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了一个大圈子,临分路了,才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闻天语明白了,孙主任看到了他的技术水平,想和他一起上台手术。因为他没法和别的医生提要求,不熟悉,只能和闻天语说这件事儿,都是新来的。如果他自己不开口,恐怕永久也上不了手术台。10几天了,他还没摸过手术刀呢!
两人边说边走,已经来到了孙主任宿舍楼下,闻天语听了孙主任这话说:“行!到时候我跟你上。”说完,目送孙主任进了自己的楼门里。他加快了脚步,10多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家。他一路上回想着这些天外科医生偶尔说出的一两句有关孙主任的闲话,那天自己进了办公室,里面只剩下辛主任和周大夫,只听周大夫说:“再过半年,赵主任就退休了,他不来就自然是你了,他这一来,就很难说了。正常情况你还得原地不动。谁知道这时候怎么会来了他,上班这些天了,他也没说干点啥,每天就知道去看手术,打招呼怪热情,谈病案就不说话,他水平咋样呀?”
“听说他是机关下来的,走时要求单位给他涨了一级,要不就赖着不走。简历里他自己倒是写着啥都会做,没有他不会的。看他肥头大耳的,就会吃,没灵气,能有啥本事?”辛主任说。
“可是人家是北医本科毕业,现在重学历了,人家又没有出事故,又不是再提拔,凭啥不让人家干了,你说是不是?”周大夫说。
“那就走着瞧好了。”辛主任见闻天语进来坐下写病历,就不再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了,只是一个劲地抽着烟。闻天语一听就知道他们说的是孙主任,只是装着没听见,蘸水笔在病历纸上不停地飞舞着。他知道最好不要听到这些东西,就是赶上了也尽可能不参与议论。地方上关系太复杂,不像在部队,年年都在入伍,年年都在退伍,很多矛盾就在这一来一走中消失了,真正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纯洁了队伍,巩固了国防。地方上则不一样,一点小矛盾,怀揣一辈子,说是宽以待人,谁能做到?都是同行冤家,都是围绕着自己利益,权衡着忍与不忍。大官与大官斗,小官与小官斗,百姓与百姓斗。人生就在这团结斗争斗争团结4个字中进行着,哪里有世外桃源?
让辛主任说对了,走着瞧。没过几天,闻天语又一台胃大切手术正在进行,不同的是换了术者——孙主任亲自主刀。除了史大夫没上外,闻天语与梅倩倩和那个进修生做了一二三助手。今天来看手术的参观者中多了一位老院长林祥森,他曾经是大外科主任,至今还经常上台手术,他就站在孙主任背后。不知是孙主任特意请来的,还是他有意来看孙主任手术的。
切开、止血、结扎、分离,虽然慢点儿,总算还能慢慢进行,两个小时过去,总算把胃大部切下来了。辛主任、黎主治和周大夫他们实在看不下去,也快下班了,他们离开了手术室。林院长还坚持着站在孙主任背后,当孙主任要求闻天语按他说的意图将胃肠重建吻合,当闻天语对孙主任的构想做不到而且对他的想法也不能理解时,老院长终于说话了:“老孙,就按小闻说的那样吻合就行了。”
老院长在关键时刻指明了方向,孙主任不再坚持他的理论,他只能按闻天语的思路继续进行手术。当缝完最后一针的时候,全台所有手术人员终于松了口气,大家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看墙上那只时钟、已经指向下午两点了。5个小时,整整5个小时!同样的胃大切,人家两个半小时,今天5个小时。闻天语给别人做助手,胃次全切也早下台了。他感到今天既晦气又幸运,关键时刻,如果不是老院长那句话,今天的手术怎么下台呢?孙主任是上级,是上级医生,还是术者。闻天语只能听他的,可是他说的那个方法就根本不可行。这不过是一台手术,让病人多用点麻醉剂,让手术人员多流点汗水。如果是一场战斗,这只能是全军覆没呀!闻天语心里虽然不快,嘴里却说:“主任你先走吧,你也累了。”
“醒醒,醒醒!看看他睡得多香!”麻醉师张大夫一边撤除麻醉机一边轻轻拍拍患者的脸说。
“好吧,我先走了。”孙主任说着出了手术室。孙主任一走,张大夫又说:“闻大夫,你怎么让他上台呀!看看今天弄的,少见!”
