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翌日，周三，第一节课是语文课。

钟慧敏一走进教室，我就敏感捕捉到了她身上浓重的戾气。

“老胡，你有没有发现，老班脸色不太好？”

胡宏志用指尖轻扣课桌，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以示认同。

我暗自纳闷，她准备唱哪一出。明明前一天晚自习下课时还好好的，与我们有说有笑。咋地一觉醒来就黑化了呢？

莫不是生理期的躁动。

教室里涌动着一股超低气压，我用余光瞥见大家都把头压得低低的，遂与同胞保持队型，盯着语文课本里的插图看。

杜甫画像，很有艺术感。多年后的一天，被网友们玩坏了。

“你们一个二个成绩很好是不是？还有闲心看这个，哈？”毫无征兆地，钟慧敏拍案而起，我只想知道她的手疼不疼。

台下死一般的沉默。一半是因为吓的，还有一半是因为没摸清头脑。

我们看哪个了？

“都抬起头来！”她暴喝，“凡是看过这些东西的都给我站起来！”

老班一声令下，我等小辈莫敢不从，争先恐后地抬头，擦亮双眼，瞪得圆溜。可当我看清她手上的物事后，心拔凉拔凉的。

《娱乐周报》！

耳边接连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还好还好，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班报”嘛，自然见者有份，排除班上极少数几个学霸坚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外，普通的平民小老百姓都不能幸免。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没有人敢率先站起来领罪。

许是因为自知罪孽深重，我感觉钟慧敏的一双鹰眼正盯着我看。火力太猛，有烧焦的风险。

“怎么，不敢承认了？我今天之所以会问，心里就有数。你们哪些人买过，哪些人看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主动承认，我且给你们一次改过的机会。如果拒不承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的话像是啐了毒的飞镖，一字一句直击心脏，镖镖命中，疼得人直抽抽。

稀里哗啦，桌椅挪动的声响很刺耳。屈于钟慧敏的淫威之下，有几个心理素质不太好的人耐不过良心的拷问，主动自首。

我属于心理素质过硬的同志，比他们多坚持了三秒。

姚韦亚见我行动了，紧接着“生死相随”，也站了起来。

教室里转眼间乌泱泱立起了一片森林，我以为钟慧敏会急得内伤吐血。

而她的脸色确实不好看，因为程薇妹子也位列其中。

对于把她的得意门生拐上歧途一事，我心存愧疚。其实程薇只看了一个标题，还是无意中扫到的。先前我把报纸摊在桌上，她习惯性地收拾桌面，因而酿成了“悲剧”。

“你们还真是给我长脸哈！不仅在自己班上传阅成风，还把这股歪风邪气传到了别的班。这是什么好事，值得你们大肆宣扬？究竟知不知道脸往哪里搁？！”钟慧敏怒不可遏，学“小夫”摔起了黑板擦。

第一排的同学们再度躺枪。

粉尘洋溢时会与日光调和成唯美的剪影，文艺片里都这么演。

可很显然，钟慧敏不是矫情的女主角，不会一个人躲在角落****伤口。她若痛，会让围观群众如数感受，更甚，她疼一分，我们得承受倍数的代价。

“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人在特定阶段就应该完成相应的任务。你们现在是学生，高中生，首要也是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和高考！有这些闲工夫看没营养的报刊杂志不知道多做几道数学题？没见你们把古诗词背得熟练，倒是记得什么时候买更新！”她摔上瘾了，竟把轻薄的《娱乐周报》摔出了《新华字典》落地的效果。气壮山河，震撼视听。

向小夫啊，你看你带的好头！如果日后老师们都兴这一套，我们班的讲台还不得被砸出一个大坑？

我低着头，看不见钟慧敏的表情，只觉得光听她的话，也能在脑海中勾画出她狰狞的脸。

“你们如果在课余时间需要休闲调剂，可以买《读者》或是《青年文摘》这类有内涵的刊物。娱乐花边新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哈？知道这些能帮你们考出好成绩哈？你们的爸爸妈妈把你们送进培雅一中就是为了方便你们交流无聊八卦哈？”

三个排比句式掷地有声，不愧是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话一出口便句句皆文采。

其实，我很感谢她没有把《中学生守则》列入必读清单。否则，我很有可能尴尬地笑出声来。

“全班四十三人，仅有少数几个同学没有看过。我都替你们感到羞耻！”她的怒气转化为刻薄，“身为中学生竟没有辨别是非黑白的能力，捧着败絮当珠玉，你们就不觉得难堪？”

嗯，确实难堪。但更令人难堪的是她的措辞。

安分守己的学霸们是“同学”，犯事的我们就只落得个“人”的称谓。由此，我看出了她对不务正业者的嫌弃与鄙夷。

我本意抬头打量钟慧敏，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吓得当鸵鸟：“既然犯事的人这么多，我倒要问问，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你们老实交代，第一个买这种东西的人是谁？是谁把这一股歪风邪气带到了我们班？”

天呐，许意！

手攀着桌沿，我稍一用力就抠下来一块漆。粗制劣造，无良厂家！

我不知道许意会不会认，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把她给供出来。

其实，她挺冤的。

她从来只会买来自己看，别说大肆渲染传播了，就连我想看也得央她好一阵子才得逞。

何瑞芳第一次找她借时，她没放在心上。她这人就这样，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反正是自己看完的东西，便弃如草芥，压根忘了这一茬。

后来何瑞芳不想每次都麻烦她，就自己买来看，并和要好的几个同学分享。久而久之，范围就扩大到了全班。

但就我对何瑞芳的了解，她胆小如鼠，断不可能主动站起来承受钟婆的怒气，所以，眼下的状况便焦灼化了。

“没人承认是吧？”地狱传来的声音让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兹拉......”我听见后面有动静。

许意坐在后面。

可还没等她站起来，就听见另一道男声响起：“老师，班上流传的第一份报纸是我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