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念菡闭上眼的前一刻,听见急促的喘息声,那声沉重的男音打破了烈火熊熊的嘈杂。
她闭上眼的最后一刻,看见冲天的火光中,那抹熟悉的身影。
大红的喜袍,和领口那金丝线绣上的降龙。已经那张永远阴沉的脸,还是那么凶,还是那么霸道。
欧阳漓冲过去一把扯进苏念菡,让她躲过身后掉下来的房梁时,她已经昏迷了。
“苏念菡!”他低低地吼她“你不许睡!”
烟气呛到嗓子里,欧阳漓使劲儿咳嗽起来,但是眼神却深沉地落在苏念菡的身上,不忍离开。
扯下喜袍的衣袖,捂住她的口鼻,将那个女人紧紧抱在怀里以后,一脚踹开身后已经摇摇欲坠的墙壁,轰然倒塌的瞬间,飞快跑了出去。
她整个人都被他包裹在身子里,那强有力的心跳,和紧实滚烫的胸膛。
其实苏念菡都能感觉的到,只是她没有力气抬眸,也没有力气和回给他一句话。
她听见他一直在叫自己的名字,低沉的,沙哑的,带着怒意的,濒临崩溃的,每一声,都像是来自一双大手的力量,将她从漆黑的另一头,一点一点拽回来。
欧阳漓跑的没有力气了,但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念带着她往外跑。
原本身子就一直没有恢复,早上还要亲自出宫迎接莫芷,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他,在看见火光冲天的苏府,有看见急急逃出来的苏哲和那两个女人,眼神扫过一众家丁,唯独没有苏念菡的影子。
他撇开所有人的阻拦,发了疯地闯进去。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对他那样重要了,就好像一想到她可能会离开自己,就痛的连呼吸都无法通畅了。
院子里的树倒了,房屋全部塌了,通向前院的石拱门倒了,即便掏出了屋子也不知道该往便去,因为翻过一堵墙,另一边仍旧是熊熊的烈火。
庭院的长廊也摇摇晃晃地倒了一大半,从仅剩的羊肠小路中往前走,亦步亦趋,虽然艰难,却从未有一时半刻放松过怀里的女人。
忽然,“砰”的一声,身后的廊柱倒了下来。欧阳漓虽然反应很快,加快脚步往前跑,但还是被那粗壮的红木压住了脚踝。
巨大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所有应变。
但即便是这样的痛楚,他也只是咬着唇,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呻吟。
倒地,下意识转身,后背重重摔在地上,怀里的姑娘则只是砸在他柔软的胸膛。
脚踝刺骨的疼痛,以及胸腔即将喷涌而出的火热,都化成无法忍耐的咳嗽,一声一声,咳得艰难。
直到感觉一双小手,抚在自己的心口,虽然力量很小,但仍努力地揉着,一圈一圈,不曾停歇
垂眸,那双琉璃一般好看的眼眸,正哀伤地看着自己。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那双薄唇诱惑的勾起弧度,嗓音沙哑如纸:“起来。”
虽然声音虚弱,但与生俱来的孤傲疏狂,却让这两个字听上去风华自显。
苏念菡定定看着他一动不动。
“起来,跑出去。”他又一次命令他。
一如既往的毋庸置疑。
但是这一次, 她也同样不甘示弱,不会乖乖听他的话,而是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身子,脑袋埋在他的怀里。
很用力。
用行动证明,她不会走,不会在这样的时刻离开。刚才他摔倒在地,自己的头砸在他的胸口时,终于慢慢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看清楚欧阳漓的那张脸。
他皱眉,眉宇间全是冷意,用冰冷的眼神看她,用最无情的话语赶她。
“朕不想死了还跟个拖油瓶。”
她昂起头,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虚弱有飘渺,更是一点儿也不清楚。
“不……不周……”
她说我不走。
“要使就使在一起……”
要死就死在一起。
她的嗓子被烟呛得不清,像卡着一口浓浓的痰,阻挡所有声音的发出。
“蠢。”他骂她。眼神却泛起了波澜,看着那双执拗的眼神,忽然眼中一热,两滴水珠沁出长发如墨蝶的睫。
重重落在苏念菡的心间。
抬手,帮他擦了擦眼泪。
“……娇气……”
他抱着她,以为是生命最后的时刻,却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温暖。
可是----他不能这么自私。
“你若是不走,小羽便是孤儿了。”
听到这话,苏念菡一愣。是啊,如果她和欧阳漓都死在这里的话,小羽怎么办呢。
可是----
苏念菡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努力从欧阳漓的身上爬起来,单手撑着地,正努力之时,忽然手腕一热。
