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十八九岁的少女,正直青春年少,应该过着最幸福阳光的生活。可是陈美娣的十八九,只日复一日地数着星星过日子,白天看花圃里的花,晚上就坐在院子里数天上的星星。
连续三年,她都没再见过皇上了。
她终究是个傻到家的姑娘,从第一次见到欧阳漓开始就注定了如今这个结局。这些年在宫里的痛苦寂寞,那些无处解忧的漫漫长夜,此刻都觉得没什么所谓了。
因为他还记得自己的桂花粥。
足以。
“朕不会废了你,也不会杀了你。”欧阳漓神色淡淡,被送到大理寺那年,是他人生中最黑暗阴冷的一年。几乎周围所有的人都暗藏杀机,想尽一切办法让这个最受先帝喜欢的皇子殿下,有命来,没命回去。
所以欧阳漓过得很苦,每天提心吊胆,提防着周围每一个人。他从一个原本就灰暗的人,便成一个完全阴黑的人。
那一年欧阳漓确实死了,但那一年欧阳漓也重新活了。
所以终究怪不得陈美娣,她爱他没有错,对他好也没有错,跟随他进宫更是没有错。
错就错在,她在他想尽办法对抗全天下的时候,出现在了全天下里。
她的爱是唯一的, 可他的提防却是面对所有的。
她的眼神彻底暗下去了,最后终于没了力气,松开扯着欧阳漓裤脚的手,绝望而沙哑地看着地面,像是在呢喃,也像是在提问。
“也不会见我了,对么。”
欧阳漓没有回答。
“你不该进宫来的。”
走之前,欧阳漓终是心有不忍,他沉沉叹了口气:“更不该喜欢我。”
他用的我,而不是朕。
就像十三岁那年,他也曾无可奈何地问她:“你为什喜欢我啊。”
若是这世上的感情都能控制的住,那么哪还会有那么多可笑又不堪怜的爱情故事。
关于为什么喜欢你。
因为你是我陈美娣最单薄最浅显最寂寞的少女时代里,唯一一个会指着不远处的泥坑,皱眉提醒我说:“一会儿下山小心一点,下了雨很多泥坑的。”
你瞧,爱情就是这么盲目,这么无知,这么奇形怪状,却又五彩斑斓。
若是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做那个给你送桂花粥的姑娘。
即便我觉得难过,觉得寂寞,却从未觉得后悔。
想起戏折子里念念叨叨的成语:“情深不寿。”从前懵懂无知,现在终于明白个中含义,念起来一字一顿,钻了心的痛。
欧阳漓终究也没回头,离开西八宫走到长安街上时,终是没了力气,抬手,被****安搀扶着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风声呜咽,星月无光,欧阳漓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安,你记得她么。”
大理寺时,****安也跟着陛下一起。
“老奴自然记得,少时的娘娘天真善良,待陛下真心实意。”
“如今为何会变成这样。”他皱眉:“好好的一个姑娘,偏这般想不开。”
****安笑笑:“老奴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老奴虽然不懂那些********之事,却也在这些年见过不少,这人遇到感情,总会做些自己都没法察觉的改变。”
“是么。”
“陛下您,对苏姑娘不也是如此吗。”他说的很小心,每一个字都悄悄打量着陛下的表情。
“朕何时说过喜欢那个女人了?”他顿了顿:“放她离开只是因为宫里最近乱事太多,送她和小羽出宫,是安全的打算,毕竟小羽是未来一国之主。”
****安不再争辩,即便陛下口中这样解释,他也知他心里自然想的透彻。
“天冷了。”他俯身过去:“老奴扶着陛下回宫吧。”
漫漫长路,往后越越走越痛,越走越难的。
小羽重新回到方府的时候,方淮发现送他回来的是承欢殿的公公,心中疑虑,却未等开口,就听那公公通传。
“圣旨到!”
方家上下皆出来,再庭院中下跪,面对明黄色的圣旨,叩头整齐道:“拜见皇上。”
苏念菡也在院子里跪着,昂头看见公公身边跟着的小羽,大惊大喜。
“因方淮忠心耿耿,洁身自好,不被挑唆,不被诱惑,反而替朕分忧,后宫陈氏意图霍乱朝纲之事,方淮功不可没,现金银万两,金丝千卷,钦此!”
