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一下子又回到了两人面前。呼吸着清爽的空气,感受着自然的美妙,一年来所有的郁闷,烦躁,不耐,委屈以及屈辱等等,都在这一刻溶化在天地之中。
院中,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花池旁,默然独饮。木桌上,发旧的易经被翻得几乎零散。雄伟的背影,依然瘦削,但却透露出无限的坚强与刚毅。静定师太与李潇潇二人,同时感到一阵惊颤。
此刻,在幻天身上再也难以看到一丝恶魔的影子,此际再看幻天,静定师太与李潇潇不知怎么,竟然看得痴了。两人站在原地,看着熟悉的背影,竟然忘了挪动脚步。
“嘎嘎嘎……”院子中,飞来飞去的喜鹊,嘎嘎地叫着,在树丛中自由地飞翔。黄鹂鸣叫着,清脆的鸟鸣时远时近,整个院落安详无比,静谧异常。处在这样的院子中,再烦乱的心绪也会骤然平静。
师太两人回过神来,不知如何,竟然在这一刻,心中已经没了一丝对幻天的恨意,彼此眼中渐渐泛起无尽的留恋。至于是什么原因,两人没有一个能够说清楚。这种心绪,两人只能感觉,却无法说透。
静定师太与李潇潇俱都一震,一种惶恐立时涌上心头,这个男人究竟是魔鬼还是英雄,怎么令人这样难以割舍,好似整个生命都与这个曾经认为是恶魔的男人连在了一起。
随后,两人极为自然,轻轻地走到幻天身旁,无声地靠在了幻天身上。白色的裙衫轻轻摆动,长长的如瀑布般的黑发,随风飘起,一根根轻柔漫卷,美艳出尘。
幻天依旧望着远方的空际,而双手却分别揽上了娇躯。即便隔着裙衫,也能感到娇躯的温热。静定师太与李潇潇静静地站着,温柔地靠在幻天宽阔的肩膀上。师太给幻天斟满了酒,整个场景,好似一副仙女逍遥图。
过了许久,师太两人缓缓坐在幻天身旁,轻轻地靠着,没有一丝尘俗的狎昵与俗气,**都化成了神意,镌刻在心魂之中。无形的意境,无声的感受,无语的交流,形成了无法言喻的美妙之境。
杯中的美酒,干了;壶中的香茗,少了。静定师太轻轻地替幻天擦拭那张越来越分明的面颊。单看外表,幻天依然不算英俊,不但不英俊,而且很普通,普通得让人无法即刻记住这张脸。但眼中的神韵,柔和而犀利的眼光,却令人顿生臣服之感,产生难以抗拒的畏惧。
此时此刻,在幻天身上再也看不到一丝过去的影子,那种琢磨不定,邪异而诡秘的意味再也难以看到分毫。此刻,幻天身上焕发出一阵阵磅礴无疆的气势,虽然只是随意地坐着,静静地观望天际,但整个身躯都好似融进了宇宙,囊括了整个天地。
“主人,心怎会如此安静。今日,主人好像已不再是过去的主人!”李潇潇拉起了幻天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口,芳心跳动很剧烈。幻天感受到了,但仍没有言语。
“别再言语!”静定师太轻轻劝阻李潇潇。
幻天收回目光,沉吟道:“江湖即将大乱,现在,已是暗潮涌动,泥沙俱下。无数宵小明争暗斗,即使本魔依然蛰伏,但不久的将来,也必将会演变成一片血腥。此刻,本魔已经闻到了血腥气,魔性的血液开始翻腾,再也难以控制。这就是魔功唯一与其他武功不同的地方。魔,之所以称之为魔,那就是需要沾染足够的血腥,才能消除心中的魔性,才能成为天魔。天魔就是神,天魔就是宇宙,就是天地,就是万物,就是整个世界!”
两人听着,感觉幻天真的不再是昨日的幻天。身上的邪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神貌,虽然极其普通,与其书生的外表极为吻合。但在普通的外表下,一颗激荡的雄心,已经燃起冲天的火焰。
“主人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忽然说起了江湖。一年之中,贱婢也不曾听过主人说起江湖。感觉今日的主人,很是奇怪,让人有种不安的感觉!主人本身就是魔,为何又感叹起江湖!谁死谁生,道高还是魔高,黑道还是白道,又怎会引起主人的唏嘘感怀呢?”李潇潇还是忍不住,又说起话来。
幻天看一眼美人,自言自语道:“魔,本魔就是魔。卢家一脉为何称之为魔门,魔门又与其他门派有何不同?唉,魔乃心也,心为魔才是魔,魔为魔并不是一般的魔,那是真正的魔,一个为天地而战的魔!”
