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破船上的小房间里,小妹已经昏沉沉睡过去了。而老摊主站在窗旁,那是离摇篮最远的地方。
冷慕笑眯眯地靠着窗台,道:“在想什么?”
老摊主有些无奈,道:“公主,不要为难老朽。”
冷慕笑道:“怎么叫做为难呢?本宫是给你机会,又不是要你的命。而且——”她凑近老摊主,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送你出宫,也是因为这个吧。”
老摊主浑身一颤,看向冷慕的眼神有了明显的不同。
如果说刚才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被生活折磨得虚弱而软弱的老者,那么现在他就是一柄已经出鞘的利剑,寒芒闪烁,锋芒毕露。
苏溯越却在冷慕身后皱起眉头。眼前的男子,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冷慕没有看到苏溯越的表情,继续道:“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公平起见,你可不能藏私啊。”
老摊主收敛了面上的笑容,松弛而充斥着老人斑的脸忽然起伏着一个个的小包,像是有千万条虫子在他那张棕褐色的面皮下争先恐后地涌动,甚是骇人。
冷慕只是皱了皱眉,依旧站在原地。
比这更恶心的东西她都见过,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小小的惊吓就退缩!
老摊主的眼睛在耸动的皮肤之间,几乎看不见了。但冷慕可以感觉到,他似乎很开心?
大约过了半刻钟,或者更短的时间,老摊主伸手揭下自己的面皮,露出一张光洁俊美到凌厉的年轻人的脸。
斜飞入鬓的长眉,略微狭长的双眼,即使只是慵懒地半闭着,也可以看到其中闪动的锐利精光。高挺笔直的鼻梁,薄而艳红的嘴唇,让这张稍显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艳丽风情。
冷慕有一瞬间的怔愣。
天知道,她是有多久没有见到这么高质量的美人了!
然而苏溯越却骤然紧张起来。
他没有看过明诺传给冷慕的信,也不知道发生在皇宫中的事情。但是看到这张脸,他本能地感觉到危机。
这张脸他只见过一次,却毕生难忘。
这张脸是他在影卫营中真正认可的师父的脸。他在凤来郡的驿站中见过他真正的面目。他还记得,当时师父所说的话。
那副淡然而冷漠的摸样,能让人一直寒到心里去。
那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苏溯越,对着冷慕道:“公主什么时候发现在下的?”
冷慕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点着下巴,道:“你先告诉我,小妹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男子靠在窗台上,身上依旧是破旧得有些邋遢的棉衣,却在透过窗台淡淡的阳光下,显出出尘的美好。
冷慕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在他脸上揩油,却被苏溯越一把握住,他冷着脸道:“主子,自重!”
听着这冷得掉渣的声音,冷慕打了个冷战,讨好地笑着蹭蹭苏溯越的肩膀,道:“小越子,人家其实还是最喜欢你的了!”
苏溯越不为所动,干脆将她的两只手握在掌中,带进自己怀里,道:“苏家有什么问题?”
那男子看着苏溯越,眼中有冷光浮动,道:“看来你完全没有听进去我的话啊。”
就算冷慕再迟钝也该知道这两人之间有问题了。她问:“你对我家小越子说了什么啊?”
那男子对着冷慕微微一拱手,道:“在下影卫营教官,谭墨。是苏溯越的师父之一。”
“呀?小越子还有你这样的美人师父啊。”冷慕惊喜道,“你现在出现在这里,不至于是因为相思过度,寂寞难耐吧?”
谭墨轻笑一声,道:“公主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公主不是最清楚的吗。要我告诉我那不成器的小徒弟吗?”
冷慕的笑容僵了一下,道:“现在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们勉强处于相对平等的状态……”
苏溯越感到怀中的女子在轻轻地颤抖,心中那点酸楚的不忍像尖锐的石块一下一下地磨砺着自己,他终究还是没忍住,附在冷慕的耳边道:“慕儿,我不在乎。”
冷慕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眉头紧皱:“你说什么?”
苏溯越轻叹一声,温柔地吻着她的侧脸。
两人确定了关系之后就这点最好。他能够时不时地用更亲密的方式安慰自家主子。
冷慕眨了眨眼,她没有幻听吧?要是那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一定会二话不说宰了胆敢设计她的人。但是小越子却这么宽宏大量?
苏溯越虽然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面上的冷峻之色已经减退了许多,看着谭墨,道:“小妹就是母蛊的容器吗?”
谭墨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在什么时候呢,自己这个小徒弟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冷慕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她会一直盯着我。”
按照明诺送出来的那封信,以及红璇玑透露的只言片语,她已经可以肯定,她和苏溯越在冷氏皇族和柴氏皇族之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了。
只是……冷慕笑眯眯地拍拍苏溯越,走向摇篮,看着里面沉睡的孩子,形容凄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冲动。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这十八年来,老娘的身家性命一直掌握在别人的手中。既然他们亲手把钥匙交到了她的手上,不反抗一把,那人生实在是太无趣了!
