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周倩被埋葬在京都西郊一个简朴的墓地里，那里躺着不少文化教育界的人。连同骨灰一起被埋葬的，还有那个空火柴盒。

仪式非常简单，既没有花圈，也没有哀乐悼词。参加葬礼的有辛可大师、董浩波、易中正、田田、林音、小卞、小贝和我，以及周倩的亲戚、同事。教育局副局长原本准备了发言稿，准备代表组织上给周倩盖棺定论，比如周倩的死是我区我校我个人及夫人的重大损失等等，但被辛可大师拒绝了。很多学生家长计划要来，但由于代理校长女儿过生日只好放弃。至于周倩曾带过的学生，因为下雨怕感冒，遗憾不能送恩师一程。

辛可大师和田田亲手把周倩的骨灰盒放进了小小的墓室里，填了些辛可大师从墨玉河边挖来的泥土，然后合上了墓石。田田哭得很伤心，但辛可大师没有，他的眼神木讷而空洞，感觉被埋葬的是他自己。按照家乡的风俗，他给周倩烧了些纸钱。纸钱不多，他了解她是个省吃俭用的人，这点钱足够了。哥当时想，如果里边躺的是飞飞姐，辛可大师至少得烧一麻袋，而且币值不能太低，否则一麻袋还不够飞飞姐一晚上打麻将输的。

仪式结束后，按照京都当地的风俗，应该请来宾们喝顿酒，但辛可大师跟大家打个招呼，就带着田田匆匆离去。有位周倩的同事对此牢骚满腹：还他妈京大的教授呢，这么抠门，早知道这样谁还来，新买的鞋子都弄脏了。董浩波听了赶紧过去解释，并恳请大家到高新区的湘鄂情喝几杯，寄托对周倩的哀思。

每年在周倩的生日和忌日，辛可大师总会带一碗豆汁到她的坟前，自己喝一半，把另一半倒在墓石上，然后抽着烟一个人发呆，从日出坐到日暮。他原本黑密的头发，也变得稀疏斑白。

辛可大师说过，人不是一天天老掉的，而是在某一天某一刻老掉了。哥想，他就是在前妻死去的那一刻老掉了。

推而广之，人不是一天一天变成流氓的，而是在某一天某一刻变成了流氓，圣贤亦复如是。就女人而言，也不是一天天堕落为荡妇，而只是在某个特定的场合特定的时间，她不愿再遵守道德伦常。这有点像禅宗讲的顿悟成佛，但不完全是。关键是在你的心里，是否真正做到了放下，或者放弃，或者坚持。辛可大师说，从某种意义上讲，坚持与放下其实是一种东西。也许是吧，反正哥不懂。

小卞把哥带回家，依然不见飞飞姐的影子。听Pitt说，飞飞姐昨天回来一趟，大概是玩通宵搞得颈椎不舒服，来拿狗皮膏药，随后就走了。Pitt说他有事要跟哥商量。据Pitt讲，因为换届大会马上要召开，当下各路人马正在或明或暗地恶斗，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据Pitt分析，目前有意角逐会长宝座的，大概有萨克齐和七位副会长，当然也包括假装淡泊名利的哥。Pitt和哥一致认为萨克齐肯定没戏，第一轮就会被毙掉，最后真正有实力对决的，可能是哥跟冷副会长。冷副会长最近公关力度很大，除了到处送东西，还封官许愿。据说冷副会长已经跟马大姐谈过，如果马大姐支持他，一旦当选就任命马大姐做常务副会长。更可气的是，冷副会长大肆挖哥的墙角，在他的威逼利诱下，萨克齐和花生的很多兄弟已秘密投靠了他，甚至包括亚历山大最亲信的几只公狗。如果继续被冷副会长这样挖下去，哥就有土崩瓦解的危险。

哥也同意Pitt的分析，认为现在必须采取非常措施。这时候想起前辈关于利用流氓的箴言，哥知道必须祭出花生这个棋子了。哥让Pitt赶紧通知花生，到莫须有湖边的小树林里商议对策。

休息了一段时间，花生的身体已无大碍。哥一见花生，赶紧递上一瓶果汁，Pitt也殷勤地询问花生的身体状况，帮花生按摩。

哥向花生谈了对换届选举的看法，并告诉花生，哥根本无意竞选会长，哥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跟麦当娜过小日子，再说了，哥的儿子要出生了，哪有心思关心这些无聊的事。可亚历山大非要哥竞选，认为哥作为副会长兼秘书长，必须要以狗协全体会员的利益为重，不能光顾小家不顾大家。亚历山大还为此严厉批评了哥。尽管如此，哥还是不想干，实在是郁闷至极，所以找花兄来商议。

