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明亮很少参加家族祭祀,虽然他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当家。由于少年在外的经历,他变得有些不重视这些,这是他第一次用祭祀之礼来要求自己。郑重、庄严。
祈祷完毕,梁明亮缓缓睁开眼,眼前十步远即是梁家历代祖宗的排位,用上好的紫金木雕刻而成,庄严中透着低调的奢华。一如梁家的历史。
他起身,深深鞠躬之后,转身离开,轻轻合上雕花繁复的门,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想,或许洛州梁家的丑恶和腐化,可以在自己手上结束。洛州梁家可能会受到重创,他可能会成为梁家的千古罪人,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以后的梁家人,就在也不用背负那个罪恶的秘密,背负那样一个不合理的包袱了。
是的。梁明亮紧紧握拳,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让他来承担就好了。
梁家家宴。觥筹交错之后,歌舞升平之时。
端坐在上首的梁明亮全身紧绷,神情严肃。而依次坐在下首的几个人却完全没个正形。
在场的人已经完全了解那个锦袍玉冠的翩翩公子原型是女性的冷慕。顶着梁家仿佛吃了苍蝇一样的眼神,她笑眯眯地和候在一旁服侍的侍女打情骂俏,全无障碍。
而面瘫冰山苏溯越,神情未变,气质疏朗,仿若高天流云,清雅冷冽不可触碰。
那个不知道算不算穿着衣服的美人,从进来就以手掩面,朱唇微露,似笑非笑,端的是无边魅惑。
但是!所有的一切放在别处还好,但是放在一个大家族精心准备的家宴上,冷慕你真的不是来踢馆的吗?张希林颇有些不知所措。
梁明亮叹息一声,“我知道众位前来是为何……”
“不是你请张公子前来的吗?”冷慕把视线转向他,天真地问。
梁明亮一口血梗在喉咙里,恨不得把这个只会捣乱的家伙扔出去。但他终究是梁家未来的家主,几个呼吸间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他甚至带着得体的微笑,“冷……公子说的是。在下请诸位前来,是为了说明一件事。梁家受到了威胁。至今为止经由梁家散布出去的消息,有一半,并非出自梁家的本意。”
“梁大公子好口才,就这么轻轻松松几句话,就像置身事外?梁家是不是太天真了点?”美人朱唇轻起,微含怒。
梁明亮长叹一声,“这一切都是梁家造的孽,我现在坐在这里,已经做好了为梁家赎罪的准备。”
张希林刚想说什么,苏溯越目光一扫,他不甘不愿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梁明亮眼眸微沉,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洛州梁家曾经出过一个天才。他惊采绝艳,文武双全,当时是梁家真正名动天下的人物。但就是这样一个天才,他爱上了一个暗蛊师,爱的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暗蛊师?”冷慕皱眉,刚想问什么,却突然跳起来,“喂,老娘的发型!”
她的头上,准确说是玉冠顶上,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猫,白光从它背后闪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白亮的东西从它背上隐去。
小家伙神气十足地在冷慕头上踩了一圈,看到冷慕只是缩了缩脖子,于是很满意地趴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哟暗蛊师,真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感觉到小家伙似乎有在自己头顶安家落户的打算,冷慕瞪大了眼睛,赶紧伸手把它包了下来——趴在别人头顶什么的,这可真不是个好习惯!
小家伙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嘿,你这个贱民!快放开本殿!”
冷慕嫌弃地看了看又要伸爪子的小家伙,顺手把它塞进苏溯越怀中,“给你看着。”
苏溯越嘴角微抽,看到小家伙心满意足地钻进自己的衣领,身子一扭,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时候,面瘫终于有了破裂的趋势。
美人淡淡地看了眼小家伙,轻笑,“说说吧,暗蛊师是怎么回事?”最近老是听到自己不熟悉的词语,难道他已经跟世界脱节了?
“既然你们虚心求教,本殿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们吧。”苏溯越衣领中有什么晃了晃,估计是小家伙在甩尾巴,“自古万物就有阴阳之分,阳清而升,阴浊而降。暗,则为阴中至阴。蛊师冠以‘暗’名,是一种分类,也是一种警示。暗蛊师心性黑暗、邪恶,残忍噬虐,不管是对待自己的蛊虫还是对身边的人,他们是被唾弃的一群人,不允许生活在‘人’之中。随着历史的发展,这样一群人渐渐消亡。没想到现在还能听见暗蛊师的说法,年轻人,你的故事一定很精彩。”
梁明亮听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煞是精彩,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当初没有人知道她是暗蛊师,除了当时梁家的当家人。我们梁家从古至今未曾消亡,全靠天神庇佑,因此梁家人对于邪恶的气息特别敏感。当时那位梁家的天才回家的时候,梁家家主就察觉事情不妙,却没想到最终会演变成那个样子……”
“梁家不世出的天才为了那个女人被官府追杀,最后自愿为她赎罪,在断崖上自刎身亡。而那个女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仅逃过了制裁,还被当今圣上收进后宫。”
说到这里,冷慕的表情有些微妙——虽然父皇每隔五年都会从民间挑选秀女以充实后宫,但是什么时候多出来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女子她会不知道的?
