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枯木老人知晓黑袍人乃未央宫门下,又对陆小乖的资质也是偏爱有加,心下有了托付之意,不忍颓废了小乖这一身根骨。世人只道名师难得,这高徒又岂就多见?而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而且还是顶好的人选。便像是于那弱水三千中取一瓢饮,陆小乖就是那一瓢。
黑袍人脸上神色变幻,沉吟许久,方才冷笑道:“只怕你还有其他意思吧?”
“呵呵,阁下果然是思虑不俗。”老人无力微笑道:“若你看在我这一把老骨头份上,还愿听我一言,将来若是可以便将这枯木剑传给小乖。未解尊意若何?”
“唉,只怕这孩子此刻对我是又惧又恨,怕是难咯。”黑袍人略一犹豫,作无奈状。
“哈哈哈……”老人却是大笑不已,“看来阁下对小乖的资质也是颇为看重啊。”
黑袍人撇了撇嘴并不否认,“此子千年难得一遇,你我遇到也是机缘。只是看来我福缘比你深厚,哈哈哈……”黑袍人一笑过后,语气却是渐转暗沉,“可惜他与你已有牵扯,怕是不愿随我回山。”
“若我能为你解了这一难,你可答应我?”老人一双渐渐浑浊的眼睛直直看向黑袍人,竟有了一丝祈求之意。
“唉,”黑袍人不知为何,今夜竟如此多的叹息,“我答应你便是。难得遇见一个命丧我手却又不恨我的人……”
“呸!”未等到黑袍人说完,老人却是打断道:“我不仅恨你,还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杀了你。只是我腆着脸也活了几百年,这人世间的杀戮仇恨也便看淡了许多。纵使你今日不杀我,来日也必有其他人杀人夺剑。罢了,我大限将至,也不再与你多说。”说着老人回过头,朝陆小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陆小乖正自伤心,虽然年龄还小,但他对这老爷爷却是颇有好感。刚才纵使心性坚韧,并没有就此跑开,此刻也是哭的跟个泪人似的。看见老爷爷招手叫他,随便抹了一把眼泪就急急跑了过来。快跑到老人身边时,陆小乖忙顿住脚,偷偷瞥了黑袍人一眼,眼里还满是恐惧,离黑袍人远远的绕了一大圈,才绕到老人身边。看的黑袍人一阵摇头。
“老爷爷,你没事吧?”陆小乖跑到老人身边,见老人浑身血渍,伤口还在往外汩汩流血,忍不住又是一把眼泪流了出来。
“小乖,你且莫哭,听我说,”老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故意板起脸来,“刚才你可看见我们斗法了?”
“嗯。”陆小乖看老人拉下脸来,也不敢再哭泣。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可愿意学?”老人忍不住伸出干瘦的手摸了摸小乖的头,眼中满是慈祥。
“我愿意,老爷爷。”陆小乖眼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光亮,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好,好,好!”老人眼中赞赏之意大浓,“你我虽有缘,但缘尽于今夜,你且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叫我一声师傅吧!”
陆小乖闻言脸色庄重地跪下,重重地叩了三个头,叫了一声:“师傅!”只是眼角却还是有着几滴泪水。
老人低低地叹息一声,替陆小乖将泪痕抹去,接着伸出干瘦的大手抓住陆小乖略显稚嫩的小手,随即一阵青芒涌动,只见一道道青光从老人体内升起随即通过他干瘦的手进入了陆小乖的身体之中。陆小乖只觉得身体中有一股异常雄浑的力量急剧涌入,让他身体都不自觉发热起来。半晌之后,老人收回手,低低叹息了一声。
“小乖,你且听好,我现在教你一套法诀,你当好好记住。”老人一脸肃穆。
陆小乖点头称是,随即跟着老人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老人念完,陆小乖自己又念了几遍。法诀虽艰深难懂,但好在也就百来字,陆小乖很快就记住了。
“老爷爷,我记住了。”陆小乖脆生生地说道,抬头看着老人。
老人看着陆小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低低一笑,但笑声中却颇有几分悲苦和决然之意。
“小乖,好生记住,老夫本名斩龙,世人皆唤我作枯木道人,望你今后好好练功,切莫折了老夫威名。”
陆小乖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脖子被人一拍,登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四周寂静。不远处,传来黑袍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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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虫鸣的声音,片刻后,响成一片。
除了那晕黄月色下,影影绰绰的三个人影,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
然而,其中一个人影率先打破了这沉寂。
“如今你要如何解开与他的牵扯?”黑袍人冷冷道。
“莫急莫急,”老人面无人色,只是不住摸着陆小乖的头,许久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也罢,我时限无多,你那银芒血针便借我一用吧。”老人说着五指成爪向那胸口一抓,一股青芒覆盖满手掌,不一会儿便看见一根血色的银针被他拿在手上。随即老人左手扶住陆小乖,略一犹豫,右手将那银针迅疾往他百会穴上一扎,刹那间没入其中。
黑袍人大吃一惊,刚要阻止,那银针已是整根没入看不见了,一时气急,“你……你这老匹夫待将如何?”
“老夫数百年前曾结交一位绝世名医,我一来于人世了无牵挂,二来也是对于医道颇感兴趣,”老人却是避而不答,反而说起自己的经历,“便随着他行医济世,游侠天下。有一次,遇到一个病人,失忆数年,寻常用药无半点效果。结果,他只用一根银针就治好了病人。”老人说完这句话,看了看黑袍人,“百会穴乃手足三阳、督脉之会,向来是医者避之不及的穴道。然而,银针入百会却有大妙用,力道、深度掌握得好的话,片刻间可以让人失忆,甚至控制失忆的时间。”
“方才你可是消除了他这一夜的记忆?”黑袍人这才稍稍安心。
“倒也算不上消除,勉强只能算是蒙蔽。若将来有一日这银针出穴,那记忆自然也便恢复了。”老人淡淡道。
“哼,那我这银芒血针你是有借无还咯?”黑袍人冷哼了一声,“莫不是怕我用它多行不义?真是好算计!”
