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大哥。你要是能够不吝啬一点眼药水会更逼真的。”
郑崖怒道:“闭嘴!”
苏溯越撇撇嘴上前挡住那些浪人看向这边的视线,微微低下头,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其实你并不是管家的人,为什么要承认呢?”
郑崖好整以暇地和冷慕站在一起,碰碰她的肩膀,小声道:“哎,有没有觉得你家小越子越来越有气势了?”
冷慕点头:“那是自然。”
这边苏溯越已经蹲下身,压低声音问:“按照你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还有浪人对你的态度,你肯定已经在楼焕郡呆了超过一年的时间,或者,你取代了这个叫小肖的少年。不管是哪一种,你说我要是将你的真面目告诉那些浪人,他们会怎么做?”
因为彼此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所以浪人之间有着自己的交流渠道,什么人该防备、什么人要躲开、什么人要追杀分得清清楚楚。要是被这样一群浪人盯上,就像被一群虱子爬上了身,不会致命,却会让你难受死。
小肖渐渐从四肢不听使唤的恐惧中缓过来了,看着郑崖的眼神有着些微的改变,但是三人还来不及分辨的时候,他却闭上了眼睛,拒绝再说一句话。
冷慕瞪了眼郑崖:你看现在唯一的线索就被你给折腾没了!你要怎么赔我?
郑崖无奈轻叹,上前一步,搭着苏溯越的肩膀,道:“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找我们到这里,不就是为了不让苏家人发现。甚至在我们面前露出真实的摸样,还扯到了百里前辈,为的就是获得我们的信任。呃……虽然有点不太成功,但那也说明是本少的英明睿智……”
冷慕一记眼刀飞过来,推开趁机占自家小越子便宜的郑崖,蹲下来道:“不管你想说什么,你总要说出来我们才有再继续交流下去的可能。否则你这样半途而废的,不仅没完成任务还暴露了你的身份,你身后的人也不会原谅你的吧。”
会提到什么“身后的人”完全是梁雅兰留下的后遗症,冷慕也只打算诈他一下,却没想到,小肖听见这句话就猛然睁开了眼睛,放弃似的轻叹一声:“给我解药。”
“都说了只要睡一觉……”郑崖表示很暴躁。冷丫头的眼刀他能抗住而且早就习惯了,但是小越子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就为了这么个不明就里的人给他飞眼刀子?
郑崖恨声道:“这个真没有解药,老子不是说了,只要睡一觉就好了!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冷慕眨眨眼睛,笑眯眯地凑上去顺毛:“崖大哥,不要生气么,刚才我不是急了点,毕竟好不容易有线索的,你不要生气啦。”
郑崖一甩手,甚至连垫屁股的东西都不用,坐在垫子上,狠瞪着那引起他们内部纠纷的家伙,道:“你最好能够说出点有用的,不然……哼哼!”
他随身带着小药箱不是带来好看的!里面别的没有,各种类型的毒药整蛊药那是管够的!
小肖慢慢睁开眼睛,带着深沉悲哀的视线一一扫过三人,最后毫无焦距地落在地下室的顶上,道:“我没有哥哥,有个弟弟。”
三人点头,也就是说见证了苏家用人血画画的家伙是他的弟弟,然后小肖是来报仇的?等了二十年,这耐性可真好。
小肖道:“原先我也不知道我弟弟是怎么死的,但是就在我亲手埋葬了他的第二天,我开始做梦了,一样的梦我做了半个月,直到半个月后,有个黑衣人来找我,让我帮他们办事,这个梦才停止。”
“梦……”冷慕皱着眉头,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心中隐隐有着恐慌。
“梦的内容是什么?”苏溯越问。
“梦中不断出现我弟弟被杀的场景,原本还看不清楚是谁杀了他,只是一个人影,但是越到后面越清晰,梦的最后总会出现一张脸,那是当时苏家当家的脸。然后我就被吓醒了。”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说起当时的事情,小肖满脸的沉痛并没有减少,“我一直想着要向苏家报仇,起码要还我弟弟一个公道。但是苏家在一个月之内以外来户的身份在楼焕郡站稳了脚跟,如有神助!官府根本不敢对他们怎么样。我试着报官,但每次都被打得遍体鳞伤,最后一次他们还想杀我……还好是前辈救了我。”
“前辈?”冷慕敏感地抓住了这个词。
小肖有点不自在,避开了她的视线,道:“就是一个前辈。前辈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他说时机到了会通知我,苏家会得到报应的。”
“然后你就等到了我们。”苏溯越替他说完,又问,“那么‘血’的说法,是真的存在还是你编出来吸引我们的?”
“是真的!”小肖急切地看着他们,要不是手脚不能动,他都要指天发誓了,“我敢保证这一切都是真的!”
冷慕靠在苏溯越身上,三人依旧按照原先的样子围坐成一圈,正好把靠墙瘫坐着的小肖的身子给遮起来,从那些流浪汉的视角看过去,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冷慕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人,道:“能具体跟我说说有关‘血’的信息吗?毕竟这也是跟我切身相关的呢。”
小肖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视线,咬着下唇思考了一下,道:“其实骑马进城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而是我收到前辈的消息,说你们能够替无辜枉死的人讨回公道,特别是你!”