花生听了，冲着哥大声道：干！为什么不干？！您干了，这京大就是咱的。哥苦笑着摇摇头：问题是……花生打断哥的话：柏拉图兄弟，不会是怕选不上丢人吧？哥听了笑道：花兄何出此言？有亚历山大支持，加上哥在秘书长位置上培植的人脉，只要哥愿意，根本不用选会长的帽子就是哥的，亚历山大向哥保证过，如果选出来的不是哥，他就不交班！Pitt在边上补充道：就目前我掌握的情况，有意支持柏拉图的会员，至少已经达到80%，而且是铁票！

花生听了扬声道：那你还客气什么？哥叹息了一声，道：打江山容易，坐天下难哪，就算哥当了会长，可要管理京大狗协，需要大量干部，到哪里找？花生赶紧道：找兄弟们啊……哥打断花生的话，假装激动地拍拍花生：花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如果我当了会长，任命你做负责安全工作的副会长，你可不能甩手不干啊！花生听了很亢奋，斩钉截铁地道：干！柏拉图会长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哥和Pitt跟花生击掌表示一言为定。

接着Pitt漫不经心地说最近有点烦。花生问为何？Pitt就把冷副会长挖墙脚的事说了。但Pitt说得非常委婉，他告诉花生，他们这样干丝毫不会影响哥当选，根本就是螳螂挡车不自量力，问题是无事生非，对哥的威信多少有点影响。花生听了破口大骂：这帮王八蛋，有组织无纪律，把我这个老大放哪了？看我不弄死他们！柏拉图会长，你说怎么办？哥笑笑让他别太冲动。哥的办法是从叛徒中找出领头的几个，杀鸡给猴看，威慑他们，让他们迷途知返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花生说行，他好久没打架了，正好手痒着呢。特别是被韦操弄得一肚子怨气，非常需要找几个王八蛋发泄一下。哥见花生的主观能动性完全被调动了起来，又怕他出手太狠，引出乱子，再三强调他要有礼有节，点到为止。花生让哥放心，他纵横江湖多年，当老大这么久，这点分寸拿捏得住。

其实这都是哥跟Pitt提前预谋好的，首先哥告诉花生这会长哥当定了，帮他解决顾虑，然后封官许愿，让他有出手的动力。哥玩的这一套，既是偷师于辛可大师，也跟哥自学国学经典有莫大的关系。

花生还在闲聊中讲了些牛博士的事。最近牛博士跟华姐打得火热，为了方便跟牛博士切磋，华姐特意在京大附近买了一套公寓。在牛博士的充气娃娃后宫中，也有了华姐的位置。因为华姐让龙心大悦，刚入宫就被牛博士册封为皇贵妃。牛博士告诉花生，如果华姐继续努力，极有可能晋升为皇后。但在牛博士看来，更换皇后乃非常之举，关系到江山社稷，他不得不谨慎从事。

尽管如此，牛博士最近也有点郁郁寡欢。毕竟牛博士毕业于MIT，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大丈夫，不是隋炀帝或南唐后主。看着粉丝大幅流失，知名度日趋降低，他心里能不郁闷？之所以如此，根本问题是找不到劲爆的题目进行炒作。特别是看着跟他一样的网络红人个个生龙活虎，更让他食不甘味。

圆周率正在跟全世界最大的驴奶集团对簿公堂，他认为驴奶喝多了会出现骡子的性症；凤姐决意要嫁给美国总统，并向第一夫人下达了战书；秋蝉突然传出跟某剧团女演员有私生子，正在进行DNA比对；张峰奇把矛头对准了比尔·盖茨，怀疑他偷税漏税；更可气的是东方不败，扬言要组织国际纵队，去非洲拯救企鹅……个个都炒得不亦乐乎，长期趴在门户网站的头版上，粉丝哗哗往上涨，看得牛博士心惊肉跳，眼睛也红得厉害，用了好几瓶红霉素眼膏都无济于事。好几家网站编辑给牛博士打电话，如果牛博士再不弄点劲爆的题目，广告商可能就不干了。广告商是衣食父母，牛博士可不想没爹没妈成为网络孤儿。

他左思右想，头发白了不少，依然想不出什么绝妙的办法。所谓病急抱佛脚，尽管牛博士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但到这份上，也只好找牛鬼蛇神帮忙。他偷偷去了趟雪积寺，卜了一卦，卦辞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他一下子恍然大悟，打通了任督二脉，脑子里闪出两个字：私奔。

