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更是惹得苏老爷大怒,他一把推翻桌上的白瓷茶壶,横眉怒目道:“你甩脸子给谁看呢?自己犯错不知悔改,还嫌你母亲说得多了?我看佩卿说得有道理,不好好管教你,当真要无法无天了!”
滚烫的茶水飞溅在苏念菡的手上,胳膊上,脖颈处,当即变成一个个红肿的水泡。
段靳心有不忍,关切之言脱口而出:“念菡,你没事儿吧?”
苏念菡只冷冷推开段靳,离开他的怀抱后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逐渐涣散,空洞,最后变成深不见底的冷酷。
她在苏家只有父亲这一个亲人,她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只是为了保留那自己对爱的那一丝幻想。如今她自问没有犯错,可他却不问缘由地狠绝至此,自己又何须对他继续抱有幻想?
还有那个男人,不管他是不是段靳,不管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她都没力气去追究了,你段靳承认也好,不要也罢。既然这孩子来到她苏念菡的肚子里,便是属于她的孩子。
是她的不小心酿成如今大错,怨天尤人没有用,只能怪她自己。
“我不会让苏家蒙羞。”苏念菡苍凉的声音缓缓响起:“自会离开。”接着虚晃着身子往门口走去。
整个苏家没有人来扶她,只有段靳不顾众人眼色握住苏念菡的手,声音笃定:“我带你走。”
他考虑清楚了,即便还未成亲就被人扣了个绿帽子,即便心里气到炸裂,他都不会弃她于不顾。
可是在苏念菡看来,这种义无反顾的深情,却成了他对自己错误的补偿。
实在可笑由不堪怜。
苏念菡已经心冷,她一言不发地将手抽离,清浅地道了声谢谢,便孤自走了。
这世上谁都不可信,即便是日日拉着你的手耳语幸福的青梅竹马,都有黑暗到你辨不清容颜的一面。
“段靳哥哥!”身后忽然想起苏念璇的声音,她走上来自然地挽住段靳的胳膊,盯着远去的那抹背影,声音故意加大了些:“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情,恐不能与你成亲了,若是你执迷不悟,将段夫人又一次气病了可怎么办?既然这苏家和段家百世之交,联姻必不可少,亲上加亲,就让我代替姐姐嫁进段家吧!”
原来,这才是你们的目的啊。
段靳原想挣脱,可是听见段夫人三个字又心有顾忌,上一次自己以死相逼要娶念菡时,母亲便大病了一场,身子一直不好。若是此次又因自己的任性而连累母亲,那他这儿子当的,岂不是太不孝了?
苏念菡眼泪大滴大滴砸在地上,她听见苏念璇要嫁给段靳的声音,心紧紧揪着,痛得厉害。一直走出了苏府都没人再拦,她苍凉着哑笑,或许自己早该离开的。
何苦赖在苏家惹那些人厌烦?
积雪盈城,星月暗淡,苏念菡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冷汗湿透衣背,再也无力前行,终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周围一片陌生。苏念菡浑身酸痛地坐了起来,听见门“吱呀”被打开。
“呦,您总算是醒了!”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艳服的妇人,唇边的黑痣让她看上去很喜庆。
“您是……?”苏念菡礼貌问好:“是您救了我吗?”
“是一个黑衣公子请我来伺候您的。”那嬷嬷笑起来皱纹颇深:“一直到您孩子顺利生产,都由我照顾您,您叫我赵嬷嬷就行!”
黑衣人?苏念菡皱眉,心里一惊。哪里来的什么黑衣人?而且他们还知道自己怀孕了!
“您看清他们具体长什么样子了吗?”
老嬷嬷却抱歉地摇了摇头:“那个黑衣公子啊,一袭紧身夜服,把您送来以后直接是飞走的呢,身姿矫健,厉害极了。不过就是面无表情,看上去实在凶狠。”
听她这样说,苏念菡更疑惑了。
难不成,这个黑衣人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难不成,是段靳偷偷派来保护自己的?
