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的月光有些奇怪的阴郁,天幕像铁铸的穹顶,把这片大地扣了起来,仿佛没有人能够脱离,也没有人能够挣破,一切都正在发生着。
离云瀑几里外的路上。
静默的草丛间突然有了声响,像细雨落在叶片上,有一个影子飞驰而过,奔出很远,带起的风势使草叶狂摇。
这便是一路从奈何三桥撤出,迅速穿破云水间石窟外的水帘瀑布,没有半分歇息的陆小乖了。此刻他生怕被发现,御剑贴地飞行着,一路奔着点翠阁而去。
“嘎嘎!”
忽然天际传来一声破空异响,在这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极为刺耳,与此同时,一只鹞鹰落在了肩膀上。
少年回过头惊喜地看着这只鹞鹰,脸上升起一丝和熙笑意。
“小鹞!”少年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温暖感觉。
“小乖,你这数月时间跑哪去了?”鹞鹰语气却听起来不是很好。
“数月时间?”陆小乖心下震撼,洞中无岁月,竟然已经过了几月之久了么?
“准确来说已经是三月过半了。”小鹞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瞄了他一眼,恨恨地吼道:“去哪儿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害得我平白无故担心了这么久。好在你身上有我熟悉的灵力波动,让我能够稍微感应到,你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让我如何跟斩龙主人交代。”
“呃……”陆小乖心中感叹,自己混的简直比狗还不如啊,随便去个什么地儿还要跟人报备,哦不,是跟一只鹞鹰!一只鹞鹰!
“你这么行色匆匆,而且还贴地飞行,后面有人在追你?”鹞鹰却是转而说道,它岁数都是好几百岁,这点小线索还是能看出来的。
“我也不确定……”陆小乖弱弱地道:“方才我在一个洞窟里不凑巧遇到了……呃,遇到了两个人,便偷摸着跟了上去,后来我趁他们不注意就先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了踪迹。”
小鹞闭目感应了半晌,磅礴的意念汹涌而出。它那嵌在满是柔软鹰毛的脸颊上的两颗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旋即闪过一抹凝重,“三里外有两人,一男一女,正疾速御剑破风而来,看他们神色闪烁不定,显然是有些怀疑。”
“我也这么觉得,”陆小乖无奈摊摊手道:“毕竟只有一条路,只要留下一点异味或是异样,就很可能被发现。”
“嗯,你先走,”小鹞对他点了点头,满脸不屑地看着他用力操控脚下的剑,随即深深地鄙视了他御剑的速度,“以你这速度,没被追上,绝对是后面那两人有毛病!”
“……”陆小乖听了它前半句,来不及感激,马上又被它泼了一盆冷水,心里一阵暗自腹诽,看来得快点提升境界了。
这时他们已经飞到了一片小树林当中,林中当风,树叶唰唰声响。
渐渐感受到从背后愈发靠近的两股气势,见小鹞果真就近找了棵树潜伏下来,少年随即不再犹豫,意念尽数集中在绝仙剑上,催动绝仙剑疾速飞行,朝着点翠阁而去。
而随着陆小乖的离开,这片小树林暂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小鹞鼓鼓的双目轻轻地眺望着前方,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已经传来了。它人性化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冷笑:终于来了么?竟敢追踪我家小主人,看来今日不让你们吃点苦头,我心里难安啊!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最近的一个人从树顶而来,离这里只有十几丈了……
不会给他们追上主人的机会……
乌黑的小树林,其中一棵葱葱郁郁的大树的其中一根树枝上,一只雪白的鹞鹰,它安静贴服在身上的右翅突然猛地张开!
