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溯越单手打开牢门,走了进去,先用堪比探照灯的视线扫视周围的环境,才开口:“感觉怎样?”
郑青渊轻笑一声,道:“你想问我见鬼的感觉怎样?”
苏溯越皱起眉头。
郑青渊耸耸肩,道:“要是真的有鬼,我一定把她揪出来揍一顿。装神弄鬼的吓人,人吓人也是会吓死人的。你说对吧?”
苏溯越只是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郑青渊有些无奈,道:“你一句话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苏溯越道:“你看见了什么?”
郑青渊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只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几句话,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对我说的。”
苏溯越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是问,你从张衍行那里看到了什么?”
他们这些习武之人,耳力都会比平常人高强一点。郑崖和那帮差役说话的声音又没有刻意压低,他一路走来,也将他们讨论的事情听得七七八八。
他不相信郑青渊没有听到。
果然,苏溯越这么一说,郑青渊收敛了笑意,看着苏溯越摇头,道:“这件事让大师兄来解决。”
苏溯越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却见郑青渊闭上眼睛,来了个干脆彻底的拒绝。
苏溯越轻叹一口气,道:“慕儿不会希望你一个人的。”
末了,他补上一句:“我也不希望。而且还有崖大哥,还有白竹山人。我们不可能看着你冒险。”
郑青渊睁开眼睛笑道:“那你们不是冒险吗?”
苏溯越没有说话。
郑青渊继续道:“你们做的事,和即将要做的事,要面对的人,你们真的觉得没有危险吗?”
苏溯越低下头,眉头紧皱:“我会保护慕儿。”
“你会保护她?”郑青渊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对,你会保护她。但是你呢?谁来保护你?”
苏溯越抬头看他:“所以这是你冒险的理由吗?”
郑青渊愣了一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严肃道:“我只是想弄明白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苏溯越道:“当年?”
郑青渊面露无奈之色,道:“大哥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吧?我是青楼女子的孩子,她把我生出来之后,就随手送给帮她接生的大夫。也就是大哥的父亲。”
苏溯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好的一个医圣,摆个摊子接受万民朝拜然后时不时救治几个无人能解的疑难杂症不就好了?
他却偏偏要游历天下,还用各种身份掩盖自己的行踪,就连为青楼女子接生这种事情也不愿意错过。
呃,虽然养成一个“郑青渊”是很好啦,只是这样不务正业的后果,可不仅仅是早就了郑崖这样的装逼天才啊!
郑青渊接着说:“当年的情况,按照张衍行的说法是这样的。”
当年郑青渊的母亲,原本是一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后来嫁给一个外地的商贾,一年之后生下了张衍行。
之后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那个商人将她卖进青楼,几年之后,她又生下一个孩子,只是商贾没来得及看见这个孩子,因为他已经被一个游方郎中抱走了。
似乎是为了补偿亏欠她的,商贾将她从青楼之中赎身出来,又好吃好喝地供在家中,并且无时无刻不在寻找那个被抱走的孩子。
张衍行逐渐长大,知道了自己母亲的遭遇,因为道义不能谴责自家父亲的同时,也不忘要找回同母异父的弟弟。
而现在,因为郑青渊那张标志性的脸,他终于找到了。
他从盒子里拿出来的,都是他的母亲在思念郑青渊到极致的时候,所做的东西。
包括婴儿穿的虎头鞋,还有小小的银手链,虎头帽子,以及越来越大的衣服……
各式各样的,可以看见细细密密的针脚。这些都是纯手工制作的。
郑青渊本身就不是一个冷情的人,看着这些东西,要说没有电感想是不可能的。
但他不会因为这样的感动而违背原则。
因此,面对张衍行的不断游说,甚至是将自己的母亲带来,他都没有明确表示要回归所谓的“家”。
在没有弄清楚张衍行究竟和什么样的势力勾结在一起的时候,在没有确认他的母亲不会再一次抛弃他的时候,郑青渊不敢赌。
冷慕是在一片议论声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眼所见是一片暗红。那是血液凝固之后的颜色。
勉强摇摇头,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早些时候还跟她一起走的雷郡守,现在却浑身是伤地倒在她面前,身上有无数的鞭痕,伤口深可见骨。更重要的是,她一直缠在腰上的鞭子掉落在一片血泊之中。
脑后的疼痛瞬间清晰起来,冷慕踉跄了一下,立刻意识到:她被陷害了!
