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饕和阴之葭沿着转生灵台的那条捷径出来,终于见到了真实的天光。
回想那个闭塞诡异的穹顶洞穴,原来是在巨龟的腹中,老饕不禁有些咋舌。
在阴之葭的指引下,老饕驮着他所称呼的小爷,被一道稳定强劲的阡风托举着,犹如腾云驾雾般飞起足足数百丈,然后轻飘飘地降落在悬崖边。
见惯不惊,不可思议的事太多。老饕的双腿已经不像初到此地时吓得那样筛糠了,但他依然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平复下内心的惊叹,慢慢接受了阴之葭口述的隐秘。
拾遗谷底地面的龟裂口子和缝隙,其实是巨龟背甲的纹理。
纹理之间,按乾、坤、震、兑、艮、巽、离、坎先天八卦方位,分布着大小参差的孔窍,按不同时段,不同规律,不断喷涌着强劲的气流。
这些气流,其实是巨龟昼夜不停、延绵万年的吐息。
“如果那些道家的牛鼻子们要想见一见祖师爷,统统都该来这里拜拜老乌龟才对。”阴之葭被老饕安置在一棵大树下,还算舒服地倚靠在树干上,“他们的衣食饭碗,什么阴阳八卦,都是这头老乌龟从水里驮出的。就算太上老君来了,按辈分算,也不过是龟孙儿罢了……”
阴之葭的每一句话,都能把老饕吓个趔趄,但又无从反驳。
老饕读的书不多,对先天八卦之类的玩意儿并不精通。但他的家乡陕西,黄河穿流而过,民间无数传说延绵千年。所以,老饕也听祖辈说过河图洛书的故事。传说,华夏始祖伏羲氏,苦思天地奥秘不得解,此时有神龟从黄河浮出,背上的纹理繁复深奥,隐隐透露出天地万物的玄机。伏羲根据这种“图”画成先天八卦,便是所有人间大道的起源。
村子里老一辈的人说,后世的读书人,看的那些书,懂的那些个道理,都是从这副“河图”中衍化而来。
如果说拾遗谷这只乌龟,真的就是当初给伏羲献图的那一只,恐怕它要是喊太上老君一声龟儿子,太上老君估计还真不敢不答应。
“小爷,你说要救的那个老家伙,真的就是这只乌龟?这乌龟要真是上古神物,这么厉害,还需要小爷你来救?”老饕抬眼望去,巨龟河图已经将它的头颅高高抬起,从厚厚的云雾中显现出来。它虽然硕大无朋,如山肉身纵横上百里,却并非想象中那么粗笨,而是有一根细长如鹤的脖颈,近乎优雅地昂扬着。站在老饕的位置,能够清楚地看到它皮肤表面嶙峋的岩片和斑杂的苔藓。
——河图,已经五千年没有这么骄傲地舒展自己庞大的躯体,被岁月和宵小所欺凌的痕迹,以岩石和苔藓附着的方式,沧桑地证明着。
“我要救的,不是它的命,”阴之葭说,“它本来就快死了。”
——我要拯救的,是它的过往。
这后半句阴之葭没有说出口,老饕也没有再问。
因为拯救过往这件事,太过飘渺,说不清,也未必听的懂。
“你要我怎么帮你?”老饕看了一眼阴之葭,知道接下来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要你想办法取得一滴神龟颅顶真血。”
“我想办法?眉心真血?”老饕吓了一跳。
“我没说清楚?”阴之葭失笑一声。
——阴之葭说的很清楚,你自己想办法,拿到神**颅正中央的一滴真血。
老饕盯着阴之葭早已不能视物的浑浊眼眸看了许久——阴之葭转动的眼珠和循声望去的动作,不过是一种假象——终于叹了一口气。
“老子真是疯了。”说完这句,老饕起身走到悬崖边,真的开始想起办法来。
据当初骆养性率锦衣卫入谷,时间已经过去了快整整十二个时辰。
虽又快到卯时,但并没有红日冲破云海的美景出现。
那轮日头,似乎也隐隐地畏惧着什么,只将自己躲藏在雾霭之后,略微透过一点微红的光。
但这并不妨碍谷底阡风,按着数千年不变的准则,按时升起,按律变幻。
老饕和阴之葭,就是这么乘着阡风上来的。
“办法是有,但我需要人,至少上百人……”
”你还需要一柄利器,可以伤到河图的利器。”
老饕说了前半句,却被阴之葭打断并补上了后半句。
“你早就想好了?”老饕有点儿想发飙。
阴之葭点点头。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这种沉默,印证着彼此的聪慧,也预示着某种绝望。
哪儿来那么多的人?
