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018-04-15 作者: 辛可
第十八章

噩梦终于兑现,血腥的画面不但震惊了京都,也引起BBC、CNN等国际媒体的关注。《纽约时报》、《泰晤士报》还在头版做了重点报道。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人类历史上极其罕见的一幕。哈佛大学的人类学专家系统梳理了几千年来人与动物冲突的历史,结论是尽管这类案例并不鲜见,但从未发生过如此有组织有计划的事件,特别是在京都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甚至有人断言,人与动物界的矛盾已高度激化,人类必须做好应对一切可能的准备。

哥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好跟辛可大师在成贤会所。如辛可大师所料,在社会舆论的持续压力下,京大领导班子开会研究,经过激烈地争吵,做出了两项决定:一是为董浩波平反昭雪,由校长办公室发布文告,向社会大众道歉;二是免去窦卫国的院长职务,由董浩波暂代历史文化学院院长一职。

据辛可大师讲,在有关院长的人事安排上,领导们展开了激烈交锋。窦卫国表哥还特别打来电话,表示高度关注。由董浩波代替窦卫国的动议,是成书记提出的。校长见班子里大部分人支持成书记的动议,只好顺水推舟。但为了安抚窦卫国的表哥,校长提出让窦卫国担任历史文化学院党委书记,现任书记调到校办,另行安排。对此大家并无异议,成书记还表示会大力支持窦卫国在新的岗位上搞好党务工作。

董浩波因祸得福,激动得手舞足蹈,险些心脏病都犯了。豹哥在成贤会所大摆筵席,以资庆贺。为了助兴,豹哥特别从戏剧学院弄了几个小姑娘,陪大家唱歌跳舞。董浩波戴着心脏起搏器喝了不少,连连向辛可大师和豹哥称谢,甚至一度涕泪横流。董浩波反复表示,他这个院长只是代理,不是代理京大,而是代理辛可大师和豹哥,一定替大家经营好历史文化学院这个平台。

豹哥对董浩波的态度大为赞赏,希望董浩波一上台,就力行改革,狠抓经济建设,重点当然是推行豹哥早就策划好的方案。就豹哥的方案,辛可大师提议做些修改,要跟经管学院和文学院的有所区别,所谓差异化竞争。辛可大师建议由豹哥出资,利用历史文化学院这个平台,成立“应用文化研究中心”,核心业务是举办各类高级培训班,盈利创收。至于具体的分成比例,辛可大师说回头再议,原则是给院里象征性地留一点,剩下的他们三人瓜分。

说完辛可大师问大家行不行,董浩波第一个起来表态:师兄,您说了算,有什么行不行的,哪怕是不给院里留一分钱,我也没意见!豹哥自然举两手赞成,说回头让财务总监做个预算。按照辛可大师的提议,具体的事以后让朴总和钱大姐牵头落实,院里给他们提供一个像样的办公室,董浩波满口答应。

就在辛可大师他们摆酒庆功时,哥跟豹哥家的藏獒佐罗在隔壁包间里聊天。佐罗神情沮丧,原因是跟他相好的一只小母狗,最近因为主人挂职锻炼,跟着去了外地。听佐罗说,他跟小母狗约定好了,准备过几天私奔的,没想到被人家提前下手了。佐罗哀叹道:下辈子做猪,哪怕是苍蝇,也别做狗了。据佐罗介绍,他的原籍在林芝,豹哥花了几百万把他弄到京都。对佐罗的话哥不以为然,猪和苍蝇脖子上能戴那么粗的金链子吗?

哥本想好好开导一下佐罗,干这活也是哥的长项。但电视上突然出现的镜头让哥傻了,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新闻主播神情严肃,据报道,昨天清晨,有一群,估摸不少于500只野狗突然袭击了打狗队大院。由现场摄像头拍摄的画面的确很壮观,一群野狗呼啸而来,冲进打狗队大院,向各个办公室发动进攻,打狗队队员惊慌失措,惨叫着四处逃窜。据主播讲,截至报道之时,打狗队大院完全被野狗占领,侥幸逃出的伤员正在医院抢救,已有两人不治身亡。

前线记者还采访了逃脱的打狗队队员。那个打狗队队员哥也认识,脸上扎着绷带,神情极为惊恐,对着镜头结结巴巴地描述当时的情景。他认为这是一次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最有力的证据是每只狗的脖子上都系着一根白布条,冲进来的时候还喝着口号。至于口号的内容,他不得而知。