可跟谁私奔呢？他把自己认识特别是好过的女人排查了一遍，认为最理想的就是华姐，他的皇贵妃。著名公知、京大教授与杰出女企业家私奔应该是个不错的噱头，会引起网民们的关注，可炒性比较高。回家后他给华姐打电话，邀请她私奔。华姐听了有点诧异。

——私奔……听着多不好，感觉像奸夫淫妇……

——此话差矣，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不也是一段佳话，名留青史吗？

——可问题是我是个生意人，低调点好。

——生意人怎么了？生意人从来就不低调，西门庆低调吗？潘石屹、任大炮低调吗？潘石屹专业搞炒作，省了多少广告费？潘石屹连诗集都敢出，你还怕私奔吗？

——那倒是，正好我有个楼盘要开售……

两人又磋商了一会，总算取得共识。华姐说她在私奔方面没有经验，就全靠牛博士带路了。牛博士让华姐放心，他会找些私奔的材料好好研究一下。华姐听了道：那就辛苦博士了，好不容易私奔一回，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别让人笑话。牛博士表示绝不会让华姐失望，一定会打造成当代最经典的私奔案例。

花生一边讲，哥跟Pitt一边乐。花生说：更他妈扯淡的是，牛博士后来竟然给他老婆打电话，讲了他要私奔的事，牛夫人听了非但没发飙，还表态全力支持。花生说，牛夫人真是贤内助，放下电话，就坐动车匆匆赶回京都，帮牛博士收拾私奔的行李。

据花生讲，牛夫人一边收拾行李还一边跟牛博士交流私奔的细节，并给出了很多有建设性的意见，比如私奔最好选择比较浪漫的地方，马尔代夫当然最理想，但太花钱，可以考虑海南岛等等。牛博士非常感谢夫人的真知灼见，认为在这方面，还是女人比较细腻，想得全面。牛夫人笑道：咱毕竟是夫妻，你有什么毛病我还不知道？牛夫人之所以如此贤惠，是因为她也认为炒作很有必要，这意味着她不但能享受名夫人的福利，还可以创造经济价值。如果牛博士的知名度再这样下滑，她面子上也挂不住，特别是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日渐萎缩，她比牛博士更焦躁不安。

花生说虽然牛夫人有着大海般广阔的胸怀，但作为女人，心里难免有些酸。牛博士安慰她：古有杨凤姑送夫赶考、王宝钏送夫从军，但几千年来送夫私奔的，夫人是第一人，必将名留青史。话虽这样说，牛夫人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不会假戏真做吧？

——我发誓，只是私奔，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孤男寡女在一起，忍得住吗？

——忍得住要忍，忍不住也要忍！

——哎，你有这心我就知足了，如果实在忍不住，记着戴上套套！

——夫人……

牛博士彻底被夫人的深明大义感动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牛夫人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安全套，装到包里，并叮嘱他用的时候仔细检查一下，看有没有漏洞。牛夫人说：现在国产的东西，没几个靠得住！

花生讲得绘声绘色，哥跟Pitt听得快笑出尿来。大家一致认为，娶老婆一定要娶牛夫人这个品种的。哥是没机会了，Pitt似乎也多此一举，花生需要加倍努力。哥想如果麦当娜也是这样的贤妻良母那该多好。

花生的工作效率确实很高，跟哥见面后，他马上找了几个彪悍的手下，所谓八大金刚，准备了点家伙，开始行动。需要修理的叛徒名单是Pitt提供的，哥简单做了修改。让哥始料不及的是，花生的任务完成得太他妈出色了，出色得几乎误了哥的大事。

哥原本让他按名单作业，绝对不能搞扩大化。可花生和他的八大金刚杀得兴起，打击对象远远超出了哥的计划，甚至超额三倍之多。哥的意思是惩治叛首，杀鸡儆猴，可花生连人家的马仔、情妇都不放过，就差株连九族。

哥原本让他点到为止，也许是花生憋得太久了，根本就是盖世太保和红卫兵的做法，不是弄折了人家的腿，就是咬掉人家的耳朵。更有甚者，把一个小母狗打到流产。哥实在想不明白，这事跟怀孕的母狗有什么关系。

