上门美女的花容月貌好好倾折了一番。
咳咳!
徐正弈连忙咳嗽了两声,提醒手下注意仪态。
青衣楼原本是黑道大派,就算转正了白道上百年,但这手底下收罗的高手,向来不考究成分,不少人也都是从良的山贼土匪,这礼貌上却是不敢恭维。
祝雄看了看琴素清,犹豫了一下,徐正弈却是威严正坐,淡淡说道:“琴姑娘乃是凤仪阁的使者,乃我白道领袖代表,你们旦说无妨……”接着脸色突然一变,率先盯着一旁的崔长岭,问道:“东西送到了么?”
崔长龄连忙躬身说道:“属下听从楼主的吩咐,刚刚已经交给了……”
“好了好了……”徐正弈立即打断了崔长龄的话,同时脸色大好,一副活过来的模样,却让琴素清大为惊奇。
她哪里知道,为了安抚自己老婆大人,这位青衣楼主特意飞鸽传书,让百里外的手下花费巨金买了揽月轩最近出售的胭脂水粉,算是稳定老婆的情绪,总算不会家法伺候他了。
接着一点头,示意祝雄继续说。
祝雄恭敬说道:“启禀楼主,咱们从十万大山那头定的货在荆州的时候被劫了个干净……”
徐正弈一皱眉,“哪批货?”
这批货物极为重要,大部分都是给手下高手练至先天期服用提高功力用的丹药材料,价值千万两白银,想要先天高手效力卖命,银子不是最重要的,这些能够提升修为的助长实力和性命的丹药才是最重要的资源,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件货物,乃是给归虚高手活化经脉和融魂的“天晶珠”。为了保险期间,分为了数批上路,各有高手保卫,所以一旦出事,也顶多是其中一两批货有问题,还是会有其他的货物能够运抵冀州。
可是祝雄的表情却让徐正弈心中一沉,只听祝雄说道:“一共七批货,全部被劫!”
“全部!?”徐正弈意有所指。
“全部!”祝雄当然明白楼主问的是什么东西。
此时就算琴素清在场,徐正弈也难以保持冷静,“这怎么可能?”
徐正弈难以保持冷静,敌人如此清楚自己一方的布置,弄不好就是内部有内奸,不过这种事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出。
徐正弈原本是想着找个借口摆脱琴素清,想不到此时竟然真的遇到了大问题,连忙起身对着琴素清歉意地说道:“琴仙子恕罪,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容在下与手下商议一番。琴仙子稍后,徐某去去就来。”
这种事,去去之后,就基本不会回来了。
琴素清暗骂一声倒霉胖子,盈盈起身说道:“徐楼主不必如此,帮务为重,小女子改日再来登门拜访,告辞!”
“我送送琴仙子!”
“不必!”
琴素清带着一头的懊恼离开之后,徐正弈脸色倏然一正,双目中精光一闪,威风无匹,那里还有猥琐胖老板的架势,一方霸主气势陡然而生。
祝雄缓缓说道:“禀楼主,据活下来的弟兄易东行交代,下手的人是同一时间,不同地点对我几个队伍同时下手的,手段极辣,几个队伍之中几乎没有几个人活下来,就算活着的也是身受重伤拼命逃窜才得以逃脱的。”
“‘千里无踪’易东行,那兄弟是个轻功好手。看出什么人下的手了么!?”徐正弈狠声问道。
“据说行凶之人身份极端神秘,但全部都是先天高手,易东行本是辽北人,看出其中有一个出手的使得是绝传的【黑山虎绝手】,而且出手之人年纪不轻,怕是老一辈的巨盗!”
徐正弈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他心中,倒不是觉得这门绝技有多厉害,而是这门阴毒的功夫早就随着“黑山洞”的剿灭而失传了,而世上最有可能使出这门功法的人物,只怕就是当年被关在“镇魔塔”中的“黑山洞”掌门的黑山老祖了。
这群人当年因为朱雀逃脱镇魔塔,将其中所有重犯尽数救出,其中就有这个黑山老祖,难道说,这次的行动是魔门主使的么?
徐正弈眉头紧皱,陷入从未有过的沉思,少顷片刻,方才悠悠问道:“你怎么看!?”