在树间飞纵而来的女子眼前突然飞起一阵叶雨,像是前方枝头的树叶陡然间全部旋卷成团,直直地对着她的面颊犹如倒卧的的龙卷风一般狂卷而去,伴随着大群惊飞的鸟儿,女子迎面一头撞进了这漫天叶雨当中,一击之下,身子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方疾速飘去,刚好撞进了晚一步赶来的柳近沧怀中。
两人旋即一同重重砸在了地上,柳近沧一声惨呼,却觉得胸前无限柔软。
四眼相看,那女子一愣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下意识地红了脸。
柳近沧也是随即故作夸张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对着周围的空气大喝道:“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前辈,晚辈未央宫护派长老兼极地殿殿主流川子门下首徒柳近沧,这位是我朋友。若是我二人有冒犯之处,还请前辈指出!若是我二人并无过错,前辈却无端出手,此等做法已然是对我未央宫的藐视……”
柳近沧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语气中隐隐有着一丝傲然,似乎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而且更是搬出了整个未央宫的威严,想要以此相逼。
然而,这一大串话说完,却犹如泥牛入海无消息,没有一丝声音传来。
“会不会就是方才跟踪我二人那个无耻之徒?”女子低声询问。
“不像。”柳近沧时刻警戒着周遭,沉吟半晌道:“这位前辈境界之高,远胜你我二人,方才窟中若是此人的话,或许我们已经没有机会站在这里。”
正这时,那满天纷纷扬扬的树叶,突然如无数利刃,片片对着居中二人,飞切而下!两人虽有所防备,但漫天叶儿,竟无处可避、无处可躲,两人被裹进这千百把旋舞的利刃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在树叶化作利刃切割而来的一瞬间,柳近沧直接是奋不顾身地将那女子抱紧,护在了怀中,压倒在地。
他的惨叫声震动了夜空!血滴被甩向空中,又泼洒下来,如雨洒遍草间。
旋舞的叶刃缓缓停息,这片林中传来男子阵阵嘶吼,伴随着偶尔的女子低低哭泣的声音。
“嘎嘎……”林中某棵不知具体的树上,某根不知详细的树枝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传来,“若不想他死,立即送他去未央药师阁。”
“你到底是谁?”女子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惧。
然而,这片林间已经再没有一丝声音回答她。
……
那苍老的声音自然就是小鹞了,以它护短的脾性,若非这是在未央山上,方才那二人绝无可能存活。现在虽然只是略施惩戒,却也让得那自称柳近沧的未央弟子遍体鳞伤、浑身是血。要不是担心弄死人了,未央高层彻查此事,可能会连累到陆小乖,它手下可是向来不留活口。它只是一只鹞鹰,才不管那世间许多人伦,江湖诸多规矩。它的规矩就是,谁敢动它的主人,它就让谁不得好死!
灵宠一生,但听主人号令;灵宠一世,也只为主人而活!
那女子呼喊几声,见无人答应。急急地抱起柳近沧向着未央宫药师阁而去。
百年来,她一个人孤单地躺在冰冷的坟墓里,只有师傅和她说话。她基本上失去了生命的体征,仅存的一丝意识中,是残败的绝望。
十几年前,她从无止境的沉睡苏醒过来,门中的弟子却像鬼一般看她,让得她满腔因为得救的喜悦化作了一把把杀人不眨眼的无形利刃,无声地将她的心割得遍体鳞伤。岂只是他们忘了,这千山坟里,又有哪一个不是鬼!
她从此戴上了面具生活,十几年里,一路装作天真无辜、任性好玩的小女生,仿佛对什么事都充满了好奇。
其实,她不过是对什么事都失去了兴趣啊!
她不过是逼着自己、纵容自己去掩盖、逃避绝望!
她笑的越是开心,她的心就裂得越开,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百年前未央一战,那个男子冲过了千万人的阻挡,站在了她的眼前。她看到他,脸上洋溢出一缕幸福的笑容,但随即一把剑贯穿了他的胸膛,她的笑容还没有完全落下,就僵在了原地。她的眸子里还映着他的身影,但他的瞳仁里却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
那个男人像眼前的他一样,为了自己,奋不顾身。
那个男人像眼前的他一样,宠溺地包容着自己的一切。
那个男人却不像眼前的他这般幸运,那是一把青墨色的宝剑,剑出染血,不仅染血,还带走了那个男人的性命!
女子一路御剑而飞,冰冷的手指缓缓滑过怀中男人满是鲜血的脸,他脸上的紧张还没有散去。那是在紧张她么?
原本她只是对他有着欣赏与好感,但在他方才霸道地将她扑倒的那一刻,她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眼角感动、幸福的两滴泪珠。
自从她决定笑着面对生活,逼着自己天真活泼以来,她第一次哭。不是为了百年前替她挡了一剑的那个男人,而是怀中的这个男子。
在她看到了他眸中那一缕害怕、那一丝孤独的那一刻,她流泪了。为了这世间所有的感动,为了他从她的绝望中走来,奋不顾身地将她狠狠抱在了怀中,仿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恨不得将所有的叶刃都替她挡住。
她听着他撕裂心肺般的惨叫,却依然将她紧紧地压住。他的双手不是抱着自己的头,反而是将她的身体严丝合缝地掩盖。
她奋力地想要将他推开,凭什么她的生命要由他来守护,然后她听见了他惨烈嘶吼间隙传来的一句微弱的声音,他说:乖,别动!
那一刻,她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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