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走过去的时候,念涵像只受伤的小绵羊一般,缩在季凌禾的怀里瑟瑟发抖。
他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他方淮这一生烂事做尽,调戏少女,欺负千金大小姐,陷害皇嫂王妃,跟着他爹一次又一次挑战皇权,王法伦理抛于两边,可是他没有一次像眼下这般畏惧,他不畏惧神灵,不畏惧命运,只畏惧面前这个女孩,那颗单薄清透的心,不在开怀明亮。
“方大人小心!”季凌禾瞪大眼睛,猛地站起身来,伸直胳膊环住方淮的半个身子,然后和他一起向旁边摔倒。
回眸,起身后,看见脸色惨白,目光呆滞的珠儿,正扬着砍刀,欲劈下来。
若不是季凌禾及时将他扑倒,恐怕那锋利的刀子,此刻已经结束了方淮的性命。
这个陈美娣,真是阴狠到了极致。
方淮眸间一禀,阴沉着脸,抬腿,丝毫没有留情地朝着珠儿的胸口踹去。
她当即喷出一大口血来,身子被踹飞一米多高,又重重砸下,院子里有一颗尖利的石块,她从高处落下,只听“噗呲”一声,石头顶尖穿破她的小腹,血流成河,当场毙命。
陈美娣闻声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摔下的珠儿,她吓得顿住脚步,猛烈地喘着粗气,空气中的腥臭味道充斥着鼻腔,胸腔泛着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
方淮抱着苏念菡单薄的身子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陈美娣面前,看着她干呕的样子,冷冷张口:“相信我,你会比她惨得多。”
敢动他方淮的女人,他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你生不如死。
陈美娣身子一挺,四肢僵直,通体冰凉。
季凌禾重新去内务府找小羽的时候,他竟然还待在那里。刚才因为赶着去给方淮送消息,便没有来接小羽。
天已经黑了,他却还坐在内务府外面的狮像下的高抬上,两条腿晃晃悠悠,眼睛望着远方,充满期盼。
高台旁边的台阶上,还守着两个太监,睡得东倒西歪,哈喇子快流了一地。
季凌禾走过去,声音温柔:“你叫苏小羽?”
他一怔,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
季凌禾知道,他这是在防备着自己,小小年纪便有这样高的警惕性,实在聪明。
“我是你娘的朋友,我叫季凌禾。”她浅浅地笑:“是你方淮叔叔让我来接你的。”
小羽瞪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是夹杂了一些不信任:“你认识我娘?”
“你娘叫苏念菡。”她笑笑:“我和她在司织坊认识的。”
小羽想,既然娘亲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这个姐姐,她应该不会是坏人的,而且他现在,真的很担心念涵那个家伙。
“方淮叔叔找到我娘了吗?她在哪儿?”
“你娘没事,她和方淮叔叔出宫去了,让我把你送回家。”
一说回家,小羽又重新换上警惕状态:“是我娘说的,还是方叔叔说的?”
因为小羽家在昭阳殿啊,那个地方是个秘密,要是娘亲这样说,可能就是默许季凌禾姐姐知道这个秘密了吧。
“是方淮叔叔吩咐的。他说你以前和娘住在哪儿,就送你回哪儿。”
原来是方淮叔叔说的……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我今天能去你家住吗?”小脸蛋红了红:“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害怕。”
其实是不想告诉他们自己住在昭阳殿。
季凌禾捏捏小羽的脸蛋,打趣道:“小男子汉,还害怕一个人睡觉啊。”
他噘嘴,不开心。
“好啦。”季凌禾把他从凉冰冰的高抬上抱下,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那我就勉为其难把我的第一次,奉献给苏小公子了。”
小羽显然是当真了,张了张嘴,半天没回过神来。
良久,才颇为沉重地告诉季凌禾:“你还是把我放下吧,我自己回家去。”
“为什么?”季凌禾诧异。
“因为我不能和你睡在一起。”小羽很为难:“我不能对你负责任的,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季凌禾憋住笑:“你小小年纪还有喜欢的人了?这么早熟?说说看,是哪家的千金,也好让我知道知道,我是败给谁了。”
小羽扬扬眉毛,很是骄傲:“我喜欢我家笨蛋念涵啊,我将来可是要和她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季凌禾原本的笑意渐渐消散。
“我要给她买大大的房子,然后请一大堆丫鬟伺候她,让她再也不用干活,而且我会每天都陪着她,给她做好吃的,陪她放风筝,陪她抓泥鳅,陪她……”
季凌禾一听就知道,都是小孩子喜欢的把戏。
“这都是你喜欢的事情吧。放风筝,抓泥鳅?”
