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柳悦馨全心全意对待苍西,为了他学习做菜缝补衣裳,俨然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但苍西知道,她始终是树妖,两人之间隔着的不仅是种族这道鸿沟,还有妖类和道士之间的对立关系。
他可以放任自己享受这几日的时光,可是他没有,因为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柳悦馨是个好妖,她应该好好修炼,找一个爱她的妖类,而不该继续留在他这个道士的身边。
想清楚后,苍西找机会与柳悦馨去城中大吃大喝,席间灌醉她,悄然离去。
他故意留下纸条与她道别,说他要往西边去,事实上,他要去东边的洛易城与师父会合。但愿她此生可以找到相爱的人,不要遇到他和师父,因为他知道,师父一定不会顾及两人的交情。在师父眼里,世上所有的妖类都是恶的,这一生,还是不要再见了。
梦中的洛易城与现实分毫不差,大到人的面孔,小到墙角的青苔,每个细节都分外清楚。画面一转,聚焦在一个道士身上。
道士将近中年,穿着崭新的道袍,一脸意气风发地走在街上。他正是苍西口中的师父,鹤尘道长。
“道长!”有人认出他的身份,上前打了个招呼:“多谢道长上回替我家驱邪,要不然我的家产都得让那鼠精给骗走了!”
鹤尘道长捋了捋胡子,道:“客气了,此乃贫道本分。”
那人顺着他走路的方向看去,“道长,你是要去那沈家别院么?”
“沈家别院怎么了?”鹤尘道长敏感地捕捉到不对,眯了眯眼睛。
“据说沈家别院原先住着一个风尘女子,但她耐不住寂寞,总是逗弄别人。有人说,她是狐狸精变的,专门吸人精气!”那人说得煞有介事,“反正这条路如今没什么人敢走,道长一身正气,可要替大伙儿赶走这只妖怪啊!”
“真有其事?”鹤尘道长抬头望了一眼,阡陌之路一眼就能看到头,顶上蓝天白云,不见半分妖气,这番话也不知到底有多真。
不过去看一看也无妨,若是真的,他可以除掉一害,若是假的,他也好辟谣。
走到别院外时,琵琶声伴随着杏花的香气一起泄露出来,鹤尘道长忍不住停下脚步,屏息听了一会。
听琴声可知人心,琵琶的节奏虽然欢快,但却让她弹出了丝丝愁苦。鹤尘道长断定,这琵琶声清脆果断,不是迷惑人心的妖乐,对方定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他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头,抬脚正欲离去,忽然院内发出一声带着怒气的喝问:“谁在墙头窥视?”
他被发现了?
鹤尘道长无奈地摇摇头,自己不过在墙角偷偷听了一会,对方也能察觉,想来是个耳力极好的练家子。
转过墙角,他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家丁的肩上,对着院内道:“小,小生吴宇轲,路过听到有人弹奏,一时好奇就想看看是谁。我,我不是故意要窥探姑娘的!”
原来是他误会了,在此地偷听的人不止他一个。平心而论,此人的确弹得一手好琵琶,恐怕是因为深居简出,琵琶声又带着非比寻常的吸引力,才让人胡思乱想,安了个不好的名头。
里面的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吴宇轲喜滋滋地下来,让家丁守在门外,自己则进去。
鹤尘道长忽然好奇起来,趁着沈画月专注于和吴宇轲交流的时候,他爬上一棵低矮的树,悄悄窥探她的面容。
不得不说,沈画月长得花容月貌,第一眼就足以让人难以忘怀。鹤尘道长看到她的时候,险些从树上跌下来。
她好美,尤其是抱着琵琶随意拨动,不时唱上几句的样子,就像一只树莺在秋日的阳光下轻声欢唱。
她和吴宇轲相谈甚欢,鹤尘道长越看越觉得不是滋味,索性离开。但不管走出多远都好,他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沈画月的一颦一笑。他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出云观道士不可娶妻的戒律,从那天起,他仿佛着了迷,隔三差五就会去偷看沈画月,一看就是个把时辰。
这天,他照常走在去沈家别院的路上,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喊道:“师父!”
苍西一路风尘仆仆,不曾想刚进城就会看到他,鹤尘道长回过神,问道:“为师不是派你去林家处理邪祟么?来回五天,做法一天,怎么你拖了几乎半个月才回来?”
苍西不自然地笑了笑,“路上有人请我收妖,徒儿这才晚了。师父,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他刚从沈家别院这条路走来,除去别院,就没有别的人家,难不成师父要出城?