不管怎样,苏念菡躺在床上,手放在肚子上,虽然不忍心,但还是暗暗下了决心。
她要把这个孩子去掉。
不管是不是段靳的。她都不想为了一个如此不负责任的男人生孩子。
“嬷嬷。”苏念菡抬眸:“您能帮我请个郎中来吗?”
嬷嬷挑眉,神色有些担忧:“怎么了吗?姑娘是身子不舒服了?”
苏念菡摇了摇头:“我想把这孩子打掉,您帮我请个郎中过来好吗?”
一听她要把孩子打掉,那嬷嬷当即瞪大了眼睛,连忙阻止道:“那可不行啊,苏姑娘啊,您肚子里的孩子若出了什么闪失,嬷嬷我十条命都赔不起啊!”
苏念菡哑然,这段靳何时有这么大的能力了?能说杀人就杀人
听到这里,她便更是笃定要把孩子打掉了,不管对方是谁,什么身份地位,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都不该如此粗鲁地打乱她的生活,于情于理都太不公平。
当天夜里,苏念菡趁着嬷嬷睡下之后,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夜空浩荡,周围寂静无声,这间屋子坐落在距离城中较远的野郊处,苏念菡不敢犹豫,只闷着头逃跑,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给抓回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到了城中,回身望去只有来回的普通百姓,苏念菡松了一口气,提着裙摆去找城中的大夫。
她以为自己可以冷静面对这一切,可是当走进药铺闻到那浓郁的草药味时,心里还是忍不住颤抖。
一向绵软的她心生恨意,她恨那个让自己怀孕的男人。
女子要堕胎是极为羞耻的事情,所以苏念菡不敢明说,只凭着从前读书留下的印象,道了几种草药,麝香,明矾,藏红花……都是可以帮助堕胎的药物。
一听要买这几种药材,原本冷面的大夫忽然抬头,细细打量着苏念菡的样貌,片刻后问:“敢问姑娘,是否名叫苏念菡?”
苏念菡云里雾里地轻轻点头。
确定身份后,原本在柜台里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大夫忙走了出来,站到苏念菡身边,小心搀扶着她,走到药铺的内阁。
“您小心些,莫要伤到孩子了。”
苏念菡大惊:“你怎么知道我……?”
她怀孕的事情,只有家里的人知道啊。
那大夫没有回答,只是用软枕垫着苏念菡的手腕,悉心地替她诊脉。
“孩子一切正常,我一会儿开些保胎的药给您,您回去要好好歇着,切莫如此劳累了。”
苏念菡眉头紧皱,心中疑惑:“我是来买堕胎药的,不是保胎……还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有谁指使你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那大夫无力招架,只尴尬地陪着笑脸:“这您就别问了,至于这堕胎的药材,全城的药铺都不让卖了,您就听我的话,好好养这孩子吧。”
“又是什么黑衣人作怪?”苏念菡想到嬷嬷之前口中说的黑衣人,那个不速之客,竟然已经控制全城了?
她声音很冷,眼神也毫无波澜:“你别听他的,孩子是我的,我有权利不要他。”
“苏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也是听上头的命令办事啊。”
苏念菡冷哼一声:“上头?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便不会不知道我父亲是谁吧?知府的女儿买药,你们也敢拒绝?”
即便出口威胁,那大夫仍只是无可奈何地摇头,恐怕这黑衣人背后的势力绝实在不简单,并且肯定不是青州人士,否则,在这样的穷乡僻壤里,谁能比知府的官儿还大?
难道,这一切真的和段靳没有关系?
苏念菡不会轻易死心,越是被阻挠,就越想把这孩子尽快做掉。离了这间药铺,她又在城中辗转了许多家,还拜访了郎中。但结果都是一样,他们一看到自己的脸,就态度急转,恭敬的不得了。别说落胎了,留她去府中吃饭的大夫都不在少数……
一天下来,她这手里还多了不少保胎的中药材,都是那些大夫在自己临走前硬生生塞的。
原本还抱着怀疑态度的苏念菡,这一圈下来终于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自己父亲,县衙一把手,都没权利一夕之间控制城内所有药铺。
她了解段靳,他不仅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做到这一切,也更不可能因为一个孩子闹得如此高调。
看样子,这肚子里孩儿的父亲,一定是个不容小觑的狠角色。
或许,真的是自己冤枉了段靳。
可他们越是这样,苏念菡不要这孩子的信念就越强。怎么说孩子也是在她肚子里的,即便没有大夫愿意帮助她,她也一样能把孩子拿掉。
苏念菡到城北的一片荒地处,脱了鞋袜,做了点儿热身运动,打算在这地方慢跑几个来回,生生让肚里这孩子掉出去!
