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018-04-15 作者: 辛可
第二十四章

看见龙哥的时候哥惊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在哥的记忆中,龙哥已经死了。他竟然还活着,哥有点像见到了鬼。

是的,龙哥还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他遍体鳞伤,饿得皮包骨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老大风采。最糟糕的是他的一只后腿被打断了,屁股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上面落满苍蝇,还有蛆。他的眼神空洞而迷惘,看着哥,很勉强地笑了笑,哥哭了。

哥扑到龙哥的身上,从没有哭得如此伤心。龙哥也潸然泪下,泪水落在哥的身上。尽管他努力装得很平静,但哥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他吃力地抬起前腿,摸了摸哥的头,没有做声。过了很久,他用低沉的声音告诉哥:有吃的吗?我有点饿!

哥赶紧调整了一下情绪,跟Pitt跑到附近的小百货店,乘老板不注意,偷了一包方便面。哥相信,如果不是哥多次提醒,他也许会连包装袋一起吃下去。看着他饥不择食的样子,哥心如刀绞。

吃完方便面,龙哥舔了舔下巴上的胡须,笑着对哥道:好啦,总算不用做个饿死鬼,谢谢,你走吧!哥当然不能走,哥想把他扶起来,但被他拒绝了。他说这样挺好,并开玩笑说阎王爷不会讨厌他这副尊容。说完笑了笑,让哥和Pitt赶紧离开,别挡着他晒太阳。

远处可可在叫哥的名字,哥不能逗留太久。哥帮他把伤口上的苍蝇赶走,并在伤口上盖了一层土,然后让他先在这里好好待着,回头哥再来看他。他摇摇头说不用了。哥离开时,发现他突然变得情绪很激动,反复念叨一个词:兄弟!

关于要不要救龙哥,哥跟Pitt产生了巨大分歧。Pitt认为,以龙哥目前的状况,根本扛不了几天,想救也救不了。即便是暂时救活了,以后怎么办,龙哥没有京都户口,随时都有可能被京大的保安发现,更别说他是打狗队的第一号通缉犯。救龙哥意味着我们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弄不好连自己的饭碗也砸了。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会长的位子根本就不用想了,而且极有可能取消哥的会员资格。Pitt说:能走到这一步,我们容易吗?我就差给亚历山大做小了!

尽管最近哥一直对Pitt很客气,也知道他说得没错,但在那一瞬间,哥彻底火了。哥还抽了Pitt一耳光:Pitt我告诉你,龙哥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见死不救,去他妈的会长位子,老子吃屎的事都干过,还在乎这个?Pitt捂着脸傻乎乎地看着哥。哥大声喝斥道:你给我滚,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哥躺在地板上喘着气。过了一会,Pitt爬了过来,对哥说:老大……其实我不是无情无义的小人……我是说……也许你是对的,我们先把龙哥接回来,以后的事再说,即便是死,小弟也要跟你在一起,去他妈的会长,Fuck!Pitt说完哥笑了。后来Pitt跟哥聊起这件事,他说自己当时有点糊涂,但很快他发现了一个真理,自己跟对了老大,哪怕为了哥被扫地出门,他也认了!

关键时候Pitt还真帮忙。他说这里的住户每家都有个地下室,以前主要是装咸菜,现在塞满了学生家长送的各种礼物,辛可大师家也是如此。辛可大师那间地下室很少有人进去,至少短期内可以把龙哥藏在那里,也方便照顾。等龙哥养好伤,我们再从长计议。

哥跟着Pitt先去地下室看了看,感觉条件还不错,里边堆满土特产,以及茅台、盛世御凤、中华等名酒名烟。据Pitt讲,类似的地下室他参观过很多,内容大同小异。Pitt说别看这帮人整天“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其实都是他妈装蒜,他们抽的烟,有一根是自己买的吗?辛可大师尚且如此,更别说学校各级领导了。据说京大的领导、教授就是附近烟酒商店的供货商(附近商店大多在门口竖一大牌子,上面写着回收名烟名酒、冬虫夏草),仅此一项,他们每年的收益相当可观。Pitt说每次看见他们在电视上哭穷,他都想吐!