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听到的像潮水一般涌回脑子里,冷慕后退一步,刚想转身离开,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个烂西红柿砸中了肩膀。
她这才看清,在她和雷郡守的尸体之外,围着一圈的楼焕郡百姓。
他们身上还穿着过年过节时候的鲜艳衣服,本应该喜气洋洋的颜色,衬上面上的愤怒之色,无端给人一种沉重的绝望。
刚才那一下子似乎拉开了一个开关,楼焕郡的百姓统统挥舞起手中的东西,或者是烂菜叶子,或者是臭鸡蛋,更有甚至还用上了尖锐的石块。
冷慕本想解释,入耳却全然是楼焕郡百姓的怒骂,一时间心神慌乱,被砸了好几下之后,有些慌不择路地捡起鞭子,纵身逃走。
由于刚才百姓的攻击实在太过突然,她并没有防备,因此身上沾上了不少腐烂果蔬的味道。
再加上之前她昏倒在雷郡守身边,身上还有血的味道。被风一吹,冷慕有种几欲作呕的感觉。
跌跌撞撞跑到一个小湖边,四周是漫无边际的树海,她也顾不上深冬寒冷,对着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就跳下去,那种刺骨的寒意争先恐后地从她的皮肤侵袭进来,像是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冻结住一样。
冷慕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在水中做了个简单的清洗,就踩着湖底的淤泥走上岸,刚想用内力蒸干身上的水汽,却忽然双腿发软,就这么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
冷慕皱着眉头顺势将跪着的动作换成打坐的姿势,双手抱团位于丹田智之上,想要试着调动起周身的内力。
她只是一时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清洗自己,而不是自虐一般的想把自己弄生病。
要是没办法用内力蒸干身上这些水,也没有内力可以走出这里,她估计不到一个晚上,就回冻死在这里了。
丹田之中并没有那种空空如也的感觉,但想要把经气运行起来却有种滞涩的感觉。
随着她打坐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上的温度流失得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冷慕只觉得手脚冰凉僵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疼痛。
更糟糕的是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夜间的温度更加低,也不知道树林里有没有什么大型动物,冷慕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不敢再坐着不动了,勉强撑着身子起身,也不敢走得太远,就将附近的枯草还有细小的干树枝收集起来,堆成一堆,掏出火石点燃。
微弱的火光乍起,冷慕环视了一周,心中有种异常不详的预感。
也许是雷郡守在自己眼前被杀,之后她被楼焕郡百姓当成是杀人凶手那骤然的刺激太过巨大,早些时候隐隐出现的预感被她自己给忽略了。
现在在这静谧的地方,四野无人,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的感觉实在太微妙,于是心中的那点预感就被无限放大了。
冷慕尽量凑近火堆。
她现在内里不能用,先前肆意使用鞭子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除,再加上身体受了寒冷的刺激,要是没有得到足够的温暖……
就算冷慕对于医理不是很懂,毕竟也在郑崖身边潜移默化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明白这种情况会有多麻烦。
她轻叹一声,放空脑中所有的思绪——尽量回想。
她在昏迷之前似乎看见了曲泉。
因为是瞬间的影像,她并不是那么肯定。
也许有人就回凭借这样“最后的一眼”而武断地肯定什么,但是她不会。
眼见还不一定为实呢,更何况只是昏迷之前匆匆的一瞥。
她捡了一根比较长的树枝,坐在火堆边上,时不时翻搅一下,添点柴火进去,让火焰保持在一个给人温暖的高度。
她想,要是抛开曲泉的问题,她可能猜到为什么雷郡守要这么执着于她的身份了。
因为煌晔。
其实早在柴凌海主动来找她的时候她就应该注意到了。
先不说苏家对于这个男人进入楼焕郡知不知情,若是没有雷郡守的支持,哪怕柴凌海有通天的本事,除非他不出门,不然是绝对躲不过楼焕郡差役的搜查的。
顺着这条路下去,雷郡守早就投靠了煌晔。
可是他还同时跟张衍行合作……冷慕陷入了沉思,他们手上的信息还是太少了,雷郡守告诉他们的东西又真真假假,她不敢全信。
那就暂时把柴凌海跟张衍行所在的组织区分开来,毕竟柴凌海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起一个组织。
更何况依照张衍行在楼焕郡的声望地位,能够指使得动他的组织必然势力不俗。
这也不是柴凌海能够达到的。
冷慕轻叹一口气,能够把柴凌海排除在摩国境内的组织之外自然是一件好事。
她不愿意去想,万一柴凌海也参加了那个组织,而且充当的还是某一高层的角色怎么办?这会让她头痛的。
感到手边的干树枝已经不够了,冷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起身想要再去捡一点树枝。却在站起来的瞬间,被袭击过的后颈一阵剧痛,差点让她再次趴下。
冷慕踉跄之下扶着一棵大树勉强站立,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开始发热了。
黑暗中,似乎有谁踩着枯叶和树枝缓缓向她走来,冷慕拼命睁大眼睛,却看不清眼前人的摸样,隐隐约约的,像隔了一层水雾,她只看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楼焕郡府衙的地牢之外,苏溯越和郑崖在郑青渊的牢房之中讨论了一个下午,最却不见雷郡守和冷慕赶上来。
最终,在苏溯越的坐立难安之下,郑青渊轻叹一口气让两人离开。
冷慕虽然经常会做一些不靠谱的事情,但涉及到自身安全,这家伙还是很谨慎的。
即使这样安慰自己,在离开府衙走进人群之后,他们听到的风言风语却彻底将他们内心小小的不安挑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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