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醉舞

2016-06-01 作者: 狐三兮
第46章 醉舞

满盈盈的海水如同一片湛蓝的镜面,托起了夕照的火热。点点碎金在白帆之间流连,犹如好奇俏皮的海中精灵,沿着船一字排开。

正是退潮的时候,海水轻柔地拂过沙滩,拖曳着长长的裙摆融入鱼鳞般的余晖里,海面也在此刻逐渐归于平静。

“你不是在龙宫么?出来找我做什么?”敖倾珞提起裙摆在沙滩上小心地走着,以防被湿漉漉的沙土弄脏了衣裙。汤包跟在她后头,时不时追着海浪玩儿,妄想能从浪里抓住几条被冲上来的小鱼。

蓟歌之不急不慢地走在前头,“闲着无事,出来找凝神草。”

说是找凝神草,恐怕是怕她一走了之,找不到人算账吧?

敖倾珞撇了撇嘴,道:“对了,小徒弟,你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赢过于琛?”

他淡淡地回道:“说你蠢么,居然还是个性急的蠢人。”

“你你你还知道尊师重道几个字怎么写吗!”

自从他突然冒出来以后,就带着她满世界乱跑了几个时辰。直到太阳都下山了,他都不肯告诉自己那画的玄妙。所以他根本就是成心耍人的吧?!

“我说了,我们早就恩断义绝,不要再称呼我为你的徒弟。”蓟歌之不悦地蹙眉,“还有,以后没必要假惺惺地为我做些什么。你以为你掉几滴眼泪,换掉些有毒的药材我们就会回到以前吗?”

他转过头来,语气里已然浮起疏离。“一日找不到渝西,我一日也不会原谅你。”

再次提到渝西的时候,敖倾珞的心不知为何竟然痛了一瞬。有种奇怪的声音在心里大喊了一句什么,可是又太过模糊了,以至于她根本就来不及听清楚。

她闷闷地抚摸着胸口,道:“我明白。”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两人各自走着各自的路,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蓟歌之才道:“朱砂一钱,焰硝三分,捣碎后用陈年老酒调好,装起来埋在向阳的土中一个月后取出,就成了特殊的朱砂粉。把它涂在画纸上,再在日中晒干,之后把酒端到画中人面前的时候就会变红。”

还当那于琛有什么神通,原来不过是用了些药物罢了。

“那我照瓢画葫芦,跟他一样不就得了?”她灵机一动,笑道:“有了,我就比他更厉害一些,画他的屁股!哈哈!!”

想到画中人于琛的屁股在众目睽睽下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就这点志气?”蓟歌之白她一眼,“若是能更胜他一筹呢?”

“你有什么法子?”看他不仅为自己解惑,还有要帮自己的趋势,敖倾珞不禁惊讶起来。

在她刚苏醒时蓟歌之的态度何等恶劣,给了她一掌不说,还时时刻刻视她为仇人。今日一看,他的态度似乎又有所缓和。难道是因为那****偷换药被发现后哭了一次,蓟歌之心软了?

“你去采个珠蚌来。”蓟歌之指着墨蓝色的大海道。

“要珠蚌做什么?”

“只管去就是了。”抛下这句话后,蓟歌之背着手悠闲地看蓝天白云去了。敖倾珞继续追问下去也没得到回应,无奈之下,她只得吩咐汤包在原地守着。

“我的鸟嬷嬷哟,你真能行吗?”汤包看着她往海里走去,不由捏了把汗。

敖倾珞回头瞪了瞪它,“废话,我好歹也是海中霸主龙族公主!”

她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泡在了海中,蓝色的衣裙被打湿后在海浪中漂浮着,把她托出几分仙姿玉色来。敖倾珞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身子慢慢埋进了海水里。片刻后,一条泛着金光的龙便迅猛地扎进了大海深处。

蓟歌之目送着她从人变成龙身,又游进了茫茫大海里。每一个细节都在他心里放大,又反复地被他揣摩着。

敖倾珞的确是他的师父,却也是如假包换的龙族公主。当她苏醒后,面对他的愤怒,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帮着自己,甚至还偷换了敖京墨的药材。当日她流泪的模样始终印在他脑海里,让他无法释怀。想起与她的过去,蓟歌之的眼神愈发的迷茫。

这是他曾经的师父啊!他何曾愿意相信,是她杀了渝西?渝西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真的死了?若是她下的手。

他望着海面的眼神忽的变得冷凝起来,瞳孔一缩,整个人都变得如同地狱里的修罗。

若真是她下的手,他绝不,绝不轻饶!