新闻主播反复强调,事件发生后,各级领导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正在组织反击和营救伤员。前线记者还特别采访了前线总指挥。他对着镜头坚定地道:希望市民们不要恐慌,我们正在召开紧急会议,制定切实可行的计划,在这种时候,大家一定要镇定,要团结,要相信政府!大批武警和特警正在全副武装,从各处赶来。据总指挥讲,特警还派出了两辆装甲车,并配备了最新型的榴弹炮和机关枪。

接着就是一系列关于医院如何救死扶伤,领导如何指挥若定的画面。记者还随机采访了几个市民,可谓群情激愤、众志成城。有位卖菜的大姐手里拎着一只老母鸡,对着镜头激动地讲:任何艰难都打不垮伟大的中华民族,我们打败了小日本,推翻了三座大山,只要全国人民团结一致,相信政府,就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甚至连韩国老板也来凑热闹,他表示正义不分国界,为了支持政府和中国人民大无畏的斗争,他决定免费为大家提供狗肉火锅一周。哥在画面上也看见了老耿,他正在带领战友维持秩序。

新闻主播反复提醒大家:在此关键时刻,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防止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大家不要忘了,有些人亡我之心不死,随时都可能跳出来兴风作浪,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佐罗虽然深受震撼,但表现比较平静,或者说对电视直播有点不以为然:至于吗,屁大点事,不就是几条狗,搞得那么紧张!哥做不到佐罗那样淡定,哥知道是怎么回事。哥清楚地看见,冲在最前面的,就是豹哥和落雁桥下的那些兄弟。

同样感到不安的,还有飞飞姐。她看到新闻后,立刻给辛可大师打来电话,说自己正在西山饭店打麻将,让辛可大师赶紧把可可接回家。政府也临时做出动议,要求全体市民谨慎出行,并全面封锁打狗队大院附近的区域,全市中小学临时放假,至于什么时候复课,静候通知。

辛可大师带着哥去接可可,红旗一小门口乱成了一锅粥。有两辆宝马撞在一起,车主在大街上大打出手,很多人在围观。交警赶过来处理,结果被其中一位光头的胖子来了一拳:你他妈给我滚远点,小心我找你们所长,砸了你的饭碗。交警一看这光景,索性站在边上看热闹。就最终的战果而言,胖子似乎并没有占多少便宜,他的裤子被撕了下来,露出白色的爱马仕内裤,在阳光下有点刺眼。

刚把可可接回家,辛可大师就被叫到万年讲堂开会。校长接到市里通知,让京大组织专家紧急攻关,研究为何会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哥看见几条狗被带进生命科学学院的实验室,正在提取血液样本。有传言说,由于大气污染或者吃多了三聚氰胺和地沟油等原因,狗可能得了某种怪病,基因发生了突变,因此性格变得极为狂躁。如果真是这样,那情况就复杂了。京大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拿出一份报告,为领导下一步决策提供参考。

因为这事极为罕见,京大狗协在莫须有湖边召开紧急会议。哥看得出,大家都很紧张。京都宠物界流言四起,据说政府正在研究,有可能出台屠城政策,灭绝市里所有的狗,连有京都户口者概莫能外。有的传言更邪乎,说这次连香香这样的宠物猪也很难幸免。总之,整个京都宠物界,特别是宠物狗个个惶恐不安。会议刚开始,就听见下边有许多母狗在失声痛哭。

亚历山大到底见过世面,尽管他心里也很恐慌,但面上表现得还算镇定。他在会上发表了长篇讲话,要求大家不要过于惊慌,一切尚在发展过程中,相信结果不会太坏。亚历山大要求大家务必要讲团结,顾大局,不捣乱,不要轻信谣言,要相信政府,毕竟他们还是需要我们的。就算是政府有屠城计划,也不能不考虑动物保护组织的抗议。

为了应付当前的复杂形势,由亚历山大提议,狗协通过了几条临时决议:

1.绝不容许狗协会员参与类似的抗争活动。

2.狗协会员尽量避免在公共场所活动,免得授人以柄。

3.狗协会员要配合政府,在京大宠物界多做思想工作。

4.在此关键时刻,狗协会员要表现得比以往更为恭顺。

狗协还成立了“应对突发事件行动小组”,亚历山大提议哥担任组长。本来以哥的资历,根本不可能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可大家都觉着这是个苦差事,谁也不想干。哥也在会上表示自己恐怕无力胜任,但大家一致起哄通过。亚历山大特别鼓励了哥几句:后生可畏嘛,也只有在大风大浪中才能锻炼成才。