谭墨看着冷慕。这个女孩的面容不算是多么出众,起码在皇宫那种美人如云的地方,她只有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让人眼前一亮。
可是现在,这个不甚出众的女子,只是轻轻一笑,就像拨云见月刹那的风华,让他有种心悸的感觉。
谭墨轻笑一声,收回视线,道:“既然你受到主子的信,应该知道,就算你安全到达,他们也不可能给你任何帮助。”
冷日濯将明诺囚禁起来,灵族的人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更何况现在皇权处于稳步上升的阶段,而灵族却因为内耗的愿意不断在走下坡路。两相比较,灵族就算对冷日濯再不满,也不会在这个时间去挑衅他。
可明诺的身份又摆在那里,毕竟是一国之母,更是灵族在失去了明若之后唯一剩下的还有圣灵血脉的人,双方暂时动不了她,不代表不能对冷慕出手。
比之身后有无数势力牵扯的明诺,冷慕就显得有点势单力孤。
毕竟这个孩子十八年的经营最强大的保护伞也只是白竹山人。
但即使是白竹山人,他会选择帮助冷慕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明若的自杀带来的影响远远没有他们预料的那么简单。
起码,她的自杀就掩盖了太多的事实。
作为这种掩盖的受益者,白竹山人在第一眼看见那双在梦里辗转的桃花眼时,才会耐心地任由冷慕将他诓进皇宫。
那个他最厌恶的地方,那个夺走了明若所有幸福可能的地方。
同样是因为明若的原因,他会选择帮助冷慕,不见得会选择重新参和进这一场皇权之争。毕竟,那场由于年少轻狂带来的苦痛,他一辈子也不想再经历了。
冷慕不知道这些,但是她依旧能敏感地从谭墨的语气中猜到一点东西,叹息道:“别的不说,你是一定要保护我的。不是吗?”
在没有出宫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这世上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就是自己。
就算白竹山人武艺超群,就算苏溯越忠心不二,也不能保证能够在每时每刻在她身边,在任何情况下护她周全。
谭墨轻笑:“主子的要求,属下焉敢不从。”
冷慕耸耸肩,看着他道:“你口中的主子不会就是我……母妃吧?”
在说到明诺的时候,冷慕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她不是不信任明诺,这个女人在她最无助最狼狈的时候给了她太多的保护,她也不可能怀疑她。
只是经过红璇玑以及冷铭的一番作为,她对于自己究竟出生何处有了疑惑。她不想,在这种问题上选择迷糊度日。
像是看出了冷慕的疑惑,谭墨冷笑了一声,道:“公主是千金之躯,谁是你的母妃自然要谨慎斟酌。说不定,陛下就舍不得让您去冒险了。”
冷慕没有说话,紧闭着嘴唇,有些泛白的双唇让她看上去分外严肃,也分外脆弱。
苏溯越有些心疼地抱住她,道:“慕儿只是一时迷惑。更何况,遇上这种情况,换做谁都会迷惑的吧。”
谭墨冷眼看着苏溯越,道:“慕儿?溯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尊卑了?是不是还要为师教教你。”
冷慕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着凌厉的杀意。谭墨作为皇宫之中最为神秘和成功的影卫,不见得武功有多好,但绝对是见识过最多杀戮和辛秘的。
冷慕这一眼绝对算不上他见过的最狠戾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却能够压制得他不敢言语。
苏溯越嘴角微挑,道:“能告诉我们,那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吗?”
谭墨锐利的视线在冷慕和苏溯越身上来回寻梭,片刻之后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了回忆:“我实在火场边捡到小娃的……”
那是一场异常蹊跷的大火。
起火的前一天,楼焕郡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暴雨。地面上一片湿漉漉的,别说是大火,就是一点火星落在地上也能瞬间灭掉。
第二天清晨,还是老摊主的谭墨带着小摊主经过那条小巷子想要去摆摊的时候,就见眼前瞬间燃起冲天大火。
简直就像是为他们而准备的盛宴。血腥的盛宴。
在清晨那条路上是没有多少行人的。那天早上更像是有人都安排好了似的,大火冲天而起,房屋之内传出阵阵的惨叫声,却始终不见有人冲出来。
冲天的火光甚至映红了清晨灰蒙蒙的天空,却没有任何行人经过或者赶来救火。
这是楼焕郡一家大户人家,周围的土地都属于他们,因此并没有什么邻居。
老摊主就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大火燃烧着,大宅子里是不是爆发出不明的炸裂声。最后在逐渐透明的火光之中,他和小摊主看见了一个白衣男子。
他形容伟岸,眉目英俊如画,身穿白衣踩在宛如红莲业火的大火中,身影在高温之下如水波一样晃荡。
谭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眉头紧锁就没有解开过。
他看不见他的脸。在这么近的地方,他竟然看不清一个人的脸!
然而小摊主却惊叫起来:“鬼!爷爷,那是鬼啊……”
老摊主无奈弯腰去哄他,却在弯腰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人的脸,那是他无比熟悉的一张脸。
一张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脸。
他正要细看,却见那人影晃荡一下,随着诡异熄灭的大火消失了。
谭墨皱起了眉头。他刚才似乎看见了……那个人影在笑?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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