隔了约半柱香的时辰,敖倾珞终于从海里游了回来。雪白的浪花从中间分开,一个俏丽的女子举着大小不一的四五个蚌从海里走了上来。她快步走到蓟歌之的面前,举起双手脆生生地问道:“这位少年,我这有金珠蚌,银珠蚌,还有个破烂的铜珠蚌。请问哪个是你要的呢?”

本是开个玩笑,敖倾珞竟在迎上他视线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针扎一样的怖意。那在他眼里凶猛翻滚着的,是无边的恨意么?

她欲再次看个清楚,蓟歌之却别过了头,道:“你还真是不吃亏,一次就拿那么多。”

敖倾珞低头看看手里的珠蚌,疑惑地说道:“你又没说拿来干嘛,也没说要多大的,我只好挑了不同大小的呀。”

说着,她趁机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可他脸上神色如常,方才的杀气倒像是错觉了。

或许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汤包在后头看了个满眼,为她的缺根筋默哀的同时也更加明白了国主的用心。这个九公主,的确是需要有人时时刻刻在身边保护啊。

蓟歌之接过她手里的珠蚌,拿起其中一个在手里观察了好一会儿,道:“我无意害你性命,只需要取你一些东西,还请自己打开吧。”

那蚌倒也真听懂了他的话,顺从地打开了蚌壳,只是蚌肉还是紧张地微微哆嗦着。敖倾珞好奇心起,俯身往那珠蚌里望去。奇怪的是,那蚌中珠囊并无珍珠。

“咦,你挑错了吧?”既然里面没有珍珠,他要来做什么?

“要的就是这种含胎却尚未结珠的大蚌。”蓟歌之用手指沾了点蚌中晶莹如泪水的液体闻了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子,镇定自若地收集起这些液体来。

“此物用来和墨,若在日光下绘画则可在白天看到画里的内容,若在月光下画则只有晚上才能看到所绘之物。珠泪本是难得之物,况且画出来的画白日夜晚所显示出的图画不同,岂不是比于琛要更胜一筹?”

“原来还有如此奇效。”敖倾珞见识大长,顿觉胜利有望。“哈哈,小徒弟,你可算是帮为师一个大忙了!回头放走那尾鱼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她日后记得来找你报恩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得想咬自己的舌头了。什么小徒弟,说惯口一时改不过来就算了,居然还挑鱼精报恩这种玩笑话来跟他说!可不是找打么!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蓟歌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冷冷应了一句:“你我已不是师徒关系,慎言。”

“咳咳。”敖倾珞尴尬地别过视线。

虽然蓟歌之没说出来,但她还是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痛恨。他恨她让渝西离开了自己,他也恨自己找不到渝西的下落。想来他们现在所维持的和平,不过是脆弱如蛛丝罢了。只要某天爆发出哪怕如小石子一般的小矛盾,这太平日子就会彻底结束。

汤包跟在沉默不语的两人身后,看到敖倾珞一副陷入深思的表情,不由撇了撇嘴。

国主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当年的真相呢?毕竟他当初为了她可是。

想到这里,汤包的眼神都染上了几分怨恨。

若不是因为她,国主又岂会落到如此地步!

昏暝的夜色里,蓟歌之坐在亭子中,一手轻抚白玉酒杯,偶尔朝前方眺望几眼,似在等人。

良久,一道蓝影踏着轻功飞奔而至,与她一起停下的还有一坛子未开封的酒。

“呼,可真是累死我了!”敖倾珞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一拍桌道:“你可知我为了把这坛三百多年前就埋在树下的酒挖出来受了多少罪?那翠怡院还真是厉害,这么多年了还在原地。我在挖酒时被老鸨碰上,差点没被当成小偷啊!”

那坛酒蓟歌之认得,是三百多年前他正式拜师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埋下的。转过坛身一看,上面贴的红纸还在,虽然已经有些破烂不堪,但上头几个“男儿绿”的字还清楚可见。

“来来来,小徒弟,这坛酒我们一起埋下去吧!”

“男儿绿?什么意思?”

“人间刚生下女儿的时候,不是都喜欢埋一坛子女儿红吗?你是男的,自然就得反过来写呀。男儿绿,是不是很好听?”

“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我还是另寻个师父吧。”

“喂喂喂,拜师酒都喝了!不许后悔了!”