效果似乎达到了，叛徒们个个归队，向花生宣誓效忠。可问题是这件事震动了京大宠物界，特别是狗协的领导层。很多会员认为，这件事肯定跟换届选举有关。一到换届，总会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事。亚历山大为此特意把哥叫去，质问是不是哥干的，哥听了对天发誓，表示要是自己干的就断子绝孙天打五雷轰。哥还丢下狠话，如果亚历山大认为是哥干的，可以立马撤掉哥的副会长和秘书长职务，哥毫无怨言。亚历山大说没必要这么激动，他是相信哥的，现在是特殊阶段，务必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哥对亚历山大的信任感激涕零，但在哥离开时，他突然在后边扔了一句：就算是你干的，也不要承认！哥听了心里一怔，装作没听见，赶紧溜了。

为此京大狗协召开高层会议，冷副会长提出一定要查清真相，严惩凶手。哥也当场表示对此种恶行决不能手软。经冷副会长提议，成立专案小组彻查此事，大家都投了赞成票。亚历山大在最后讲了几句，警示大家要有大局观，讲团结、讲原则，一方面要彻查真相，一方面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上纲上线，把这事闹大。亚历山大说：在换届的关键时刻，谁破坏稳定，谁就要负历史责任！亚历山大这些话摆明了是在警告冷副会长。亚历山大提名马大姐为专案小组组长，态度更是不言而喻。

花生虽然是个大流氓，但对马大姐一向比较尊敬，或者说有点怕马大姐。再厉害的流氓如果碰见京都的八婆，也会俯首称臣。哥不是说马大姐就是八婆，而是说她嘴上的功夫太厉害了，花生受不了这个。再说了，大家刚在训练营混过一段时间，也混出了感情。让马大姐来调查花生，不是明摆着要和稀泥吗？

哥本想好好训斥花生一顿，但怕把这家伙惹毛了，会把哥供出去，导致全盘皆输。所以哥强忍怒火，还把花生表扬了一番，Pitt亦复如是。哥和Pitt一致表示，绝对跟花生兄弟患难到底。花生听了很感动，他说为了这份兄弟情义，让他去死也心甘情愿。事实证明他确实很够哥们义气，几次过堂，他都说是自己干的，跟其他公狗无关。至于作案的动机，他说：我他妈手痒，你他妈管得着吗？虽然在马大姐呵斥下他收敛了一些，但依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专案小组束手无策。这事就这样一拖再拖，没有下文了。当然了，花生为此受点皮肉之苦也在所难免，但他始终没有出卖哥，这让哥很感动。

飞飞姐总算回来了，两个眼窝发黑，心情似乎也很糟糕。她在电话里跟牌友直抱怨：最近手气实在太臭，打了几个通宵，输了好几万。辛可大师一直未露面。后来据小贝讲，辛可大师那几天关了手机，带着女儿去了很多地方，比如动物园、西郊植物园等等。那都是田田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

田田的假期快结束了。辛可大师领着女儿去看了周倩，父女俩在周倩的墓前坐了很久。随后他回家来，带着哥跟可可送田田去京都国际机场。

一路上辛可大师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很少说话。可可却兴高采烈，跟田田唠叨个没完。

——田田姐姐，你也带我走吧！

——为什么？

——我烦死那个老巫婆了，上学也没意思。

——可可想去哪里啊？

——去哪儿都行，只要没人管，电视里说美国的小朋友都有枪？

——对啊，那你不怕啊？

——那我也有枪呀，谁欺负我，我就拿枪嘟嘟他！

看着可可的表情，似乎煞有其事，稚气的脸上挂满渴望。田田一边挠他的痒痒，一边逗他玩。她的心里也许还有一丝酸楚，可可现在深恶痛绝的，正是她跟妈妈梦寐以求的东西。可可告诉田田，下次回来就住他们家，陪他一起玩。他多次强调，等他攒够了钱，就跟隔壁的文文私奔，去美国找姐姐。听着两个孩子开心的笑声，辛可大师的沙皮脸多少舒展了一些。

京都机场永远都像农贸市场，熙熙攘攘。大概是因为航班晚点了，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围攻一名穿着紫色制服的空姐。自从国人把驴换成飞机、穿上西装后，这种场面比比皆是。空姐反复解释飞机因为机械故障，起飞有危险，正在紧张抢修。乘客们也明了，谁都不希望从几千米的地方掉下来变成焦炭，但为了显示自己是上等人，不闹不行。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国人都喜欢用这种方式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崛起。