可是一切就绪,不速之客便又来了,这次的人不陌生,正是那个对自己离开苏家一百个支持的苏念璇和她娘佩卿。
“这是做什么?光着脚在地上走,着凉伤了孩子怎么办?”不过一日未见,那老太婆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对苏念菡的关心毫不遮掩。三下两下帮她穿好了鞋袜,才有些心虚地开口。
“念菡啊,你爹那日骂了你,心里也不好受,其实我们也都是为你好啊。我今日和念璇踏遍大半个青州才寻到你,别怄气了, 跟我们回家吧。”
苏念菡觉得面前这个婆娘陌生的很,自己在苏家生了这十六年,从来没见她用这么温和的态度同自己说话。平日里给她斟茶倒水,温度稍有不对便是劈头盖脸的咒骂,她像个仆人一样活了这么久,现在竟然因为肚子里这孩子有机会翻身了?
想来自己确实没地方可去,苏念菡便没有拒绝凌佩卿的建议,跟她们娘俩回了家,说是家,但在苏念菡看来,不过是个挂着“苏”姓的空壳罢了。
一路上苏念璇都没什么好脸色,像是受到莫大的委屈,即便凌佩卿三番两次使眼色提醒,她却仍是阴霾着整张脸。
回到府里,苏老爷只送了个不怎么情愿的笑脸给苏念菡,却连半句关心的话都没有,无意瞥向苏念菡的小腹,虽然看不出什么变化,但眼里还是情不自禁地积满了浓浓的厌恶。
这厌恶深深刺痛了苏念菡,原抱着父亲真的担心自己的心情回来,可现在看来,恐怕又是自己想太多了。
温热的晚餐过后,丫鬟又端来几碗汤药,说是保胎健体的好东西,苏念菡悉数喝下,才看见凌佩卿满脸堆笑着从门口走进来。
“肚子里这孩子,调不调皮,会不会踹你的肚子?”看凌佩卿眼里满是期待的情绪,她好像很期待这孩子的出世。
“不足三月,人形未成,哪有调皮不调皮一说?”苏念菡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哦对,是我疏忽了。”
凌佩卿小心把手放在苏念菡的肚子上,眼里的欣喜让苏念菡后脊背发凉,下意识身子一僵欲往后躲。
“你这是干什么?”
“我就是瞧着这小生命欢喜的很。”凌佩卿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失常,忙不尴不尬地开口解释:“没别的意思,你莫往心里去。”
苏念菡身上的鸡皮疙瘩猛掉,黄鼠狼给鸡拜年,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
“你只需要尽快生下这个孩子,其余的都不用考虑!”
苏念菡心里打鼓,猜测着一切可能还是和黑衣人有关系。好奇的是究竟给了这苏府什么好处,让府里上上下下昧着良心跟自己演戏?明明就是鄙夷这肚子里没由来的孽种,却偏要用一副热情关切的模样来照顾自己。
所有的疑虑都在孩子出生的这一天得到了解答,因为在那天,一纸圣书将苏家老爷从青州知府,变成金陵城的当朝太守。虽然知府和太守在官位上并未有太多不同,但身份却一跃千里。金陵城是什么地方?是当今天子住的城池,多少人梦寐以求去的地方。
苏念菡看见父亲接过圣书时眼里按不住的喜悦,便知他为这一天,奋斗了多久。
凌佩卿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衣衫行李,早早儿就备好放在木柜里面了。
苏念菡明白,是肚子里这个孩子,给了他们家这辈子都想不到的荣华。想来当初他们接自己回来,也只是为了这金陵城的太守之位吧。
想到这里,苏念菡的心又凉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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