在整个会场上,表现最为淡定的是萨克齐。他还是往日本色,根本不以为然,甚至有兴趣给大家讲刚听到的充满智慧的黄段子,结果引来一阵嘘声。马大姐更是跳起来怒斥萨克齐:小萨,以前别人说你二,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现在我觉着你不是二的问题,根本就是没心没肺!萨克齐听了也不生气,笑着环顾四周:我二吗?你们真的觉着我很二吗?二能这样有智慧吗?

所谓“应对突发事件行动小组”根本就无事可干。但哥也不能浪费这个出风头的机会。会后哥把小组成员召集起来,装模作样讲了一大通,尽管哥讲得很激情,其实都是屁话。哥就下一步的工作做了几点部署,比如让他们去给猪啊猫啊做工作。大家都心不在焉,喊了几句口号溜之大吉。Pitt对哥的第一次表演非常赞赏,他说哥的讲话高屋建瓴,特别有领导范儿。

随后,哥跟Pitt赶紧去找亚历山大汇报,这当然是最关键的。亚历山大对此非常满意。不是说对哥的工作满意,而是对哥在第一时间请示他深感欣慰。他说:Pitt说你笨,我看你不笨嘛,在关键问题上脑子很清楚嘛!哥赶紧说这都是在亚历山大的指引下,边学边干!亚历山大又鼓励了哥几句,留下Pitt陪他聊天,让哥放手去工作,他对哥是高度信任的。亚历山大还笑着说:好好干,我把你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是有深远考虑的。至于到底怎样考虑的,他没说,哥也没问。

会后,麦当娜一直在莫须有湖边等哥。哥跟亚历山大聊完,赶紧跑过去找她。她正在听萨克齐讲段子,笑得眼泪快流出来了。萨克齐见哥过来,等把段子讲完,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走了。临走时还特别问哥:柏拉图,你也觉着我很二吗?哥笑道:您那不叫二,那是智慧,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麦当娜听着直笑,萨克齐过来拍拍哥,深情地道:兄弟,还是你理解我,生我者我妈,知我者柏拉图也!

阳光明媚,蔷薇花在静静地开放。但哥很对不起这美好景致,心里极度不安和压抑。哥的心脏老在剧烈地跳动,手脚有点麻木。是的,哥很沮丧,麦当娜看出了这一点,她陪着哥在莫须有湖边散步,反复安慰哥。

哥给麦当娜讲起与龙哥的往事,除了吃屎的细节。麦当娜非常理解哥对龙哥的感情,她也不认为龙哥这样做有什么价值。哥给她说起妈妈讲过的话,麦当娜哭了。其实哥也想哭,只是强忍着泪水。

麦当娜说,尽管发生了很多不幸,但她始终相信生活是美好的,比如说现在,至少我们还在一起,还有阳光和盛开的蔷薇花。哥知道,麦当娜出身名门,对生死不可能有哥这样深刻的体会。当然了,她也没必要体会这些,但愿在她的生命中,永远只有灿烂的阳光和盛开的蔷薇花。

但哥做不到,也许哥的心里藏不下太多阳光,所以也就不能像麦当娜一样,会看见那么多阳光。这有点像王阳明的观点,但不全是。哥也不承认哥的心里只有黑暗,而是黑暗与阳光总是在哥的生活中激烈转换,哥来不及把两者区别开来。哥是这样,也许龙哥亦复如是。

麦当娜还谈到了窦卫国,她为此有点沮丧,毕竟窦卫国是她的主人。据麦当娜讲,尽管窦卫国有心理准备,但校领导班子的决定还是出乎他的预料。他从没想过院长的帽子被人拿掉,而且是发给董浩波!他为此给表哥打电话,表哥也气得火冒三丈。但他安慰窦卫国别气馁,至少还保留了行政级别。这就意味着窦卫国并没有出局,还有东山再起的本钱和机会。问题是要吸取教训,不能再被别人牵着鼻子转圈圈。

这些道理窦卫国当然懂,但心里依旧很郁闷。据说连给研究生的课暂时也停了,整天关在家里生闷气。不是咒骂董浩波,就是数落辛可大师。窦卫国对着夫人起誓,要不弄死这几个王八蛋,誓不为人。其实打击最大的是窦夫人,好几天都不去蹦擦擦,以前的舞伴,似乎也刻意躲着她。据说他们个个摩拳擦掌,正准备报名参加附近的瑜伽培训班,原因是董浩波的老婆喜欢练瑜伽。董夫人好像还师从过一位印度的高僧,得过什么奖。窦夫人想起这事就心如刀绞,吐着口水大骂:真是一帮猪狗不如的势利东西!

