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高一去学校住校那天，天气奇热无比。

我拖着行李箱看它在车后面追着跑了好几条街，当时只想把它打包带到宿舍去看门。每逢放假我从学校回来，它是最热情的一个，绕着我打转，把自己“珍藏”了好久的饮料瓶叼过来献宝。不管它正玩得多欢、吃得多香，只要我唤它，它立马旋风般跑来报到，舔着长长的舌头端坐好，像个尽忠职守的小战士。

我以为，作为家里的一员，它会送我去外地上大学，待我风尘而归后第一个冲到巷子口接我。日后，季北辰成了我的男朋友，我可以霸气地对他说“对Xixi好点儿，它可知道你所有的小秘密哦”，然后我俩牵着它去广场上遛弯，后面跟着几只欢快的小狗崽......

狗比人长情，至少Xixi和它妈一辈子忠于我家。

照片上沾染了几滴泪，我手忙脚乱地找纸巾，却发现已经被我用完了，只好小心翼翼地往衣服上蹭。

曾经，它的毛上有我的泪——被爸妈训斥后抱着它哭，考试考砸了抱着它哭，玩游戏输了抱着它哭，喜欢季北辰矫情了抱着它哭......现在，它的照片上也有我的泪，只为它留的泪，很纯粹。

我把照片从相册里取出来，揣进上衣口袋里，在书桌上拿了钱包就走。

关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狗窝，眼睛酸涩得流不出泪了。

再也没有一只傻狗跳起来逮苍蝇了。都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它却不会有机会和苍蝇游戏。

再也没有一只傻狗咬着拖把不松口，任由苏女士扫来扫去了。都说“狗皮膏药粘的牢”，撕下来扔掉时，扯着皮肉，痛得人直抽抽。

再也没有一只傻狗对着小狗嚣张，遇到大狗夹着尾巴往窝里窜了。都说“狗仗人势”，人不要它了，它便无枝可依，只得四下游离。

我很难过，但定不及它万分之一。

它对我们而言，只是一只宠物。闲来撩逗两下，忙时照顾不暇。可我们对它而言，却是整个世界。它不会理解为什么主人允许别人接过他们手中的狗链，不会理解为什么主人都在家它却要去到屋外的世界，不会理解自己踏出这扇门后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境遇和结局。

我们都有罪，辜负了它的一往情深和赤诚信任。

身后再次传来苏女士的询问：“哎！大中午的，你去哪里啊？”

我也想知道自己去哪里......只要不在那个房子呆着，去哪里都行。

我想写些什么来纪念它，却反应过来，叫唤了八年的“Xixi”是哪个中文字来着？

“熙熙”，如阳光般和煦，温暖了我的童年？

“嘻嘻”，如稚子般单纯，带给我无尽欢乐？

“希希”，如梦想般积极，赐予我力量勇气？

“夕夕”，如挚友般忠诚，陪伴我自始至终？

Xixi，独一无二的Xixi。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人民广场”，恰逢表演时间，喷泉池正在水花迸溅。

它很喜欢玩水，狗刨小能手，却厌极了吹风。每当苏女士拿着吹风机想要给它吹毛时，它就会不要命地狂奔，仿佛世界末日到来。

世界末日，真的来了。

乖，跑快些......

我在矮阶上坐下，把头埋进臂弯，不让路人发现我的异常。

哭泣时，我习惯无声地淌泪，以为这样能够流得畅快又极致。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有些气短，而手臂也被人轻轻拍了两下。

“嗯？”泪眼迷蒙地抬起头，我看不清来人的样子。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柔软洁白，我想起了Xixi小时候的样子，毛很舒服，令人爱不释手。

“怎么了？”

季北辰说三个字的内容时，无论什么，都像是动人的情话。

怎么了？明明没有实际的意义，我却觉得是治愈的良方，似乎所有委屈都找到了命定的皈依，他懂我的伤痛和悲喜。

嗓音有些沙哑：“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我没事。”

擦干眼泪后，我看到他纠结地拧起了眉。很显然，我的答案无法令他满意。

“我再哭会儿成么？哭完我就告诉你。”

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伤心时如果有人来安慰，我就会刹不住闸。仿佛悲伤一旦有了观众，就会吸干泪水膨胀，重到不能承受。

他尴尬地应下，我一发不可收拾。

就这样，我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间或从他手里接过纸巾，擦完了眼泪擦鼻涕，全然不顾这幅形象有多倒人胃口。

耳边依稀传来路人的指指点点。靠！这年头哭也犯法哦？

我以为此刻的季北辰应该不太想认识我。我理解的，毕竟，太丢人。

我为失去了狗哭泣，我为失去了他哭泣。

后来，我跟他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期间逻辑混乱、语言零散，也不知他听懂没有。全程，他未置一词，神情有些凝重。

罢！Xixi与他无关，他没有义务伤怀。

一只狗，实实在在存在了八年的狗去了，世界给它的在意少得可怜。

“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养狗了。”哭得有些累了，我愤愤地说，“它会好好的，对不对？”

“会的，一定会的......”

我回到宿舍后，许意跟我说苏女士找过她了。

“你干嘛去了？苏姨都快急疯了，你知不知道？”

今天，我在她心里的地位终于高过了狗，我却笑不出来。

真******讽刺！

“Xixi被他们卖了。”

这句话我重复了第二遍，每说一次，就被剐一刀，旧伤未愈，又添新痕，流着血，灌了脓。

许意没再说话。我睡着前似乎听见她问要不要给我带饭，我翻了一个身，听见她关上了宿舍的门。

很多年后，田馥甄唱了一首《小幸运》。写给无疾而终的暗恋，唱碎了一地的粉红少女心。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彼此曾经靠得那么近。那与我相依为伴的四季，那陪我淋的雨，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与你相遇好幸运，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但愿在我看不到的天际，你张开了双翼，那里没有背离，你可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