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厉霆没有说话,只用一双充满疑惑的目光深深盯着沐峰义,拧紧的眉心纠成山脉,弯曲险峻。他看得很认真,却似透过他看向窗外那片开得绚丽的花朵。
三个人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凌萧亦这个局外人比两个当事人更焦距不安,仿佛他们要决定是他的终生大事。
“戚华凤在哪里?”雷厉霆开口的第一句话不单单凌萧亦十分不解,沐峰义也是微微一愣。不过,在道上那么多年,他早就喜怒不形于色,除非他愿意,否则,谁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只能告诉你,她现在很安全。有些事,你可以帮她挡一时,却不能护她一辈子。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人老了,累了。”说完扶腰站了起来,走进旁边的休息室就再也没出来。
碧绿色的眸子喷出烈火,仿佛要活活烧死沐峰义才甘心。可是,他现在动他不得。因为他掌握着雷厉霆的命门。
豪华六星级酒店的总裁套房内,酒红色的窗帘挡去外界一切流光溢彩。五层繁复叠加的水晶吊灯洒下迷幻光芒,他雷厉霆的新婚之夜竟简单得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没有婚礼,没有宾客,没有宴会,没有仪式,只是一场交易。他换取见小熙的荒唐交易。
他不知道若小熙泉下看到,会有怎样的反应?是气他的用情不专,还是懊恼他的势利薄凉?
然,心底有个声音幽幽地说:“小熙不是那样的女孩,她最懂他,最了解他,甚至愿意牺牲一切,成全他。她只会不舍,只会难过。”
颓败的俊容无一丝表情,漆黑幽眸一片空洞。他的人还在,灵魂却随着林熙蕾一同进入地狱。卫真如所说的真相已经让他半死不活,沐峰义的一席话更是将他打入万劫不复。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见小熙一面,在错怨了她十年,辜负了她十年的现在,他没有颜面下去见她。更重要的一点是,小熙绝不希望在那阴暗森寒的地方看到他。
她所做的种种就是希望他好好活着,他会照做,会遵从,只是从此行尸走肉。
墙上的时钟滴答,结了冰的水不再柔顺婉转,一下下撞击着心腔,痛是唯一的知觉。八点整,门被敲响。
“进来。”该来的总是来的,讥讽的是堂堂雷厉霆竟沦落到用婚姻去交易的地步。他笑不出来,心里满满的酸涩将他淹没。
一袭白纱轻盈飘逸,如同世上千千万万普通的新娘。脸被头纱遮住,无心的雷厉霆不想看,娶她不过是场交易。长相如何,美与丑,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答应沐峰义的事,他做到了。只希望他能遵守承诺,让他到小熙坟上忏悔。
神思陷入深沉悲伤中的雷厉霆没有注意到他的新娘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整个人僵化成石,水眸流光闪烁着奇异的迷彩,泪光涟涟,菱唇微启,泪哽住了喉,无语凝咽。
昨天下午接到义父的亲笔信,信中谈了一些他们相处的点滴,更多是感慨。人世无常,变化多端,奇妙的缘分安排下,他们还能再续前缘。
信中提及的事令她诧异半天,却找不到答案。不是电话,她无法亲口证实。没有邮差,她不知该从何寻找答案。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义父都是她生命里至关重要的贵人。她相信义父所做的任何事都不会害她,若要在这世上找出一个最懂自己的人,不是生她养她的父母,不是亲如姐妹的小阿姨,不是爱入灵魂的雷厉霆,而是萍水相逢的忘年之交,沐峰义。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任化妆师将自己打扮成新娘送入房间,惴惴惊恐,彷徨迷惑的她在见到雷厉霆的那一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他分开已经整整五十五了,古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是度秒如年。想见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强烈,每每按耐不住提及,雷旭风总告诉她时机未成熟。
她知道自己今昔对比的身份,在不引起别人怀疑的情况下再度与雷厉霆相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旭哥哥考虑得很周到,只是,那颗澎湃激荡的心冲破了理智的束缚,再也等不了。
惊喜的喘息融入空气中,丝丝如雷轰鸣。
顾不得许多上前几步,雷厉霆抢先一步开口:“沐小姐,我想有些事我们应该说清楚。”雷厉霆不同寻常的反应,林熙蕾怔忡了一下。
想起义父信尾强调的一句话:不管遇到任何事,随机应变。你已经等了这么久,受尽磨难,不能再轻易妥协。小熙,你是一个无比美好的女孩,值得任何人用一切去换取,不要枉自菲薄,更不要将就,屈从。相信我,我会还你一个真正的幸福,耐心等待。
这番话她想了一夜还是理不清头绪,现在看到雷厉霆的反应,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雷厉霆转过身,望向窗外璀璨的灯海。声音飘渺:“沐小姐,你我都十分清楚,这桩婚姻是场交易。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不知沐老是否给你讲过林熙蕾的故事?”