“谢皇上恩典,方淮丁当竭尽所能,为国分忧,为名除害。”
说着,双手抬起,接下圣旨。
方家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偏偏每次赏赐的都是这些。大家心知肚明,这赏赐的东西不过是面上功夫,欧阳漓怎么可能真的想要赏赐他们方家。
方淮接下圣旨时,嘴角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一局,暂且算你欧阳漓胜了。
本想着揭发陈美娣,一是想借机羞辱欧阳漓一番,二,是想告诉他,苏念菡已经是他的人了。
万没想到,反而被他反将了一军。
这样明目张胆地赏赐,摆明了就是告诉天下人,这陈美娣的事情,是方淮揭发了,所以陈家失了这个独女,也是方淮害的。
无形之中,帮陈家和方家结下冤仇。
这步棋真是走的极好。
可是,好戏还在后面呢。
“娘亲!”小羽看见苏念菡,飞快朝她扑了过去。
“你怎么回来了?”
“是阿漓让我回来的,他说他不用小羽陪伴。”
苏念菡一怔。
“他还说什么了?”
“阿漓让我好好保护娘亲。”
她忽然就把小羽抱住。紧紧搂在怀里,滚烫的热泪自眼中向他额际洒落,一颗接着一颗,难受极了。
那个明明永远强硬,永远霸道,永远不管不顾别人想法的家伙,忽然如此而为。让苏念菡心里一阵酸楚。
好像能想到,他一个人坐在那偌大的宫殿里,却无枝可依,只能强装冷漠的样子,其实那才是最孤独可怜的表现。
总忍不住去想,想多了又白白害的自己伤心,苏念菡抹了抹眼角的泪,忍不住地在儿子耳边呢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当天夜里,小羽又能抱着娘亲一同入睡了。他小小的脑袋蹭着苏念菡的身子,撒娇卖萌讨可爱。
母子俩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时光了,那么简单,那么快乐。
若不是黑夜中忽然破门而入的黑衣人,她不会意识到其实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
月色洒进屋子,黑夜人举刀而立,面对床上那对单薄的母子,抬手劈下,苏念菡便眼前一黑,再无直觉。
在昏倒前一秒,她好像看见那黑衣人那狰狞的眼神,在面对小羽时,充满杀意。
另一边----
即便是深夜却仍旧灯火通明的承欢殿内,欧阳漓将毛笔往桌上一砸,定定看着来报的暗卫,眼里冷光四射。
“你是说,十年前,方持渊就去过青州?”
暗卫点点头:“听那边的老百姓说,虽然方持渊隐姓埋名,但还是有去金陵城见过世面的农人,知道方大人的长相。”
“这个方持渊,原来早就图谋不轨。”
“还有,坊间流传着一个关于方家和苏家结亲的故事。”
欧阳漓眉色一禀:“说来听听。”
“说,方家老爷拟了个纸条,让媒婆寻亲全靠这张纸条,而纸上只有一段生辰八字和出生之境。”
听到这里,欧阳漓这心里已经猜出大半了。
“这生辰八字和苏姑娘完全吻合,而出生之地,也指名道地要求青州。”
至此,看样子真相已经明了。当年玄机大师有所感应,在天女诞下一女时,感知到她们在青州附近出现。
欧阳漓派人暗中调查了很久,才确定那女子名曰苏念菡,而天女早在很多年前便离开人世。
本以为这事情万无一失,没有旁人知晓,却不想这老奸巨猾的方持渊,也暗暗调查着这件事情。
能秘密谋划这么多年,其野心之大,大到欧阳漓觉得从前真是小看了他们。
“此外……”暗卫有些犹豫,不知那话当讲不当讲:“臣也不能万分确定……”
欧阳漓掀目:“但说无妨。”
“很多年前,我朝剿灭西戎一族的时候,曾有逃窜的村民躲在当年先皇打猎的山上。”
欧阳漓眉心一紧。
“就是父皇带回萧淑妃的那座山。”
暗卫点点头。
欧阳漓忽然面色一沉,神态中顿时显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凄厉与冷酷。怪不得腾空出现个方氏,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崛起至此。也难怪萧淑妃能将父皇迷惑到荒废朝政。
原来这一切早就是谋划好的,西戎一族多得是妖孽鬼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就钻到他这盛世王朝之中。
所以这些年的处处作对,暗中斗争,不仅仅是母亲失手还是当年的萧淑妃。
而是灭族大恨吶。
忽然唇角一牵,一口血呛在地上,殷红一片。
“咳咳咳咳咳……”
“陛下!”
“无碍。咳咳咳……”
他的脸色几近透明,咳到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分外艰难。他身子软倒在龙椅上,眯着眼睛,声音虚弱无力,却仍旧不失威严。
“明日莫玄奕带兵回金陵,你将那玉如意备好,赐予莫家小女儿莫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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