半夜时分,等辛可大师他们睡了,哥和Pitt偷偷从阳台上溜出去,一路小跑到龙哥待的小树林。可龙哥不见了!哥一时着急,不知所措。Pitt让哥淡定,他分析以龙哥的身体,要么被附近的打狗队弄死了,如果还活着,应该走不远。哥这才冷静下来,赶紧起身跟Pitt四处寻找。

那一夜的月亮很圆,龙哥拖着被打瘸的后腿,吃力地往前方爬着。

哥和Pitt冲过去拦住他,扶他坐了起来。他挣扎着,歇斯底里地道:你给我滚,我不要你管!哥赶紧劝他:龙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回去吧!他用力推开哥:我哪儿都不去,你赶紧走,我不想看见你!听了这话,哥火了:龙哥,我知道你是条汉子,可现在已经这样了,就别再跟自己过不去好不好?我们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龙哥听了道:你他妈少给我讲这些大道理,滚!

还是Pitt有办法,他冲过去给龙哥一个耳光: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吗?京都比你牛逼的公狗多的是,又能怎么样?你想死是不是?想死你早点死啊,你的几百条兄弟都死了,你还活着干什么?去死啊,你不敢死是吧!哼,既不敢死,又不敢活,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听了Pitt的话,龙哥嚎叫着立起身,竭尽全力撞到对面的树上,鲜血从他的脑门涌了出来。他瘫倒在树下,如孩子般哭了起来:我的几百个兄弟,我的兄弟,就这样没了,我有罪啊!哭了一会,他平静了下来,对哥说:你走吧,好兄弟,我不想连累你,好好活着,时间长了,去落雁桥下看看。提起落雁桥,哥伤感地流下了眼泪:龙哥,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的话,我们就回去,等养好了伤,随便你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挡。

经过苦口婆心的规劝,龙哥总算答应了。麻烦又来了,龙哥的腿被打折了,根本走不动,只好让他趴在我和Pitt的背上,走走停停,约摸天快亮了,才到地下室。路上还要躲避打狗队和各种型号的保安,简直要了命。Pitt说自己的腰子都快累下来了,哥跟他开玩笑道:太监还有腰子吗?

为了以防万一,哥和Pitt把龙哥放在最里边的墙角,前面摆了许多中华烟盒,中间有个小洞,方便进进出出。收拾停当,Pitt窜回家给龙哥拿了袋干粮,然后说困得要死,上楼睡去了。龙哥也劝哥去睡会。哥怕飞飞姐他们看不见哥瞎嚷嚷,特别是可可,每天上学前都要跟哥打个招呼,便上楼溜了一圈。等他们走了,哥偷了一瓶云南白药,又窜回地下室。

龙哥的伤口严重腐烂,散发着恶臭,特别是一堆堆的蛆,简直恶心死了,如果不及时处理,估计龙哥扛不了几天。哥让龙哥趴着,长出了几口气,用舌头帮龙哥把伤口舔干净。哥刚舔了一下,龙哥就翻过身来,看着哥。哥看见他的眼泪就像水龙头,奔涌而下。哥笑了笑,他摇着头说太脏了,也许有毒,阻止哥这样做。哥笑道:龙哥,咱一起连屎都吃过,还嫌脏?!

在哥的坚持下,龙哥这才爬过去,让哥把他的伤口舔干净。整个过程足足有两小时,舔完敷上云南白药。龙哥趴着嘤嘤抽泣,实在不像曾叱咤江湖的老大。哥的舌头也有点麻,说实话,好几次哥都快被熏晕了。此后大概有一周的时间,哥看见吃的东西就想吐,辛可大师还带哥看过医生。医生说哥可能是植物神经紊乱,听了哥哭笑不得,弄死他的心都有,如果条件许可的话。

尽管哥恶心得要死,但临床效果相当不错。龙哥的伤口开始愈合,加上哥的精心照顾,身体也好了很多。只是面对那条被打折的腿,哥无能为力。哥开玩笑说龙哥以后可能没法冲锋陷阵了,龙哥笑了笑没有做声。关于那场暴乱以及暴乱后逃亡的日子,哥问过一次,他只是摇头,钳口不言。无论如何,龙哥还活着,这已经足够了。辛可大师说,人老了会经不起生离死别,尽管哥还年轻,但面对龙哥亦有同感。

除了照顾龙哥,哥还要为竞选会长的事忙活。Pitt约过萨克齐,说萨克齐最近有点神经,突然玩起了闭关静修,扬言要把世间万物的生死问题彻底搞清楚。Pitt说,他去见萨克齐的时候,萨克齐正对着一个塑料地球仪沉思。萨克齐表情凝重,盯着Pitt问:万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何为生死,你想过吗?No,No,No,你当然可以不想,但我必须想,我要为全世界生灵的命运负责。萨克齐说,在完成这个思考以前,他谁也不见,哪怕是京大最性感的母狗!

