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劳动节放假三天，好些人甚至没有回家。我本想随大流，却奈何苏女士在电话里百般念叨，终于在四月三十号晚上决定打包走人。

那晚回到家，韩先生亲自下厨蒸了一条鱼，剁椒味，酸辣爽口，我却如嚼蜡。

饭桌上，起初他们还想方设法地找话题，问我在学校的情况、讲近来他们遇到的趣闻。

我默然扒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计划着今后三天的学习任务。

见状，他们也收起了心思。

偶尔有餐筷碰触碗壁的声响，听上去，很刺耳。

吃完饭，我习惯性地起身去刷碗，被苏女士拦下：“你去客厅坐着，我削水果给你吃。”语气中透着礼貌的疏离。

我在自家做客，真新鲜。

临睡前，她端来了牛奶，据说是托朋友带回来的港货，好几百一罐，可见是下了血本。

床头灯映照得她脸颊泛黄，头上的银丝多了几缕。我抬手抚上：“妈咪，我明早想吃牛肉米粉。”

她怔忪，半晌才回了句：“好！”

第二天午睡起来，我见她在厨房里鼓捣，便随口问了句“干嘛呢”。

她说按照网上的菜谱为我炖了汤，安神补脑，前年考上武大的邻居家姐姐反映很有效。

我以为苏女士并没有太夸张。班上那几个神经衰弱的同学早几个月就已经开始喝“生命一号”了。胡宏志怪他妈弄不清行情，给他买了“脑白金”，我和姚韦亚为此笑话了他一整节课。

在家的三天，我过得极其欠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题目折磨得烦了发个脾气，一家人都得顺着我的毛摩挲。

一人备考，全家受累。高考虐我，只可怜了亲生爹妈......等考完后，我必负荆请罪跪着随他们海边胖揍，怎么尽兴怎么来。

回校时，韩先生大包小包地把我送回了宿舍。全是零食和营养补品。许意笑着说让我悠着点儿，以防营养过剩流鼻血。

五月的天，白昼开始漫长，这便意味着偷懒失了借口，每日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学习。

“听说又有新通知了，快去看看......”

随着那个日期的逼近，我们变得草木皆兵。

姚韦亚拉着我往人群里凑，我被阳光和汗臭折磨得兴趣全无。尽管我不想看书，但也不代表我愿意凑热闹。

“苏苏，你加油挤啊！”她把我往里推，全然不顾我受得了还是受不了。

“挤你妹妹！”我回过头拿眼睛横她，“你行你上！”

姚韦亚嘿嘿一笑，缩了爪子。可饶是这样，我也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后方人潮涌过来，大家把最后一丝精力挥洒在摩擦中，仿佛如此便能释放源自于考试和复习的压力。

虽然直到最后我也没能看清公告拉上写了些啥，但同学们口耳相传，我也听得七七八八。

高考体检。

要抽血。

我拒绝。

看完热闹的人散场，我神游忘返，被四散的人群碰擦着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与大地来一个亲密接触。

高考让人妗贵，连小打小闹的感冒发烧都嫌奢侈。当下的我站在楼梯边，万一角度没选对，那可得在住院部躺好几天呐！

我胡乱朝四下一抓，有人。危难关头，姚韦亚这货还是很好使的。

“谢谢啊！”我跌入一个怀抱，可后背被硌得生疼，不是熟悉的肉感。

那人近距离地耳语：“小心一点。”

整整一个下午，姚韦亚说我像发情期的母狗，脸上荡漾着羞羞的骚红。

我不指望这个情商为负的二货能谅解我。她和许家豪一起奔着中大而去，自然不会珍惜见一次少一次的接触。

千万般的不情愿，体检如期而至。

我个子矮，本排在前几个。但由于克服不了内心的恐惧，一再谦让，等到我们班的人都去下一个项目了，我才磨磨蹭蹭地被许意按着去抽血。

“医生，拿最粗的针管扎她！”

我颤抖着控诉，她只当没听见。

医生往我皮肤上擦拭酒精，我蓦地想起了小时候被韩先生抱到小区的医务室打预防针的情形。

“医生，你轻点儿打。打痛了我就让老虎和蛇咬你！”幼稚的我举着不足巴掌大的贴画纸威胁年过半百的老者。

小老头儿被我逗乐了，下手贼狠，痛得我嗷嗷叫。

那一年，我才四岁，知道老虎和蛇再牛掰也不及人硬气。

但念旧的人啊，幼时还能仗着贴画纸有恃无恐，如今却只有孤勇可依。

抽血的过程是漫长的，我清楚感受到冰冷的针头透过肌理刺入血管，将平静的血液抽离身体，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明明没有看扎针处，血色却漫上眼帘。

红。红。红。

“好了，下一个。”医生的语调清冷，金属质感，不近人情。

我起身，机械地从他手中接过棉签，按住，不让血液迸溅。

其实用不着担心大出血。静脉，蓬勃都显无力。疼，也只像被蚂蚁咬了一下，还来不及回味就被勒令离场。

“没我想得那么可怕嘛！呵呵！”真为自己前几个晚上的失眠感到不值。

我和许意回到大部队等待下一个心肺功能检查。

“许妈，你真的不出国了啊？”当初知道他爸妈有意让她出国的消息时，我失落了好一阵，但回过神来还是忍不住为她感到高兴。

终于摆脱了教育体制的荼毒，喜大普奔。

许意双臂交叉环于胸前，不耐烦地垫脚朝前张望两眼：“嗯。陪你一起去华大。”

我好感动，以至于下一秒她得到地上去寻我。

等到再次睁眼时，我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

“她晕血，你们喂她喝糖水再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我闻声看过去，浅蓝色医用口罩，琥珀色深邃瞳仁，胸牌上标注着楷书。

顾行止。

姚韦亚凑过来：“苏苏，你是没看到刚刚许妈被吓成什么样儿了！”神色兴奋就像中了福利彩票。

长这么大才知道自己晕血。

如果这个理由能帮助申请体育免考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