“这千年一遇的修真奇才,”老人淡淡嗤笑道,“莫说这一枚银针,便是再加上你那颗离魂珠,你只怕也不会痛心罢。”
“罢了,你只怕是行将就木,我就不跟你计较了。”黑袍人淡淡扫了老人一眼,“待得你那残存的功力消散,便是神仙也没办法咯。”
“哼!”老人冷声一哼,再不说话。
黑袍人甩了甩衣袖,冷笑一声,纵身一跃三五息间已不见了身影,只远远的还留下一串笑声,“哈哈哈……前辈放心,明日我便将陆小乖收入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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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云收雾散,难得好天气。
未央宫,参天峰主殿。
这天下间数得上号的殿堂多如牛毛,但似这般给人感觉如煌煌天威难测、自有一股凛然气象的宗派大堂绝对不超过一手之数。然而这参天峰主殿即便在这寥寥之数里依然名列前茅,造化万方。纵使这里不若万葬坟一般诡异莫名,但很多人相信,即便是隐世不出的那几个老怪物也断然不敢来这边撒野,否则莫说讨不到半点好处,便是能不能走得出去还要看流云子脸色了。
主殿雄踞参天峰顶,虎视天下。殿前有未名湖泊,湖泊往外便是三座石桥,走过石桥山势一陡,接着便是往下的阶梯,光滑如玉的石板铺陈着延伸到那断壁处,在那边缘却是一回廊,回廊上石柱等距竖立,回廊正中、峭壁之上造了一方平台,因山高所致,这平台四围云雾缭绕,常有未央门人在此练功舞剑,唤作“御剑台”,石台下便是那胜景动天下的飞瀑了。未名湖泊往里是个巨大的广场,八根气势慑人的圆形石柱冲天耸立在广场八个方位,便是寻常人恐怕也能一眼看出这八根石柱的不凡之处,只是知道这些石柱组成的便是未央宫鼎鼎大名的护宫大阵“离魂困仙阵”的只怕就没有几个了。因为这离魂困仙阵从开宗以来也只发动过一次,而且一经发动半晌即止,见识过阵法之人无几。广场往里步上阶梯便是主殿议事堂,议事堂正中是为首位,两侧又各自有着十来把交椅相对排列。但凡关系到未央宫,事无巨细都在这里进行裁决。而此刻,议事堂里正在商议一件大事。
鸦雀无声,气氛肃然。
大堂里已经沉寂了盏茶时间,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凝固了一般,再无一丝波动。此时莫说细针落地可听闻,便是一只羽毛着地恐怕都会瞬间被几十道气息锁定。
流云子长髯乱发白如雪,一身素色干净衣服倒还妥帖,此刻正坐在议事堂首位,眉头紧皱。半晌方才将目光投向下首左侧一个四十来岁消瘦男子,缓缓开口,语气中仍然还有着一丝不敢相信:“流川师弟,方才你所说之事可有确实消息?”
“掌门师兄,此事千真万确,”消瘦男子脸带默然,隐有几分疲倦之色,语气却不容置疑,再加上那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严厉的脸庞,此刻说话倒是没几个不相信:“故老相传,昨日月冷昏黄,天地晦暗。两仪相背,四象堙没。无极之极,元始之始。乃是一甲子一遇的凶时。是时,邪气汹涌,正气退避,妖魔逞凶,怕是这世间又添孽债无数。”
这世上原没有几个人喜欢杀戮,天生穷凶极恶之徒终究不多。大部分人还是存有恻隐之心,悲天悯人的。此刻听那消瘦男子如此说来,众人皆是颔首不言,满面悲怆。
消瘦男子目光扫过众人,神色也是愈发的悲凉:“今晨,我命座下弟子往这未央山方圆百里村落巡视,果然发现此等血灾降临。师兄请看。”男子说着朝身后站立的一个弟子点了点头,那名弟子会意,将一把剑形枯枝恭谨呈上流云子。
流云子面色悚然一变,接过那枯剑仔细端详。细看之下,脸上更是神色变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下首两侧一众人等也俱是脸色精彩,有困惑、有骇然、有讶异、似乎还有着莫名的狂热。
“想当年枯木道人凭此枯木剑纵横江湖,一招枯木逢春更是惊艳绝伦,未曾想而今竟也落得如此下场。”流云子脸上戚戚然,却没有人发现他眸仁深处一闪即逝的一缕精芒,“流川师弟身为我未央宫护派长老兼极地峰一脉殿主,派人巡视周围自然是对的,只是却不知这枯木剑为何落到流川师弟手中?”流云子微眯双眼,直直看着流川子,眼中有着一丝玩味,语气也带着一缕莫名的意味。
众人听掌门语气中似有深意,心中都纷纷有了猜测。只有流川子还是一如方才,未曾失态,语气中却不觉多了一丝不快,闷哼一声,道:“那枯木道人乃绝世高手,惊才绝艳;这柄枯木剑乃不二神兵,世所罕有。这世上怕是没几人能从持着枯木剑的枯木道人手中讨得好处。我自问不行。”
“流川师弟误会了。”流云子眼神中似乎怀疑中多了一丝困惑,这流川子实力如何他是知道的,虽然也算得上是不世高手,但说要跟那枯木道人相敌只怕还有些勉强,“老夫只是有几点不解之处,还望师弟能为我解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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