祝雄和崔长龄一愣,不知道楼主此时问的是他们中的谁,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正要询问,却见里屋的门帘一掀,老板娘径直从房内走了出来,看得二人一阵目瞪口呆。
老板娘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靠,旁若无人地说道:“魔门出手,荆州必然有他们的藏身点,找到那里,就能找到货物,能怎么办?抢我们的东西,杀我们的人,老娘不拔光朱雀的鸟毛,姑奶奶就tmd不姓卢。”
老板娘如此剽悍,老板徐正弈却是一脸苦相,说道:“魔门不是这般好相与的,你不要去。”
老板娘怒目圆瞪。
徐正弈讪笑道:“你知道,这凤仪阁对我这边纠缠不清,没你我搞不定!”
老板娘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只是立即却陷入了无奈,说道:“那你说派谁去?”接着用手一比划眼前的祝雄和崔长龄,“这两个怂蛋连朱雀的模样都见不到就会被人家给烤成肉排!”
祝雄和崔长龄立即一副苦相。
徐正弈嘿嘿笑道:“外人我当然信不到,还是有本事的家人最可靠。你看看,老婆大人是不是给咱们的大表哥写封信,让他出面帮着解决一下。你知道,大表哥这个人跟魔门不共戴天,跟咱们又亲近,这件事跟他一说,不用咱们开口求,他自己就……”
“唉?姓徐的,你什么意思啊?”老板娘眼睛一立,语气冷冷地说道:“那是我表哥,亲姨家的大表哥,你要想求他,就正了八经的求,别让我写信,也别说什么让他自动帮忙,怎么?你还记仇啊?还记得他指着你鼻子骂你势利小人的事么?徐正弈,你tmd就是个势利小人。这事我不干……”
老板娘一发脾气,老板立马怂了……
“别,别啊媳妇!我这不都按照咱们大表哥的意思把咱们暗中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营生都停了么?咱们大表哥为人太正直,我也怕有一天他拎着长剑上门要跟我一决生死啊……而且你们,大表哥说咱们羽儿跟着我怕学坏喽,我不也同意让他带走,亲自教导了么……宝贝,咱不生气,不生气!”
徐正弈在这哄媳妇,旁边二位紧抿着嘴,生怕乐出声来。
三哄两哄,老板娘才息了火气,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徐正弈赶忙备好笔墨,老板娘唰唰唰写好一行字,打头的几个字中的名字就是“沈江平”。
“清江侠隐”沈江平。
“三十六天绝”排名第二十三位。
徐正弈看着老板娘写的字,眉头一皱,哭笑不得地说道:“老婆大人,说好请他出山的信,怎么成了拜帖啊?”
老板娘站起身来,直了直腰说道:“这件事,还是咱们亲自登门拜访的好,况且我也想我儿子了……”老板娘将信叠好,交给崔长龄,吩咐道:“立即飞鸽传书过去!”
看着手下们走出房门,老板娘嘻嘻一笑,看着房门外的天空,说道:“再说了,魔门生事,竟然胆敢找到我们‘青衣楼’的身上,老娘说不得也要回趟孤霞山,请我师父为我主持公道,再请我大师姐下山走上一遭了!”
徐正弈小眼睛精光一闪,暗道一声:好家伙,惹怒了我老婆大人,能请动这几位高手出面,这次可占便宜了。
孤霞山,蜀山剑盟六大山之一。
掌门是老板娘的大师姐“万妙手”丁敬音,而她的师父,便是以无上针法织造“天蚕锦”的妙针姥姥。
想到能够借助如此之多的高手帮忙,徐正弈笑容满面,舔着脸问道:“这么说,老婆大人还是要亲自出马喽,我会想你的……”
老板娘嘿嘿一笑,一把揪住徐正弈的耳朵,怒声吼道:“怎么地,盼着我走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跟凤仪阁的小贱人眉来眼去的看我不顺眼,想趁我不在偷腥?告诉你,没门,不但我要去,你也得跟我一起去!”
“放手,不要!耳朵掉了,掉了……”
后院老板的惨叫声无法遮掩地传到了前面饭厅,江湖好汉们都是倏然一震,喝酒的速度赶忙又快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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