欧阳漓抓住她的手腕,硬憋出一股蛮力,生生将她拉起来。
“快走。咳咳咳咳咳……”
每咳嗽一下,胸前的红色便更深一寸。
那金丝线绣成的龙,已经被殷红的血染成了红色。
苏念菡没有走,而是踉跄着跪在他的脚踝边上,费力地伸手去推他脚踝上的红柱。
可是那柱子那么粗壮,原本就没多少力气的苏念菡,根本没办法移动它分毫。
“你聋了么。”欧阳漓带着怒意:“朕叫你走,你听不懂么。”
“不……”
生离死别的哀感涌上心头,她再不敢正眼看他,眼泪早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快……咳咳咳咳咳。”
她还在执着,费力地推搡着。
“苏念涵!”他吼出了声:“走啊!”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唇角有殷红的血迹流淌。终于,从雷利的低吼,换成了绝望的哀求。
“就……就当是为了朕……咳咳咳咳……你……你走吧 ……咳咳咳咳……”
“欧阳漓。”她忽然抬眸,一双眼里仿佛带着日月星辰。
声音苦涩,却带着丝丝温度。
“我挺喜欢你的。”
说完,便觉得脑袋里嗡鸣一片,看着他的容颜,也渐渐变得模糊,变得遥远。
她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但是传到她的耳朵里便只剩下嗡嗡的回声。
她可能要死了吧,她想。
但是死前一刻,能直面自己心里压力了这么久的情感,苏念菡挺开心的。
她没有听见,在她最后昏迷的前一秒钟,那个一直折磨她,逗弄她的男人。
收敛了曾经的孤傲硬朗,将毕生的温柔和细腻都放在了那几个字上。
“我也是。”
仅仅三个字,却被他说的铮铮响。
承平三十五年,金陵城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大事件,皇帝娶妃,却为了救一个普通的女子,支身闯入火场。
但是那个女子虽然身份普通,但是百姓们却对她并不陌生。
经历过苏哲被冤枉的那件案子的人,都知道苏家的大小姐,和皇上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这一次,皇上更是为了救她而支身闯入火场。
而莫芷,一夜之间成了最丢脸的那个女人。
原本应该享受万民羡慕,在众人的目光中风光出嫁,嫁给那个全天下最优秀的男人。
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配的起那样的男人。
可是那个男人,却为了救一个小小知县的女儿,而弃她不顾,让全天下的人看尽她莫芷的笑话。
自己心心念念想嫁的男人,竟然喜欢着那样平凡的女子。这让一直心高气傲的莫芷,丢尽了脸面。
她恨他,恨他毁了她所有对爱情的幻想。
承平三十五年,金陵城发生第二件大事,那便是皇上为了就一个知府的女儿,而命丧火海。
苏念菡醒来时,在方府的床上。缎面软塌,卧房摆放如初,依然青桌绿椅,画椽雕梁,粉壁素彩。
可是这一切在她看来,却是灰白无色的。
“皇上呢……”她心心念念地只有一个欧阳漓:“皇上怎么样了?”
嗓子因为烟熏而变得沙哑,粗重。
方淮看着她,那副怅然悲痛的苍白面色,让他揪心。
“我先倒点水给你喝。”
他刚从床边起来。床上那个本就虚弱无力的姑娘,也硬挺着坐了起来。
“我要进宫!我要进宫去!”她开口,带着沙哑的哭腔:“进宫……进宫……”
“你冷静一点!”方淮吓坏了,顾不得手中的茶杯,急急朝她过去,茶盏落地,即刻摔裂成了两半。
他霸道地懒腰将她抱起:“你现在哪儿也别想去。”
苏念菡知道自己没力气,拗不过方淮,可是心里憋得厉害,便扯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求他。
“那你告诉我,皇上他怎么样了,好不好?”
方淮没有说话,即便欧阳漓的死对他来说明明是个极大的好消息,可面对如此悲痛的苏念菡,他也忍不住跟着心痛起来。
他的沉默,无疑是给苏念菡心上更大一击。
“皇上,殁了。”
门口传来一阵低沉沧桑的老音,方持渊走了进来。
“现在举国发丧,悲痛的很呢。”
他虽然皱着眉,可是从他的声音和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哀痛。
“你说什么……”她看着他:“你是骗人的……骗人的对不对!”
她几近奔溃地低声吼着,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开方淮的怀抱,可是她无论怎么挣扎,仍旧无法逃离分毫。
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死,他那么厉害怎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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