有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冲空姐大吼大叫：你知道俺是谁吗？俺是有身份的人，耽误了俺的大事你要负责任！不过从他一身地摊名牌货判断，哥不认为他要赶着去参加联合国大会，除非母猪打架也值得召开安理会讨论。为了表达愤怒，他竟然当着空姐的面脱下裤子，左右屁股上文着两只鹌鹑。他的举动引来乘客一阵欢呼，仿佛他是大无畏的勇士，纷纷对着他的下边拍照留念。有几个东北口音的中年妇女还扑上去跟秃头合影，大呼：大兄弟，够爷们！中年男人正想表现得更爷们一些，却被冲过来的警察带走了。哥必须承认，中年男人非常有职业精神，警察帮他提起裤子，他马上再脱掉。显然是追在后边拍照的中年妇女严重提升了他的成就感。警察只好把他按在地上，用皮带捆了。

由于京都机场目前还不接待哥，辛可大师也要回去给学生上课，就在候机楼门口跟田田话别。辛可大师帮着田田检查东西，包括身份证、机票等等。田田抱着可可转了几圈，让他听爸爸的话，听话就带他去美国。田田还抱了抱哥，想起周倩，哥突然鼻子里很酸。

田田推着行李车往里走，回过身笑着跟我们招手。哥看见辛可大师在努力地控制情绪，强忍着眼泪。走到自动门口，田田突然停下行李车，大步跑了过来，扑进辛可大师的怀里。辛可大师紧紧地抱住女儿，田田贴着他的耳朵说：爸爸，你买的点心很好吃！眼泪从他的眼角涌出，落在女儿的头发上，落在他的心上。

哥知道辛可大师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好几次欲言又忍。在回城的路上，可可睡着了，哥百无聊赖玩着一本旧杂志。车上的广播正在播放新闻，无非是某某国家或地区发生了天灾**、政府草菅人命；我国的各项经济文化建设取得了新的伟大成就；或者某某明星生了三胞胎，其中有一个可能跟某某老板有关，另两个的生父尚在调查之中等等。

突然播音主持提高了声调，激动地道：下边插播一条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就在今天下午，上次袭击打狗队大院的首恶分子，一只穷凶极恶的公狗被缉拿归案，消息传来，全市人民倍感振奋，打狗队的英雄们用他们的热血和青春书写了新的历史。

主播还跟苟队长现场做了连线。苟队长泣不成声，连线多次中断。

——作为打狗队的队长，请问您此时此刻的感受？

——我……非常激动……我，抱歉，我有点……

——您的激动我们完全理解，请问您如何评价这次行动？

——这是在各级领导的精心指挥下，战友们艰苦奋斗取得的伟大成就。

——听说您心脏有点问题，情况怎么样，听众们都很关心？

——谢谢听众的关心，为了胜利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我和我的战友们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直到现在很多战友还在便秘！

——我想本次节目结束后，你们会收到很多热心市民送来的牛黄解毒片。

——谢谢热心的市民，谢谢主持人。大家吃了几天菊花炒龙虾，情况已经大为好转，至少大便的颜色正常多了。

——那就好，您不想跟广大市民说点什么？

——亲爱的市民朋友，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们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光荣属于伟大的你们。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听政府的话，让我们携手从胜利走向胜利！

——我想您的心声一定会得到广大市民的共鸣。您现在成为举世瞩目特别是网民心中的英雄，您怎么看待这一切？

——谢谢网民的厚爱，其实我只是个普通人。如果说自己取得了一些成就，那也是领导的培养，大家的支持。

——你们下来会有一些庆祝活动吗？

——这个我现在还来不及想……可能会举办公示大会和颁奖晚会，我现在很累，只想回去看看女儿……

——向您的女儿和妻子问好，感谢她们也为本次行动作出的巨大牺牲！

说到女儿和老婆，苟队长哽咽着几不成声。辛可大师听了很不耐烦，让司机把广播关了。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龙哥真的死了。后来哥从报纸上了解到，据警方展示的一系列监控资料，龙哥离开京大后先去了处死流浪狗并焚尸扬灰的垃圾场，在那里靠垃圾充饥待了一段时间，把四处丢弃的尸骨一个个认真掩埋。接着去了落雁桥，在桥下住了一晚。翌日下午他出现在打狗队大院。他拖着残疾的后腿，直接从打狗队大院正门进去，躺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等着打狗队把他处决掉。

哥坐在车上，看着向后飞逝的风景，心里堵得慌，但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痛苦，也没有眼泪。对哥而言，这不算是个坏消息，或者连个消息也算不上。哥只是觉着很孤独，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被孤独缠绕着、折磨着，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