显然,辛可大师没有萨克齐那么博大深远的胸怀,他一门心思扑在国易班上。尽管张峰奇介绍了一些学员过来,但数量远远不够。辛可大师知道,张峰奇是在观望,看会不会有真金白银打到他老婆账上。这也符合辛可大师的理论,知识分子是彻底的怀疑论者。为了国易班能顺利开学,辛可大师和豹哥还给自己熟悉的领导和老板打了电话,虽然鱼市长、樊总很给面子,但也是杯水车薪。豹哥为此很失落,有时难免会抱怨辛可大师几句,这让他很不是滋味。

为此辛可大师找经管学院内部的人偷偷做了一些调研。他开始意识到,还是要按市场经济的模式解决问题。他找豹哥和董浩波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招生广告上下点功夫。据辛可大师分析,这些人之所以参加各种培训班,表面上是冲着著名专家教授来的,其实就是为了换名片。也就是说,能跟大领导、大老板拉上关系,甚至成为同学。现在很多人号称是某某大领导或者大老板的同学,其实就是在培训班或者驾校见过几面。经管学院的培训之所以搞得风生水起,就是把握住了这个灵魂。

辛可大师认为,必须动员一切力量,弄几个大领导或者大老板来参加国易班,条件是学费全免、车接车送,并且送给成贤会所的金卡,免单一年。政策一旦确定,关键在行动。董浩波没什么社会关系,豹哥和辛可大师给认识的人打电话四处动员。辛可大师跟总行的刘行长比较熟,就给他打了电话,邀请他参加,或者说莅临指导。刘行长说他最近比较忙,要去美国跟国务卿吃饭,顺便跟高盛谈点收购华尔街的小事。辛可大师急了:那就让尊夫人来吧。刘行长笑道:哪个夫人啊?哈哈,刚又离了!辛可大师赶紧向刘行长表示祝贺,说哪怕是女朋友参加也行。刘行长想了一会,道:这样吧,我的女朋友比较多,我问一问,看谁有兴趣。过了一会,刘行长打电话过来,说他最近交了个乌兹别克斯坦的女朋友,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就让她代表自己去。辛可大师赶紧致谢。

经过一番折腾,招生通讯终于弄了出来。辛可大师跟某高端财经杂志的主编联系了一下,通过他掌握的人力资源数据库,用Email发了出去。当然,主编也得到了不菲的报酬。招生通讯是辛可大师亲自拟定的,主要突出了两点:一是主管财政、交通、人事的几个司局级以上干部(或老婆及女朋友)、中央企业的高管特别是刘行长最亲密的女朋友(有可能成为她第七任老婆)、房地产和IT等行业大佬的情妇等将参加本届培训班。二是列出了超豪华的教师队伍,如下:

辛可大师:大师协会会长、国学泰斗、著名周易命理大师、博士生导师;

易中正大师:经典研究院院长、哲学泰斗、博士生导师;

张峰奇大师:京大经管学院院长、经济学权威、博士生导师;

林音大师:爱因斯坦传人、林氏模型创立者、博士生导师;

董浩波大师:京大历史文化学院院长、国学泰斗、博士生导师;

牛建波大师:著名公知、MIT博士、被誉为文化界良心;

冯豹大师:收藏协会副会长、文保协会副会长、收藏与文物研究权威;

诚空法师:雪积寺主持兼首席行政官、佛学权威、宗教改革家;

谷梵天大师:京大建筑学院教授、著名建筑学家、堪舆大师、博士生导师。

通讯发出很快得到了热烈反响,很多人从全国各地打来电话,询问相关事宜。要不是小卞临时过来帮忙,钱大姐非累死不可。据钱大姐对辛可大师讲,来电咨询的问题比较雷同,一是要确认通讯中讲的大领导或者大老板以及他们的老婆、女朋友到底来不来,二是免费的命理与风水咨询如何兑现。有位宁夏的老板(也许是处长)天天打电话,把钱大姐烦得要死,反复求证刘行长女朋友的情况,包括她到底来不来,她跟刘行长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通讯中说的她有可能成为刘行长第七任妻子具体什么意思,难道她已经给刘行长生了儿子等等。