“是罕见!真没见过,还有这样的外科主任。”李护士一边数着手术器械一边接着话题说。
“没办法,他是主任,他找到我要求让他上台。本来他说了让他做助手,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这个水平。当然,就是想到了,他是上级医生,我还能不说句让他做术者的话吗?谁知他,哎!今天让你们受累了,一会儿请你们吃饭。”闻天语说。
“好!大家听好了,闻大夫说了一会儿请我们吃饭,不许耍赖!”梅倩倩笑着说。
“不耍赖,不过不是我,是病人家属请。早上人家就说好了,新新酒店,人家可能都等急了。不过,要是下台早,也就不去了。”闻天语说着话与梅倩倩一起出了手术室。
上午没能正点下班,中午没能够在家吃饭,下午下班闻天语听见下班铃声,抓紧时间打算抢在老婆前头去育儿室接天天回家,在育儿室正好遇上了天娇,他冲着天娇尴尬地笑笑,上前从她手里接过孩子说:“来,爸爸抱,别把妈妈的旗袍揉坏了。”
“等你来接孩子,孩子早饿坏了。上午手术顺利吗?”尹天娇虽然轻轻地责备了老公,听得出来,她的话里还是关心老公的。
“哎!难为死了。比做两台手术还费劲儿,这下可给我们可丢人了。”“怎么会是这样?你不是说病人条件不错嘛!术前准备也充分,是他不行吗?”尹天娇跟在老公身边,略微错后半步走着。她总是这样,像是把老公当首长似的。不知是山东人的家教,还是她自己觉得应该这样,还是她潜意思里男尊女卑的思想在作怪。两口子一边往家走,一边聊着天。
“他那水品,太菜!还不如梅倩倩,甚至不如进修的。幸好林院长在场,关键时刻院长说了话,不然,手术台也下不来。”闻天语把术中情况从头到尾给老婆汇报了一遍。
“真是,他真没自知之明,多看几个,先做助手,先做小手术,上来就做复杂的,这下丢人大了,以后看他还怎样领导别人。”天娇说完,闻天语接着说:“他虽然是主任,但管事儿的还是孙主任和辛主任,一个管行政,一个管业务,他也想快点提高自己,因为几个月过后,孙主任退休,他就要全面负责,他也着急了。”
“他也是,难道在部队就没做过手术,你不是说他们说他是机关转来的吗?”天娇问。
“有可能,过去他肯定做过手术,做得少不熟练,估计这几天在家看了看手术图谱,他今天就是按照手术图谱上说的操作的。”天语回答。
“既然是按教范要求的,他也没错呀!为啥又不行呢?”天娇不明白了。
“这你就外行了,他肯定和你一样没明白这个道理。很多事情,书上说的和现实中做的是有区别的。全信书,就是教条主义。书上说的也没错,因为有时候一些细微技巧,文字不好表达,有时候是因为著书人自己以为这样写别人会理解,有时候作者为了某种目的,故弄玄虚,他自己写书自己也不会那样去做。总之,‘读书是学习,使用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闻天语夸夸其谈。
“后边这句话是毛主席说的,这我知道。”天娇笑着说。
“看看,天天也听懂毛主席的话了。”闻天语看着儿子天天好像在动动嘴要说话的样子说。
“你还说呢!上午他大舅出差路过回来了,赶紧专程来看天天,他逗了一会儿天天,说他的孩子11个月都会说话了,天天还不会叫爸爸妈妈,他说天天会不会是个哑巴?”天娇说。
“不会吧?他就是说话晚,天天在育儿室,护理员也就是看着不出事儿就行了,没人和他说话,晚上回去一会儿就睡觉了,我们和他说话也少。刚才我看他听我们说话,他好像听懂了,有表情呢!是吧?天天。”闻天语边走边说。
“你还是再看看他的舌系带,别真是哑巴?”天娇听他哥哥一说,心里就不安起来了。
“你是儿科专家,我们一起看了无数次了,他耳朵听力很好,怎么可能成哑巴?我不信他会成哑巴!”天语说道这里,看着天天说:“叫爸爸,叫妈妈!”
“妈——妈。”天天果然发出了妈妈的声音。天娇从天语手里接过天天说:“叫妈妈!”
“妈——妈。”天天真是真气,关键时刻会说话了,天娇也听清了,天天确实说的是妈妈。
“怎么样?自己要有主见,不能听别人说东是东说西是西。孩子说话有早晚,有的孩子晚半年甚至晚一年的都有,这不是你给我说的吗?怎么到了自己这里,这个就成了问题了呢!”闻天语又从天娇手里接过孩子接着说:“来吧,还是我来抱天天。我说的对吧?天天!”
“也是,平常别人问我,我是那样给她们解释的,我也是这样想的,今上午听哥哥一说,心里咯噔一下,万一,万一有列外的话。”天娇笑着说。
“我们救死扶伤,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患者的生命,天天做善事,上帝怎么会亏待我们呢!是吧?天天叫爸爸。爸,爸。”闻天语说。
“妈——妈。”天天还是叫的妈妈。
“看来他对妈妈这个单词有记忆了,小结巴!”天娇说。
五月的天黑的晚,他们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吸引着路人的目光,人们不断地回头看这有说有笑的一家三口,甚至有人还和天天打了个招呼,做个笑脸。天天白胖白胖的,穿一身粉色绒绒布圆领单衣,大脑袋不断地随着各种声音转来转去看着街上的人流。闻天语穿的是一身纯毛蓝色中山装,皮鞋擦得锃亮。挺拔的身姿稳重地步伐显示着军人特有的自信风貌。更多的是回头看天娇,天娇穿的是结婚时穿的那件红旗袍和红色高跟鞋,人们不断地回头看她,赞赏的目光接踵而来!天娇从人们对他们一家三口欣赏的目光里得到空前的满足,在天天结结巴巴妈妈妈妈的叫声中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难以隐藏的开心快乐不禁油然而生,一阵阵微笑从她泛红的脸上和高傲的眼神中流露出来!这时闻天语右手托着天天双脚,左手揽住儿子身子,天天头部越过爸爸的右肩朝后看见妈妈正在后边,天娇立即上前亲了儿子一口,看着天天的眼睛又说了一声:
“小结巴!”
一站路的上下班路程,三人说话间就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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