说着,幻天脸上又浮现起两人熟悉的笑意,虽然乍看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但在两女心中,却清晰地感觉到,幻天的言语及心中暗藏着无尽的悲哀。这种悲哀,是一种无法形容,甚至是无法说清,只能在心魂深处感觉的悲哀。这种悲哀正是令人无法理解,却令人感到无比惊恐的悲哀。
幻天深深地看了李潇潇一眼,眼神异常凝重,充斥着难以琢磨的神情,脸上也没了一丝温和。李潇潇心里不由感到一阵惊颤,这种眼神任谁都能看出,那绝不是温和善良的眼神。
良久,或者说很久很久,李潇潇感到幻天那一眼,直像是一把刺穿心肺的利剑,猛然扎入心房。李潇潇的血液仿佛都已凝结,在瞬间,好似一切都变成了永恒。
片刻后,幻天恢复了平静,移开目光,对着湛蓝的天空,自言自语道:“人生为何多有苦难,为何要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是磨炼还是折磨,是考验还是无谓的虚度。多少前人的痛苦,为何难以感受得到,难道人生所经历的一切,都要从头再来?短暂的人生,究竟还有多少时光可以享受!也许苦难就是享受,磨炼也是幸福。但为何又在经历了无尽的折磨与苦难之后,还要面对死亡?难道死亡也是享受!”
静定师太与李潇潇静静地听着,闭口不语,两人知道,幻天并不需要她们回答!她们只是一瞬不眨地看着幻天。两人神情专注,专注到眼中只有幻天,丝毫没有自己,充满了疑惑,充满了爱恋,神情复杂。
幻天又自言自语道:“想我魔门一脉创立四千多年,自第一代宗主神魔万天刚开始,虽然经历了诸多变换,门庭转换,但始终遵循至性至情的一贯做法。抛却尘俗理念禁锢,行天地之道,开宇宙自然之风。明天理,循天道,所为莫不是为天地而生,为天地而死。魔门最高的宗旨在于化进天宇,不禁锢于礼教,不遵循人间善恶,只为自然、为苍生而谋清平。”
师太忽道:“主人之言出于意表,令人难以理解。贱婢虽然早先身在空门,也追求空相无尘,但又有几人能堪破红尘,堪破天数奥理?”
幻天平静地看着两个女子,悠然道:“魔门追求之天地,不单单是指人间,人类乃是天地万物众生之一,虽然我们常常自以为是,但同天地宇宙相较,何其渺小!即使是本魔,突破了魔功极限,灵性悟性可能到了一种境界,但仍然处于迷茫之中,又怎能堪破红尘,真正的化入宇宙!只是尽力而为,万事全在于天。正宗的魔门认为,生是起源,死是一种解脱,是一种超越自然的回归。但是,无论起源或是回归,生死都在循回,有死才有生,有生才有死!先生先死,先死先生,生生死死,永不停息!这不是单纯的轮回,而是一种超越,超越自然的回归。”
静定师太与李潇潇默默无言,听着幻天言语,内心也在同时思索。此时,静定师太好似有所启发。心中暗忖:何谓生,何谓死,生有什么意义,死又回归何处!万物皆有生死,而在生死之间的又是什么!说是人生,过于短暂;若说是天道,又太虚无,生死到底是什么?
“唉!”幻天叹口气,道:“本魔自修炼魔功开始,便时常思虑生死之事。魔门的宗旨是否符合天道,却始终没有一个清晰的脉络。有人曾说,生是为了死,而死则是为了生,生死之间只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也仅仅是为了下一次生死的开始!因而,魔门自创立至今,所有魔门的弟子,均都不畏生死。因为生死只是短暂的过去,死后自己才能够重生。境界高些的弟子,都会为天地而生,为天地而死,面对死亡毫无惧色,勇往直前,以死求道!”
幻天所言,在静定师太与李潇潇听来,感觉有些惊异。怪不得听闻魔门弟子悍不畏死,这些人并非天生强悍,不畏生死,而是追求教义,践行魔门宗旨。
静定师太与李潇潇沉思了一阵,心中忽地泛起一个念头,看待人之生死渐趋简单,对生而言,自己无法掌握,对死亡更是无法预知,生与死之间也仅是个过程而已。
无论早晚,无论激荡还是平静,或者在人类看来,这其中也许是耀眼的辉煌。但这个过程,都很短暂。无论长久与短暂,没有人可以把握。唯一可以掌握的东西可能就是思想和行为,为什么而生,为什么而死!
“李老伯仙逝了?”幻天忽然问道。
未等李潇潇回话,幻天又道:“李老伯其实是死在自己的空静世界里。他的眼神之中,有着悲天悯人的灵光,没有任何贪念,但却……”幻天说到此处,停住不语。但在李潇潇听来,却听得目瞪口呆。
幻天又道:“李老伯潜心向善,虽然外表极其普通,普通得使人感觉不出有一丝出色的地方。但在本魔看来,他却是一个真正的完全掌握了自己命运,尤其是掌握了自己信念与心灵的一个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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