有位河南人更逗,他说:如果大佬的小三真参加,10万块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以我的经验,我就1000多万资产也有好几个小三,大佬的那就太多了,到底是排名靠前的还是靠后的或者说即将下岗的,如果是即将下岗的,那就一毛钱也不值了。他还抱怨上次被经管学院骗了,说好了某大佬的老婆来,结果是被他开除多年的前妻。他本来想去消费者协会投诉,但考虑到母校的面子才手下留情!总之,都是些让钱大姐头疼的问题,按照辛可大师的部署,她只能打马虎眼,反复强调以京大的牌子,不会欺骗消费者云云。

尽管质疑者不少,但报名者非常踊跃,远远超过了100人。豹哥乐得喜出望外,建议既然学员这么多,可以多开几个班。结果这个建议被辛可大师断然否绝,理由是越是人多,就越要端着点,类似女人的矜持——其实我很想跟你苟且,但我就是不跟你来,痒着!惟其如此,才能最终卖个好价钱。辛可大师说:所谓痒比疼更让人忍无可忍!他们不是痒吗?就让他们继续痒着,等他们痒得实在受不了了,我们再出手,那时候拿出的即便是狗屎,他们也会当是灵丹妙药。豹哥深以为然,董浩波也认为这样好。

据唐娟在《我为君狂》中讲,易中正本来不想担任国易班的授课老师,他正在忙一篇重要的论文。经过反复揣摩领导的意思,他终于想到一个可能讨领导喜欢的题目:实现伟大复兴的第一要义是纯洁公民的灵魂。易中正告诉唐娟,如果这篇文章直中靶心,极有可能把副字拿掉。但在辛可大师死缠硬磨下,特别是祭出两倍于别人的授课费,他才勉强答应。他也理解师兄的难处,授课教师中,怎么也得弄个像样的领导,否则会严重挫伤学员们的积极性。

唐娟在书中说,那段时间对她来说特别煎熬。易中正两头忙,根本没时间搭理她,她还用了“荒草萋萋白鹭洲”这样伤感的句子。确实,易中正好久没修剪杂草丛生的花圃了。有时候实在扛不住,唐娟就冲进他的办公室,为了不影响他干事业,只好在易中正写作的同时,在办公桌下自娱自乐一番。即便偶然苟且一次,易中正也没了往日的细腻。他安慰唐娟道:自古家国难两全,等哥把副字去掉了,再好好补偿宝贝儿!这个唐娟也理解,既然跟了易中正这样事业心强的大有为男人,忍受寂寞是必要的牺牲。

在唐娟看来,易中正不但玉树临风、工作细腻,其他方面也不错。至少在易中正的协调下,她顺利地成为经典研究院的博士后。在接到入学通知后,她鼓足勇气,约辛可大师见了一面。关于这一段,唐娟在书中写得很煽情,哥认为如果不是唐娟刻意渲染,就是辛可大师表演得实在有些过了。

唐娟在书中写道: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那间熟悉的办公室,熟悉的办公桌、熟悉的沙发、熟悉的饱经沧桑的男人的脸。

他是我的老师,我的情人。曾在熟悉的办公桌或者沙发上,他无数次拥有了我。但一切如烟火散去,我已经属于别的男人,熟悉了新的办公桌、新的沙发、新的俊朗的面孔!

他静静地看着我,流下了眼泪。他曾说过,男人可以流血,但绝不流泪。可今天他流泪了,为我!他的眼泪比热血更让我心碎。

我告诉他,之所以离开,不是因为他不好,他永远是我的老师,男人中的男人。但另一个男人捕获了我的灵魂,我不能自拔,只能离开。

我乞求他忘掉我,去找一个更爱他的女学生!他一言不发,只是摇着头悲伤地抽泣。我确信他依然爱着我,但我已无法选择,我的老师,我的宝贝!

我带着几近破碎的心离开了那间办公室,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我害怕他绝望的眼神把我融化!我已是易的女人,我走了!