由于身体不能动,小肖热切的视线直直落在冷慕身上,时间和强度都没的说,看的冷慕一阵不自在。笑话,美人都没这么看过本姑娘呢?怎么能给你破例!虽然……呃,认真看看,长大了的小肖虽然黑了点,皮肤也不是很好,但是却意外有种野性的魅力,还不错啦。
苏溯越捏了捏冷慕的肩膀,垂下眼睑,掩盖住眼中森冷的光,道:“你们看中了主子?”
郑崖一挑眉:看中冷慕?哦不,谁那么不开眼竟然看上这么个小恶魔?
小肖在三道或惊诧或森冷或戏谑的视线之下,缓缓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道:“苏家因为什么发家我不清楚,听说他们是神使。在获准进入楼焕郡之前,苏家在城外做了许多好事,救了很多人,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就在楼焕郡站稳脚。由此,苏家一开始就博得了斯文有礼、博爱众生、优雅神秘的名声,声势盛大。并且,当他们仅仅在城外的时候,苏家就设立岗位帮助无家可归的人安家立业。”
冷慕、苏溯越和郑崖面面相觑:这是好事啊。
“但是就从那以后,楼焕郡的流浪汉和乞儿就开始失踪,原先是一个两个,没人注意,但是在苏家进入楼焕郡的第十年,失踪的人数超过了当时流浪汉总人数的一半,引起了人们的恐慌。这时官府才终于插手,得到的结论却是海寇杀人。天知道,我们乞讨生活的位置根本不会靠近港口,海寇难道还会跑到岸上来杀人吗!”
郑崖道:“难道当时没有人质疑吗?”
“有。但是之前官府派出了水军围剿海寇,让他们元气大伤,要是他们跑到岸上杀人泄愤也是可以接受的。”小肖有些疲惫,“官府根本没有把当时确切的失踪人数告诉民众。流浪汉一直存在,他们行踪不定,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死去都有可能,要是没有融入这个集体,不可能死了一两个人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冷慕问:“就像你说的,死了一两个人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死了,而不是离开了?而且按照你的说法,你应该很早以前就融入这个集体,为什么不用真面目,而是要假扮成小孩呢?”
“因为我已经死过了。”
这个答案可真是够惊悚的。如果他已经死过了,那么他们在跟谁说话?鬼魂吗?
也许是注意到他们脸上惊诧的神情,小肖轻笑一声,道:“早在我弟弟被他们杀了之后,我一直在找机会报仇。后来得到了那些人的帮助,我就想,就算出了什么事,最差不过是去陪我弟弟。于是我就摸准了苏家再一次画标记的日子,去挑衅他们,身上蹭到了血。他们当时很大度地放我离开,只是在夜里,苏家的人找到了我。”
小肖紧闭的眼皮下微微颤动,那段回忆即使在现在去回想,依旧是那么可怕。
“蹭到身上的血越到天黑越有种可怕的味道,我忍不住去河边洗了个澡。那个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可是还没有人来找我。当时我就想,可能我想错了,苏家不是那么坏的人。谁知道在我回去的路上,经过东郊,就被人打晕带到山上。我这种人吃过了各种苦头,能够承受的痛苦比一般人强,就连昏迷的时间也比一般人短。我醒来的时候刻意保持不动,就感觉自己面朝下趴在泥土里,身上有薄薄的土层,他们似乎想要将我活埋。我当时吓坏了,正想起来逃走,就听见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很威严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三人正听得入神,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小崽子……咳咳,小崽子,你、你快点过来……”
郑崖一顿,深呼吸两下,转身面带微笑地走向隔了七八个铺位的中年人,带上手套和口罩,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口腔和肺部,把脉之后,拿出看家的金针放在膝盖上,慢慢卷开,边吩咐中年人将自己的衣服解开,边从小药箱中拿出碘伏,消毒进针提插捻转,动作可堪用“快准狠”三个字概括。
中年人在他手下嗷嗷叫了两声,缓过气来,翻着白眼看着郑崖:“小伙子,谢谢你啊。”
“……”郑崖快速收拾了金针站了起来,低着头从小药箱中拿出一个半透明看不出材质的小袋子,将用过的棉球扔进去。
中年人喘着气,笑道:“小伙子,被人道谢你还不开心啊?”
郑崖连眼皮都没动,小声地凑近他,悠然道:“你的身上虽然也有酸臭味,却不像是常年在没有卫生条件的环境下形成的。还有你刚才脱掉衣服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腹股沟,能告诉我,为什么一个身上那么脏的人,为什么私处却那么干净?”
中年人眨眨眼:“小伙子观察力真好。”
郑崖笑笑拍着他的肩:“不客气。不要打扰我。做人要知恩图报是不是?”
看着他转身施施然回去的背影,中年人捂着胸口嘶嘶抽气。刚才郑崖给他施针根本不是治疗咳嗽,而是瞄准穴位让他痛不欲生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
冷慕眼巴巴地仰头看郑崖,道:“他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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