“喂喂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蓟歌之回过神来,发现敖倾珞正在他面前拼命挥舞着手,试图吸引回他的注意力。他看了一眼那坛酒,道,“说去取个东西回来,原来不过是要拿这没有意义的事物。”

师徒义已绝,如今这坛酒还能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敖倾珞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对这坛酒垂涎已久,自然是先把上面的泥土给清理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开始拆封。这酒经过三百多年的洗礼,酒香十分醇厚,一闻就能醉人,就连蓟歌之也开始动容了。

“来来来,干了这碗!”敖倾珞原本也不怎么喜欢喝酒,但是这坛酒是当年一个酿酒高手亲手教她的,可以说是她做得最成功的一次成品。至于味道跟白子慕的酒有多接近呢?嗯,马上揭晓!

借着眼角的余光,她看到站在旁边的汤包盯着面前的酒坛子两眼发光,一副想喝又不敢说的样子,只得闻着酒香味解解馋。她心觉好笑,便指指旁边的凳子下命令。“过来,喝!”

“真的可以吗?”汤包一喜,几乎就要冲过去了。可是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了犹豫的神色。

敖倾珞看他那为难的神态,揣测道:“怎么,白子慕那个抠门国主不让你喝酒吗?”

“国主是怕我喝酒误事。被点破后,汤包不免窘迫地搓起手来。

“唔,我可什么都没看到。”敖倾珞给他倒了一碗酒,若无其事地说道。

言下之意,就是她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告密了。汤包赶紧拿起酒碗喝了个精光,赞道:“好酒!”

“干!”敖倾珞拿起自己的酒碗对着蓟歌之道,“今夜就喝个痛快,什么都别想,好不好?”

蓟歌之盯着她笑盈盈的脸蛋,沉吟了片刻,才拿起酒碗与她相碰。“干!”

这三百年来****煎熬,今日难得来个醉生梦死,逃离一下也未尝不可。

觥筹交错间,三个人都喝得面红耳赤,到后来甚至还玩起了行酒令。恍惚间,敖倾珞看着已经变得模糊的蓟歌之,总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

“呕!”汤包酒量太差,喝了几碗后已经快要醉倒。再一杯下肚,它马上捂着嘴巴冲到了一旁的草地里呕吐起来。

酒香掺和着呕吐物的奇怪味道飘散过来,竟让敖倾珞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一个女子的模样从她脑海里掠过,那是一个极其陌生的面容,却又带来万分熟悉的感觉。

“歌之,我,我,我好像想起来一个人,她。

因为酒精的作用,她连话都讲不清楚了。蓟歌之疑惑地等着她的形容,等了半天却没有听到一个完整的字句。情急之下,她一把拔出蓟歌之的佩剑,借着轻功飞跃到了几米开外的石桌上。

蓟歌之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带着酒也醒了几分。

亭子里的美人持剑而立,玉颜蓝衫,青丝如墨,仿若静夜里的水精灵。借着天上一轮圆镜的照耀,她醉眼半眯,皓腕轻抬,做了个优雅的起手式。

接着,她剑指长空,一挥一舞间尽是潇洒肆意,却又带着舞蹈特有的柔美。以右脚为轴心,长剑挥出的同时身躯也在轻灵地旋转。

只见她从石桌上一跃而起,衣裙飘逸如片片凋落的雪花。她的身体软如云朵,双臂柔若无骨,每一步都带着脚下生莲的醉人姿态。敖倾珞在夜风里恣意舞动,旋起来的裙摆开出一朵荡漾的鸢尾花来。偶有柳絮随风飘来,从她专注的凤眸前斜飞过去,又打了个回旋,最后挂在她的云鬓上颤颤巍巍地摇动着。

剑在她手犹如绫罗般顺手,随着舞步或刺或甩,时而挽出几个剑花。她的动作迅速敏捷,行起剑来一气呵成,既如长虹游龙又似行云流水。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把这般英姿飒爽的剑舞演绎出一番独有的柔美来吧。

时间的流逝变得漫长,直到敖倾珞一曲舞毕,燕子般飞落到了地上,围观的两人才清醒过来。

“唔,大概就是这么个样子吧。”她一指石桌,示意蓟歌之去看。

借着舞蹈,敖倾珞把所想到的女子面容完整地刻在了石桌上。她这一举动全然是凭着一时的冲动,整个过程下来只跟着感觉游走。此刻她再看自己的杰作时,也不由感叹自己的画工绝妙。

桌上的女子有着浅浅的梨涡,眉目间闪烁着慧黠的光芒,一见之下,倒是让人难以忘怀。这人是谁?

在她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蓟歌之突然激动地冲到了桌边,抚摸着凹进去的刻痕,声音颤抖地说道:“渝西,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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