至少有一点,哥认为唐娟是胡扯。她并没有在辛可大师绝望的眼神中离开,而是在沙发上跟辛可大师最后苟且了一次。即便如唐娟所言,辛可大师曾潸然泪下,哥以为他更多是表演,不过是为了达到占了女人便宜还让她心中有愧的目的。至于唐娟有没有流泪,哥不得而知,但哥更倾向于她流了,女人总会在自编的剧情里享受肝肠寸断的快感。

给易中正添乱的,还有曹老。董浩波给他打电话,告诉曹老最近身体情况很不好,约易中正和辛可大师一起去看看。听医生说,曹老来日无多。特别是给他出文集这件事,不能再耽误了。

自上次去过曹家后,哥跟小黑成了朋友。本来哥想跟小白也搞搞关系,可他除了数腿上的毛,对别的毫无兴趣,类似萨克齐只对二感兴趣一样。

辛可大师他们下班后约了在曹老楼下见面,然后一起上楼。小黑正在睡觉,小白依然在数腿上的毛。听小黑说,小白最近有了重大变化,他开始换了另一条腿数。至于以前那条是否数清楚了,小白没说,他也懒得问。

曹老的气色看上去非常糟糕,连咳嗽的声音都很微弱。这次他倒是没有再说滚或者快滚,只是静静地躺着,默然无语。

董浩波把替曹老出文集的事说了个大概。他反复强调:现在连秋蝉、仇欢这些连繁体字都不认识的也出文集或者全集了,您是国学泰斗,再不出实在说不过去。其实为这件事他们多次找曹老谈过。曹老大概有几百万字的作品依然躺在书柜里,未付梓出版。不是出版社不同意,他们三个已经表示承担所有的经费,而是曹老不干。即便老太太为此劝过他好几次,也于事无补。

曹老听了,总算张开嘴:别人爱出什么是别人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辛可大师赶紧道:可您的作品对国学特别是牛鬼蛇神学具有重要价值,如果不出版,将是学术界重大的损失!听了这话,曹老突然坐了起来,指着他们三个大声道:出了有什么用?你们会读吗?连你们都不读,何必多此一举!我不反对你们去挣钱做官,可你们也别勉强我!有一天我死了,如果世道干净点了,你们可以出,如果还是这么脏,那就火其书、人其人,也没什么了不起,滚!说完便大声地咳嗽,单薄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曹老祭出滚字,辛可大师和易中正也很知趣,按照惯例,坐回属于他们俩的小板凳,长吁短叹。易中正抱怨道:曹老不会是疯了吧,掏钱给他出文集,他还这样,狗咬吕……辛可大师打断他的话,劝他别抱怨了。

其实在跟小黑的聊天中,哥知道曹老并非如他表现得那么冷漠。小黑说:这老东西看着一根筋,其实就是根面条。据小黑讲,就连辛可大师他们三个的生日,老头也记得很清楚。每逢他们的生日,老头都会买个小蛋糕,上面写个小卡片,并破例跟老太太喝上一杯。特别是辛可大师的生日,老头还会让老太太多准备一套餐具,一边喝酒,一边给老太太唠叨辛可大师过去的琐事,就连辛可大师第一次到他家,鞋上有个洞,他也记忆犹新。尽管每年讲的内容大致雷同,但两人依然很激动,特别是这几年,大概是觉着日子不多了,每每都会老泪纵横。

据小黑讲,曹老一直珍藏着辛可大师他们三个写的作业,主要是论文的手稿,整整齐齐放在书房的抽屉里。小黑说,他经常见曹老把那些作业拿出来,戴着老花镜认真地翻阅,并改正其中的错误。有时候看到让自己满意的段落,还会欣慰地笑一笑。小黑开玩笑说,老头在这方面跟小白一样变态,每次看见这些段落,他都会笑,就像从未见过一样。最让哥感动的是,曹老始终把一张旧照片放在上衣口袋里,整整几十年。那张照片哥后来见过,是曹老师徒四人在西山梁启超墓前照的,时间久了,画面有些模糊。哥问小黑,既然这样,曹老为何不放大一张挂在墙上?小黑听了笑道:如果那样做,就不是曹老头了,这个问题跟小白为什么要天天数腿上的毛一样可笑!

因为易中正太忙,那天他们没有在曹老家逗留太久。后来听小黑说,他们三个离开后,曹老躺在床上泪如雨下,久久不能平静。小黑认为,老头大概心里明白,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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