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散去,星点掩去了踪迹,红日自东方升起,三声悠远的钟声响起,又是新的一天。
江桐叶换上了一水天宫制式的袄裙,上身是蓝青素色短袄,下身是墨蓝色长裙,行进间隐约可见其上绣有三山两谷,零散的星点是错落棋布的小湖泊,一派大好河山之景象。
推开木门,向经过的师兄妹们一一作揖问好,然后朝着东北角的湖畔走去,那里圈养着数十只白鹤,权当做门派内出行的坐骑,毕竟自由往来于山脉之间不是炼气期修士的本事,只有到了筑基期,才能自由乘风御剑,翱翔天空。
“见过执事师兄,”江桐叶对着在角亭中端坐的男子拱手行礼,“师妹想租一只仙鹤前往秋水双峰中的孤峰,还要劳烦师兄寻一只耐力好一点的白鹤了。”
“是江师妹啊。”手拿着一卷书籍正在品读的男子略抬了抬头,将手中的书收进储物袋,站起身来和蔼地招呼,“且等片刻,我这就去寻一只来,好叫师妹不误了时辰。”
语罢,提起轻身术,踏着千里碧浪,乘着烟波浩渺,向湖水深处纵去,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身影隐隐可见几分一水天宫的风骨。
不过片刻功夫,一个小小的黑点以一种直入云霄的速度冲了过来,遥遥看去,是一只白鹤舒展着修长的身体振翅飞来,身上还踩着一个男子,正是方才的执事师兄。
又是片刻,白鹤已到了江桐叶头顶之上,还在半空中的时候,执事师兄便是一跃而下,稳稳地停在了江桐叶面前。
“江师妹,这只白鹤速度和耐力都还不错,就租用这只可好?”
“多谢师兄。”江桐叶又作了一次揖,若说一水天宫有什么不好之处,那便是条条框框的规矩略多,长幼尊卑不可废而已。
“江师妹满意就好,按着门派规矩,租用一天是一颗灵珠,师妹要租用几日?”虽说修士的主流货币还是灵石,但对于刚踏上修行路的炼气期修士而言,平日里修炼所需的灵石还不够,怎么还有多余的用来交易,故而大众都或是将破碎的灵石,或是将灵矿里的边角料打磨成珠子的样子,充当交易用。
“一日就够了。”江桐叶素手执了一枚灵珠,放进了湖畔角亭侧方的匣中,那是门派统一炼制的匣子,只有通过一定的法诀才能打开。
“只需一日那就好办,等师妹回到此处,将这白鹤寻着一处水泊放了便可,它自会觅食而去。”执事师兄从储物袋中拿出原来那册书正要再看,却还是多嘱咐了一句。
“多谢师兄提点。”想了想又说:“师妹不敢再打扰师兄看书,先去了。”
“师妹自去便是。”执事师兄颔首,径自埋下头继续品读。
江桐叶舒了一口气,虽喜一水天宫中师兄妹们的旷达性格,却是不耐这繁文缛节,打交道也成了一桩累人的事。
确定了师兄不会再抬头之后,江桐叶小心翼翼的攀上了白鹤的背部,紧紧搂住了白鹤脖子之后,才俯下身附在白鹅耳畔说道:“飞吧!”
白鹤舒展了一下脖子,扑扇着翅膀向前小跑了几步,便飞离了地面,直往九天之上的云层而去。
“鹤儿鹤儿。”江桐叶直到白鹤在天空下平稳飞行之后才敢把脑袋从白羽中拔出来,“我听湖畔的那棵大柳树说,你们最爱吃湖里的银丝鲤鱼,正巧我得了几尾,如果你飞的稳稳的,那到时候就给你吃一条可好?”