又哪儿来的那么锋利的刀?
然而,运气这种东西,总是让人寻摸不着它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好恶,在戏弄着绝望的人。
阡风升腾,一群突如其来的人被送上了崖顶,就像从包袱里掉落的核桃一般,嘀哩咕噜滚落一地。
老饕连忙护在阴之葭的面前,想摆个架势,却怎么也摆不好,于是干脆假装拍拍身上的灰。
“什么样的人?”阴之葭问。
“从谷底来,灰色的袍子,……”
“天族祭司。”阴之葭沉声说。
那群疲惫不堪的天族祭司明显也发现了二人的存在,但却没有上前交流的意思。
一群人眼神互相交流之后,一边警惕着老饕和阴之葭的举动,一边整理身上的衣物,重新抬起那副快要散架的担架,一心想要尽快离开。
老饕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发现不知何时崖顶又多出了一个人。
老饕看着来人,腿肚子一阵抽筋——他又想到了当初被这个人喝令跳崖的情景。
这个人此时浑身沾满乌黑的羽毛,但气质上却并不怎么狼狈,迈着沉稳的步子,径直往那副担架走过去。
一群祭司要上前阻拦,却被担架上一个虚弱到极致的声音阻止:“让他过来……”
那个浑身羽毛的人走近,确定了声音主人的身份。
张愁和墨岚,彼此都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会。
“怎么了?”张愁问。
“不许……三个字……三个字的说话……”墨岚皱起了眉。
“枯藤毒?”张愁不理会墨岚的倔强,凭借之前在魂园中的所见,已经判断出墨岚伤势的根源。
却不知她凭什么能够坚持到现在?
墨岚显然已经痛苦到了极致,跟张愁几句简短的对话,情绪又激动了几分,周身血脉流动更快,毒素蔓延加剧,再次晕厥过去。
“如果你不想她死,你就不要再跟他说话了,”阴之葭此时,已经听出了端倪,分辨出张愁和墨岚的身份,“她还有救。”
“怎么救?”张愁心中焦急,话音未落,人已经倏忽闪现到了阴之葭的身边,一把抓住阴之葭的手,却发现触手一片焦糊。
“你《蝠行》身法大有长进啊,墨岚姐对你可真好……”阴之葭调侃了一句,然后正色说,“把你的血给她喝几口,她就没事儿了。”
“这么简……”张愁激动万分,“简单”二字却说不出口。
“就这么简单!不许三个字儿、三个字儿的说话……我听着就烦,快去救人办正事儿……”阴之葭不耐烦地阻止道。
张愁一脸的尴尬,手上却极为果断。他掏出一根黑色羽毛,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闪现到墨岚的身旁,将伤口对准了墨岚的嘴。
才几滴鲜血入喉,墨岚身上的黑色就如同遇到天敌一般沿着经脉褪去,越来越淡。
随着咽下的鲜血越来越多,墨岚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了血色,只是依旧虚弱无比。
这神奇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小。
“不是说,枯藤之毒,无药可解吗?”一个天族祭司低声嘀咕。
“枯藤本是玄武巨龟之尾,其毒虽烈,也只是水毒之最。老乌龟不过是水神共工家养的仆役,它身上再烈的毒物,遇到共工之血,还不跟仆役见到主子一样?”阴之葭在旁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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