小羽眉毛一横:“我喜欢的,念涵也会喜欢的!”
“好好好,苏小公子真是太有魄力了,虽然本姑娘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但既然是败给苏念菡那么个厉害的角色,那我也心甘情愿啦!”
小羽颇为欣赏地看着她,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吗?”季凌禾把怀里的孩子抱到更紧了些,不让他受夜晚的凉风。一只手轻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道:“睡吧,我带你回家,等到天亮了,就能看见娘亲了。”
其实想想,有这么个迷你版的小守护神,真的很幸福。更何况这小家伙才四岁就帅的这么惊为天人,加上聪明善良,长大了指不定祸害多少好姑娘呢。
她默默计算着,自己今年十九岁,小羽四岁,等他到了舞象之年,她已经成三十岁的老女人了。
唉,被这么完美的男人祸害一下,想想也挺幸福的。
啊,真是的,季凌禾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要是让苏念菡那个家伙知道,自己连她儿子都惦记,她估计会笑背过气去。
不过……
要是当年宋四哥哥没有走,他们俩的孩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
冷月无声,他们绕过寒冷凄清的宫墙,穿过密仄恢弘的建筑,月光把季凌禾的影子拉的很长。
这个平日里总充盈着笑意的开心果,影子却孤寂的让人心疼。
方淮这是第一次这么霸道的帮苏念菡做下决定,他不仅仅今天要让她待在方府,从此以后,她都要住在方府,在他眼皮子底下。
皇宫太大也太冷,那里根本不是她这样善良柔情的姑娘该待地方。
那里就是修罗场,能生存下来的人,都是心狠手辣,手上鲜血无数的脚斗士。
他早就该接她回来的。
大夫来过,说苏姑娘受了惊吓,额头被受到轻微创伤,有些红肿。脚腕扭伤,幸而没有伤及骨头。所以总的来说还是不幸中的万幸。
休养些时日便能痊愈了。
方淮守在苏念菡的床边,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一分一秒也舍不得移开。
门忽然被人打开。
“小淮,你给出来。”
是方老爷子,他暗中看着儿子为了这个女人,焦头烂额一整个晚上,实在有些不满。
“爹。”方淮听出他语气里的严厉,站起来乖乖走了出去。
夜空下,是方老爷子沉沉地叹息。
慢吞吞走下长廊,庭院里月明星稀,过了很久,方持渊才开口:“你知不知道自己今天做了什么。”
这段时间,他一直暗中观察着儿子的所作所为。直到今日实在忍无可忍。
他一直以自己的儿子为骄傲。即便在外人眼里,方淮是个无恶不作的花花公子,凭着绝美的长相和富可敌国的家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大家都恨他,但更怕他。
方持渊一直以为,只要儿子坏事做的足够多,心就能越来越狠,越来越冷漠。只有这样下去,他才能不被外物打扰,不会被无关紧要的人分心,会更好的完成祖宗基业,完成作为方家后代该完成的责任,带领族人走向更高的辉煌。
他是他们全家人的希望。
可是现在,他却被一个女子改变了。他收了他的野性,隐了他的张扬,开始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一个女人身上。
方持渊不想承认的是,方淮对苏念菡动心了。
他努力维持着平静:“你这样肆无忌惮闯入后宫,被欧阳漓抓了把柄,他若拿此事害我方家,那这么多年做下的准备,可就都付之东流了。”
这些道理方淮都懂。
院子里的花圃开的十分茂盛,他望着那些郁郁葱葱的花儿。薄唇轻勾:“爹,我和尽快和念涵成亲。”
“若你是因为想尽早完成计算,爹爹全力支持,可若你是因为别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方淮打断:“若是因为我爱她呢?”
方持渊眉心突突地跳着,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你觉得呢?”他把问题回抛给儿子,他那么聪明,一定能自己想明白的。
他期待着。
可一直没等来儿子的回答。
方淮默默靠着花圃的围栏坐下,整个身子被阴影普照,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传来他阴郁的声音。
“我从出生开始,就肩负了振兴家族的责任,到今年……”他忽然愣了,随机自嘲地勾起一抹轻笑:“我居然都忘记自己多大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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