白鹤悠扬地长唳了一声,显然是满意这个条件,又是一振翅,以更快而平稳的速度飞去。
说来也是奇怪,就算第一次飞行会有恐惧之感,但绝大多数人在几次之后都会放松大胆起来,更有甚者开始追求起极致的速度来,恰如先人所云,自由飞翔是人内心深处的渴望一般。独江桐叶不是这般,每次离开地面都有种不踏实之感,好像一颗心都吊在弦上,随风左飘右荡,不得安宁。所以不得不这般利诱着白鹤,好叫它飞得平稳。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白鹤总算载着江桐叶跨过了门派内泰半的山脉,来到了一水天宫腹地偏西北方的秋水双峰。据传秋水峰本是一座山峰,在上古时候有两位大能在此斗术,其中的一方一剑斩下,将秋水峰划分成了两半——一为孤峰,一为绝峰,两峰中间是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至今水中仍蕴藏着那位大能的些许剑意,倒使这儿成了门派的一处历练之地。
此次江桐叶来的就是秋水双峰中的孤峰,也是门派中几个金丹期长老所居之处,其中就包括了她父亲的居所。
对着手中的纸鸢轻言了几句,掐了个法诀,纸鸢才自指尖飞起,穿过重重浩渺云气,往她父亲所居之处而去。这也是因着一水天宫的繁文缛节所致,就算是女儿要见父亲,依旧需要求见。
“上来吧。”不见纸鸢,而是低沉的声音直接在耳畔响起,正是她父亲。
说起江桐叶之父,这也是一个奇人,据说他乃是出生于世禄世卿的膏粱之家,幼年时便是人尽称道的不世出的天才,二十不到之时便已是九卿之一,料想着再熬些日子,必定会位列三公,延续膏粱之家的锦绣。谁能想到他一过了而立之年,官也不当了,家也不要了,一心开始求仙问道,气得其父直说要赶他走,权当没生过他一样,本是想着是逼他就范,谁知他竟就这样走了,还说父母既不要我,那我便把姓、名也还了去,自此便以地为名,自号江城子。此后十年成功筑基,又二十年进了门派,又八十年结了丹,又过了百年开始开始云游四方,却一次也没回去瞧过。直至十数年前,抱着还是婴儿的江桐叶回到了门派,方又开始闭门修炼起来。
且回到江桐叶这边,只见她小跑着来到江城子的居所跟前,才稍稍顿了顿步子,整了整裙摆,顺了顺气息,抬手轻扣门扉。
“进来。”
“父亲。”无声无息地推开门,低头走了进去,俯身行礼。
“抬起头来吧,在我这儿不必拘谨。”
闻言,江桐叶才直起了背,抬起了头,孺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江城子正在作画,画上是一个女子,清高可比天上月,出尘尤比那仙子更胜了三分。但这却不是吸引江桐叶的地方,江城子脸上这种似喜非喜,似怨非怨的表情才叫江桐叶吃惊,从来只见他八风不动的沉稳模样,又何曾见过这样喜形于色的时候,这时候江桐叶才有些模糊知晓,为何有这么多或妖或艳,或妩媚或清纯的仙子们都想着成为她父亲的双修道侣,除开修为不说,这惊为天人的长相合该起了很大一部分的作用。
“来寻我有何事?”久久不见江桐叶说好,江城子只好自己开口问询。
“父亲,女儿想着出去看一看,就像师兄师姐们一样,出去历练一番。”
“就凭你炼气七层的修为?”明明江城子用的是最平淡不过的言语,江桐叶却是羞红了一张脸,天灵根的修炼速度慢到如此程度,也是叫人大开眼界。
“女儿……女儿还是想出去。”踟蹰了片刻,江桐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管是为了连续一月的梦也好,还是去谋求困境中突破也罢,总而言之她迫切需要离开此处一段时间。
“也罢,你想去就去吧。”江城子这时候才完成了画作,也不见他收起,却是几道剑气划过,将刚完成的画作毁去了。
“多谢父亲。”江桐叶一喜,没料想到会如此容易就同意了,只顾欢喜,却也错过了询问江城子为何如此行径的最好时刻。
“修炼慢你也不必急,”这时候江城子才有了一些教导女儿的想法,“为父三十才开始修炼,到今天也算有点小成,你尚年幼,何必如此。”
“父亲……”许久没听父亲如此关心了,江桐叶不由眼圈一红,将将就要落下泪来,却又及时止住了,语带哽咽道:“女儿这次是头一次下上,还恳请父亲指点,要注意些什么?”
“为父却有些记不清炼气期时候历练要准备些什么了,你去秋水边上寻你大师兄去吧?”江城子本就是随心随性之人,要让他做一个关切女儿的称职父亲却有些许难处,所以直接将难题抛给了自己的大徒弟了事。
“女儿知道了。”
“那就去吧,别留着了,稍许为父还有至交前来,你先走吧。”
“女儿走了,父亲保重。”江桐叶慢慢地退了出去,却在门扉处停了下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了:“父亲,刚才您画的是母亲吗?”
“出去!”短短两字中的怒火却是显而易见,随之而来的还有金丹修士的强大压迫感,直逼的江桐叶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也直叫她忍着的泪水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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