梁明亮的眼神似有似无地扫过冷慕,似乎在暗示什么,“最后那个女人生下一个孩子,不知道是梁家那位前辈的还是皇帝陛下的,为免节外生枝,她派人把孩子送到梁家,以求保命。”
冷慕的神情微妙了,“你不会想说……那个梁雅兰,有那么些可能是当朝公主?”不要啊!她坚决不要和那种女人做姐妹!这太可怕了!
梁明亮看着他们,语气之中带着嘲讽和警告,“谁知道呢。那个娃娃在梁家安稳地生活了二十年。梁家没有给她任何名字,她在梁家的称呼是梁亚,前辈排行老二,为了纪念那位前辈,家父给她定的称号。原本以为,这件事就像前辈的死一样,很快就会被人忘记,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剩下。但是明显,我们小看了这个女人,她……”
他深深吸气,又深深吐气,神色变幻不定,进行着剧烈的天人交战。
苏溯越开口,“有谁知道,梁家三小姐是暗蛊师的后代?”
是了,暗蛊师的后代可比那个还不能确定的皇家身份有用得多。据载,暗蛊师的天分和能力是可以传承的——单向传承。如果那个女人选择了梁雅兰作为自己的传人,那么她现在应该没有任何蛊师的能力,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行。所以,继承了那样能力的梁雅兰,怎么会甘心平淡的生活?
梁明亮眼瞳微颤,“我……不知道。请听我说,下面的事情对我很重要。我,被梁雅兰**了。她用这件事威胁我,**……我当时真的很害怕,这件事不仅关系到我的名声,也关系到梁家的名声。洛州梁家已经落魄了几十年,不能在我手里遭受这样的打击。”
郑崖翘起嘴角,“说的倒是冠冕堂皇。”
梁明亮看着他,就像见鬼了似的。这个声音……那个大师!
郑崖尴尬地扭头——混蛋!一时不察,忘记伪装自己的声音了!这让老子以后怎么混啊……
冷慕适时开口,很是义气地帮忙转移注意力,“那你现在说出来,不怕了吗?”
梁明亮无奈长叹,“禁地被毁,梁家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难不成要守着这个秘密拉梁家陪葬吗?”
“迄今为止,确切的死人只有梁老太爷和梁家大小姐。”苏溯越把在自己怀中乱动的小家伙抓出来,正视梁明亮。
对面的人苦笑道,“确实是这样。但是很快就不是了……”他起身,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在这候着。”转向众人,“诸位请随我来。”
梁明亮整了整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面容严肃而悲切,“我带你们去看看,现在的梁家究竟是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礼堂的大门轰然打开,门外站着一群人,锦袍华服,气势威严。
梁明亮对着他们深深一鞠躬,“各位长辈,小侄有礼了。”
为首的老人哼哼两声,显然是气得不轻,“梁明亮,你都快要把梁家毁了,还有什么脸面说有礼不有礼!”
梁明亮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但他很快就摆出了谦逊而坚定的神色,“老前辈,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梁家竟然要遭此劫难?”
老人冷笑,“梁家的小辈尽是些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神明自然会生气!”
还不等梁明亮说什么,老人身边的一个头发花白身体健硕的中年男子开口,声音洪亮,裹挟着内里,穿透力极强,“梁家现在还不是你当家,梁明亮。”
张希林一时不察,被内里震得血气翻涌,俯身吐出一口血,神色惊疑不定。
苏溯越本打算咋第一时间护住冷慕,却被怀中的楚尊扯住了袖子,趁着众人都不注意,往后面拖去。
冷慕深吸一口气,转身护住了习惯性寻找小药箱却找个个空正愣神的郑崖。
所幸那人的内里不深,或者并无意伤人,有一些内里的都能挡得住,受到影响的也至死吐了口血,暂时还看不出什么不适来。
梁明亮惊怒,“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都是我的贵客,你伤了人,也不想想承担得起吗!”言辞之间,大有把他们拿来做自己靠山的意思。
冷慕听出来了,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表态。
倒是张希林,捂着嘴,感受着从指缝中溢出的血,惊恐万状。他气急败坏地骂,“简直大逆不道!我是太守之子,你竟然如此冒犯于我!我一定会把你抓起来,让你好好享受洛州的牢狱。你个老不死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
郑崖清醒过来就听见这完全没有水准的骂法,嘴角一抽,也不想开口了。
老人等众人安静下来,重重捶了下拐杖,声音低沉闷重,显然也是个内里不低的。他说,“今日不宜待客,各位贵客请回,改天,老朽必当登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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