麦当娜说,窦夫人最近对她的态度特别好,看见萨克齐比爹还亲。这点哥非常理解,窦夫人对麦当娜给予厚望,希望在关键时刻能助窦卫国一臂之力。至于萨克齐的心思,她当然一无所知。如麦当娜所言,萨克齐对小母狗并不感兴趣,他只对二感兴趣。每次看见麦当娜跟萨克齐在一起,窦夫人都很激动,只是对他们始终没有结出果实,多少有点失望。

对麦当娜讲的种种,哥只是姑妄听之。哥心里始终挂念着龙哥。哥想知道结果,哥也怕知道结果。

依麦当娜的意思,几天不见了,她很想跟哥亲热一下。但哥真的提不起一点兴趣,为此麦当娜多少有些失望:哥,不管怎么,生活还得继续!哥明白她的意思,把她带到小食堂后边,搂在一起。

小食堂后边有一棵枣树,枣树下有一片草坪。这里人比较少,以往都是哥与麦当娜幽会的地方。当然了,经常也会有男女同学在此陪着我们。大家各忙各的,和平相处、互不干涉。他们虽青葱少年,但也没玩出什么新鲜花样。唯一值得说说的是,一次哥发现两个食堂的胖师傅也在这里凑热闹,其中一个长着硕大的脑袋,上边没有一根毛,或者有一两根,哥没注意。

就在哥跟麦当娜亲热时,哥突然透过食堂的窗户,看见电视上滚动播出的新闻,镜头非常血腥,还配着极为雄壮的进行曲。

全副武装的特警端着冲锋枪冲了进去,到处扫射。楼上的狗一个个如流星般坠落。院子里的狗狂叫着反扑,但在冲锋枪下一排排倒在血泊中。狗的尸体堆满了整个院子,包括楼道,鲜血满地横流,场面残忍恐怖至极!为了行动方便,装甲车还推倒了临街的一面墙壁。

新闻主播情绪激愤,用几近颤抖的声音播送事件的经过。据他讲,在总指挥部的英明领导下,英勇的特警战士冒着巨大的危险,向占领打狗队大院的敌人发动了总攻。这些凶残的敌人进行了激烈抵抗,战斗极其惨烈,很多战士光荣负伤。前线记者还采访了一位负伤的战士,他表示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并含着眼泪向自己的父母和妻子问好,让他们保重!应记者的要求,他还朗诵了已经写好的遗书,内容类似林觉民的《与妻书》。记者一再表示,所有参战的战士都写好了遗书,誓与疯狗血战到底。

新闻主播还宣读了社会各界的慰问电,特别是网民们的感人留言。在宣读这些慰问电时,主播一度声音哽咽,潸然泪下。据主播讲,目前特警已经全面占领了打狗队大院,除了为数不多几只逃脱外,其他的都被击毙。主播表示,特警在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下,正在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追剿残敌。为此前线记者采访了总指挥,他让市民放心,有领导的英明指挥,他们会继续战斗,一定不会放过一个敌人。记者还让总指挥与家人做了连线,看着儿子稚气的笑脸,他泪流满面,表示忠孝不能两全,嘱托老婆带好孩子,等待他的凯旋。

这一幕彻底让哥崩溃了,瘫倒在地。麦当娜见状,傻乎乎地看着哥,一时不知所措。哥的心脏几近爆裂,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在哥的心里,多少还有最后的一丝希望,因为在被击毙者中,至少哥在镜头里没有发现龙哥。也许是哥眼花了,没看清楚,龙哥已经死了。

麦当娜扶着哥站了起来,哥再走近了一些,突然看见龙哥在镜头上一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堆放在院子里的尸体,似乎没有一个外形与龙哥相似。麦当娜说,哥这是自我安慰,也许龙哥早就死了。

哥想起上次自己被追杀,龙哥说他始终不相信哥已经死了。这次哥也抱着同样的侥幸,但这份侥幸是如此虚无渺茫,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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