鹤尘道长哪里能明说自己的心思,“为师正想着出城找你呢。”
苍西感动地说道:“都怪徒儿没有事先报信,让师父担心了。”
他干笑几声,“应该的。”
鹤尘道长迫切地想见沈画月,正想着如何打发苍西,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指着后头喊道:“着火了!”
通往沈家别院的道路升起黑烟,隐约可见火光,看到着火后,众人本能地想去灭火,但想到狐狸精的传闻,不由都停住了脚步。
鹤尘道长惦记沈画月的安危,看大家都不敢上前,忙喊道:“还在愣着做什么?沈家别院里住的不是妖怪,贫道已经确认过了!你们要是再不去帮忙,就等着火焰烧到这里来吧!”
道长一语惊醒梦中人,考虑到自家安全,众人打消疑虑,在他的带领下拎着水桶去灭火。
冲天的火光烧红了天上的云朵,鹤尘道长率先闯进别院,浓滚滚的黑烟迎面扑来,熏得他眼泪直流。
沈画月不在外面,他的心凉了半截,本想进屋救人,但火势太大,他只好先灭外面的火。
“师父,先蒙住口鼻!”苍西跑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方用水打湿过的帕子。
彼时他还不懂,为何鹤尘道长会如此在意这场火,他只当师父慈悲为怀,担心火势会蔓延到城中,造成重大损失,所以才心急火燎地说服众人过来帮忙。
这场大火中,比鹤尘更加心急的是偷儿尤叶。火情是他头一个发现的,当时他带了新的赃物过来,没想到还没接近别院,就闻到了烧焦的气味。他赶紧把赃物藏在远处的树林里,去井里打水救火。
打来水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棵杏树泼湿,连带着周围的泥土也浇得见不到泥,只看到一滩水。做完这些,火势才刚在院子里蔓延开,他本想上树拿走赃物就溜,谁知鹤尘道长带领了十来个人来灭火,他怕被抓个现行,只好留下来继续灭火,伺机而动。
在灭火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围着那棵杏树转,一旦看到树皮上的水干了,他就赶紧再泼一桶水,维持它的湿润。
过了一阵子,鹤尘觉得火势有所减弱,把木桶往苍西手里一塞。道:“我去里面救人!”
“师父!”苍西惊讶地看着他义无反顾地冲进火海,来不及说出的疑问在火中消逝。
他怎么知道里面一定有人?
疑问归疑问,苍西担心鹤尘道长出事,把木桶一扔,道:“里面有人,快去灭火救人!”
大家救火已经救到麻木,听到他的声音,完全来不及多想,机械地涌上去泼水。尤叶来不及躲闪,让人挤到队伍的前排。等他好不容易抽身出来,跑去杏树一看,树干已经让火焰烧焦,幸好树干还稳得很,不会出大问题。
尤叶长出一口气,给杏树泼了几桶水,累得直喘气。
这里头可是他大半个月来的战果,要是烧毁了,他到哪里哭去?
大火带来的温度比骄阳还要可怕,红花寄生蒸得难受,不得不中止修炼,看一看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先看到的是海浪一样的火焰,大火吞噬了无数花草,唯独她不受影响。正在奇怪的时候,尤叶不放心地给她洒水,道:“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可心痛死了。”
是他救了自己?
尤叶一张脸都熏黑了,眼睛很干很疼,他从桶里捞起一捧水洗洗眼睛,竟觉得这井水格外冰凉舒服。他索性放下水桶,蹲在地上用水洗脸,洗着洗着,他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太舒服了!”
井水洗净脏物,尤叶的轮廓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红花寄生呆呆地看着他,心想,等她修炼成人形,一定要找他报恩!
大火灭了,鹤尘道长却迟迟没有出来,苍西翘首以盼,心中越发不安。
就在他准备冲进去的时候,鹤尘出来了。他呆呆地看着前方,无视苍西,无视众人,目光停留在某个墙角。
沈画月死了,他冲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两具几乎成碳的尸体。明明昨天她还在试弹新作的曲子,还要吴宇轲给她写词,怎么一转眼她就死了呢?
苍西看出他不太对劲,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喊道:“师父?”
鹤尘道长木然地看着他,“怎么就死了呢?”
“谁死了?”苍西马上明白过来,“师父,你已经尽力了,到时候好好超度一下死者,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鹤尘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摇了摇头,失神地走出沈家别院。
多想她还活着,再听她弹一首琵琶曲。她在的时候,一墙之隔他已嫌遥远,如今她不在了,他才发现死亡的距离是那么的远,远到跋涉千山万水都无法触及。
走到桥边,鹤尘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旁的柳树晃了晃,发出魅惑的女声:“你想要复活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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