“嗡”地一声,林熙蕾浑身发麻,从头皮,身躯到脚趾,如同电流蹿过周身四肢百骸。他一次次叫自己“沐小姐”,来看义父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可是,他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林熙蕾?
一颗心剧烈地跳动,快要嗓子眼儿里蹦出来。顿在原地,黑色西装的背影没了以往的霸气傲然,看上去那么削弱,无尽悲凉。
惊喜被惊恐取代,突然很想知道他是否还恨自己?
“她是谁?”极力压抑着泛滥的情绪使她的声音沙哑粗嘎如同男人。
落寞的背僵了僵,沉默黏稠着空气,不安益发强烈。他果然还是恨自己的,十年了,他仍不原提及。
就在林熙蕾以为雷厉霆不会说的时候,暗哑的嗓音染上悲伤尘埃,细细磨着神经:“她是今生最爱的女人。”
突如其来的答案不亚于原子弹爆炸的能力,一朵朵冲天的蘑菇云里竟出现五彩奇光。过度的惊与喜一并涌来,林熙蕾脚步虚浮,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柔软的床上。
耳边嗡嗡作响,雷厉霆的话凝成空谷回音,一遍又一遍透过耳膜直入心扉。泪,止不住一颗颗滚滚而落。
这句话她盼了几生几世,终于盼到。可为什么悲凉多于喜悦?泪眼婆娑里,灯影下的雷厉霆渐渐模糊。
“我可以答应给你想要的一切,荣华富贵,名利地位。也请你恪守自己的本分,我们各取所需,相安无事。”这样的谈话对一个新娘而言,何其残忍。
林熙蕾更加弄不懂情况,雷厉霆对她恨之入骨,是什么让他转恨为爱?甚至说出“今生”如此凝重的承诺。他用伤害别人来守护他的爱,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娶她?
显然,在他的认知里,她是“沐小姐”,一个与他并不相识的女人。
迷雾越来越浓,被困其中的林熙蕾不明所以。
新郎在新婚之夜跟她说,他今生最爱的女人不是她,且明言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存在于交易,明存实亡的关系。
虽然她身着白纱,却十分清楚今天不是她想要的甜蜜日子。掰着手指数分离的时光,每一秒都是刻骨铭心的煎熬。意外重逢雷厉霆一改以前对她的恨,不轻易言爱的他,竟破天荒对一个陌生人坦白。
脑子一片混乱,她离开的这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义父的这种安排有何用意?自己该不该揭开白纱?
就在林熙蕾满腹零乱的时候,雷厉霆转身朝她走来,左腿微跛,不平衡的身体一高一低。林熙蕾吓得魂飞魄散,惊恐万状地盯着他的腿:“你的腿怎么了?”
他受伤了吗?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白纱的轮廓若隐若现,熟悉的感觉令他眯起眼。然而,一想到她是沐峰义的女儿,所有疑虑转为冷淡。不管是真女儿还是干女儿,她今天以这样的方式出场就应该知道可能的后果。
“我很好,谢谢关心。”他名义上的妻子,没有法律的约束,没有宾客见证,就这样偷偷摸摸。他突然想到了“无媒苟合”。
现代人崇尚自由,就已没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可是,这位沐小姐的行为着实令人不解。
以她峰沐义女儿的身份要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即使白纱下的面孔丑如钟无艳,亦有大把人追。她为何要这么委屈什么?
不,应该说,沐峰义何以要让女儿受这番委曲?
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的他亦无那份追究真相的心力。不与她撕破脸,只为他还未见到小熙。他愿意忍,只要她不过分要求。
“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雷厉霆开门见山。“沐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同意这荒唐的闹剧,你的**我不想追究。希望从今以后相安无事,互不干涉。”声音很清晰,一字一字表达出他的观点。
雷厉霆说的话,林熙蕾一句也没听明白。不过,有一些可以肯定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管是前世的林熙蕾,还是今生的秦汐蕊。
黑眸定定看了她两秒:“你好好休息。”不准备等她的答复,径自走出房间,拉上门。
意想不到的过程和经历,林熙蕾一直处于被动迷雾层层的状态。谁能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夜纷乱遐思,不知何时睡着的她,眼角濡湿。迷迷糊糊中,有个声音轻唤着她的名,那么温柔又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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