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确实说过不让自己的女儿习武,也曾跟叶行生等人义正言辞的警示过,大伙对她说的话向来也是言听计从,是以叶行生就算是义父也不敢轻易答应孙彩芸私底下的请求。周承云也曾听闻此事,只是不明其中的原委。
这其中的原委,可就说来话长了。
这孙大夫,本名叫孙沐影。江州人氏,祖上世代医药名家,从小继承衣钵,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年少时也生得花容月貌,引来不少王公贵族世家公子的求婚,怎奈她瞧着一个个纨绔子弟,做派迂腐,全都看不上眼。后来遇到孙彩芸的爹,当世有名的侠士穆平山,江湖人称“平山大侠”,被其侠气所吸引,倾心于他,几经波折后两个人结为夫妻。多年后怀有身孕。穆平山当年醉心于江湖事,为了躲避仇家,便把妻子送到这偏远地方静养。这村子里所有人也都是他暗中保全性命,送到此躲避灾祸的。是以,村民对穆平山俯首帖耳。穆平山不顾即将临盆的妻子的百般威胁和警告,再一次出山,谁知却不再回来。孙沐影迁怒于他,女儿出世后也索性跟着自己姓了孙。大伙念在穆平山的救命之恩,加上孙沐影当年也有“平山夫人”的响亮招牌,在江湖中救死扶伤,自然对其也是百般尊敬。
孙彩芸七岁那年,一老汉带着周承云前来。那老汉自称姓木,是平山大侠的生死之交,受平山大侠的指点前来避祸定居。穆平山当年也向诸人提过此事,还曾吩咐,日后村庄以姓木的老汉为首。大伙感恩穆平山,因此对木老汉也十分亲近。好在木老汉也十分好相处,大家也就把木老汉当做穆平山看待了,有些纷争也都会找他评理。
只有孙大夫一人,对木老汉的到来满是厌恶,从来不正眼看一下,听人提起他便是破口大骂什么“只顾江湖道义,不顾妻儿”,什么“骗人诛心”等等。众人已知孙大夫对穆平山怀恨在心,怎么劝解也没用,如今这个木老汉自称与穆平山有过命交情,只怕孙大夫是把一腔怨气怒气全部撒木老汉身上了。正值那时,叶行生经不住孙彩芸的纠缠,便教其轻功,不了却遭来孙大夫的一顿痛骂。自此,村里所有人均不敢教孙彩芸武功了,每每孙彩芸提及此事,诸人只是一味推脱,生怕惹来是非。随着慢慢长大,孙彩芸也就接受了娘亲不让其习武的管教,虽有不甘,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是大伙可怜木老汉不明所以,刚到此便不断遭到痛骂,但见他每每只是淡然一笑,心中甚是佩服。久而久之,孙大夫也不再恶语相向,只是不相往来便了。
这其中原委,老一辈尚且不明,这些后生小辈又怎么能猜想得到呢。
此番旧事重提,周承云也深感不安。
纵然孙大夫对木老汉从不客气,但对周承云却是照顾有加。周承云跟随木老汉前来此地时,身材消瘦,面色蜡黄,像是重病在身。多日不进食,精神每况愈下,把木老汉急得团团转。后来,孙大夫吩咐叶行生等人,把周承云抱到了她的屋里,几经治疗、调理,一月有余也就痊愈了。后来周承云习武,孙大夫也会备些跌打损伤的药给他,并时不时给他开一些调理气息的药方,助其练功。这番细心照料,倒惹来木老汉的羡慕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村子的西头。再往前走就没有屋子了。
门没关,昏暗的灯光在微风中摇曳。
一个老妪坐在油灯旁,左手拿着衣服,右手拿着针线,仔细的缝补衣服。全然没有理会屋门口的两个少年。
“大娘。”“娘,我们回来了。”
两个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灯光也为之跳动。这老妪,就是孙大夫。透过跳动的油灯,不难发现,她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了。
孙大夫还是没有抬头,眼睛并没有离开针线。只是,嘴巴动了,“回来了。”
孙彩芸从周承云手里接过篮子,蹦跳着到了桌前,拿出饭菜摆放好,道:“今天的豆腐真好吃,甚至比上次的还好吃。娘,你也来尝尝。你肯定已经饿坏了。”
孙大夫仍然不抬头,不悦道:“谁说我饿了,我要是饿了的话自己就已经吃过了。”
少女挪到孙大娘的身旁,蹲下后,拉着孙大娘的手臂,道:“娘,先吃饭吧,剩下的活我来做。这次保证做好的。”
孙大夫这才抬头,看着少女,眼睛里充满了怜爱,道:“你啊,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连这点活都学不好呢。承云,你坐,别傻站着。“
周承云到桌旁坐下,道:“大娘先吃点吧,让小芸练练手吧。看样子她也好几天没动手了。”
孙彩芸道:“谁说我好几天没动手了,我昨天还缝了针线呢,不信,看我手上的伤,昨天给针刺了下呢。”
孙大夫拉过孙彩芸的手,仔细看了看后,抖了抖手中正缝补的衣裳,笑骂道:“你这死丫头,我说这衣服怎么又破了,原来又爬到树上去了。现在树上也没有花没有果子的,还是这么吸引你?”
孙彩芸吐了吐舌头,笑道:“村子口的那棵树上又有鸟儿安家了,我只是去窜门而已。”
周承云和孙大夫均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孙彩芸也跟着笑。
这时,她看着周承云,眼睛眨了眨,用嘴撇向她娘。
周承云一时没反应过来,笑容冻结在脸上。孙彩芸不等周承云想明白怎么回事,拉着孙大娘的手,摇了摇,道:“娘亲,我……我……我……”
连说了三个“我”愣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孙大娘笑了笑,道:“今天太阳可打西边出来了,从小到大就没听你这么说过话。”
周承云恍然大悟,忙接过话,道:“大娘,其实小芸就是想学武功,只是您一直不答应。”
孙大娘听完此话,果然放下了笑容。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陷入了思索。
周承云和孙彩芸两人一见此状,均想估计是没希望了。孙彩芸也已经开始嘟起了嘴巴。同时,脑子里正想着该怎么样来撒娇。
周承云不等孙彩芸撒娇,道:“大娘,小芸想学武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也不知道您是为什么一直阻止她。要我说,小芸有这想法也只是冲着好玩的性子,何况,咱们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会个一招半式的,只有小芸一个人看着干着急,也确实是为难她了。”
孙彩芸听着周承云说话,连连点头。
孙大夫也并非没这么想过。只是当年说出去的话,历历在目,如雷贯耳,“除非这个村庄待不下去了,我才同意让小芸习武。谁要是敢擅自传授武功,就不要怪我胡乱下毒。”孙大夫当年曾跟随穆平山闯荡过江湖,解毒用毒的手法实在惊人,混得个“平山夫人”的江湖称号。村子里的江湖旧人自然是知道的,如今听闻此言,哪还有人敢。正所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么多年来,她也时常后悔当年说了那么冲动的话。眼下,女儿再提习武之事,她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孙大夫转念一想,前阵子叶行生来抓药时似乎提到,这偏远地方似乎有人查探过来了,毕竟这地方住的可都是朝廷的要犯。目前那糟老头子正带人侦察情况。想来,这地方是待不长久了。
想到这一层,孙大夫又暗骂了自己,为何什么事情都要把那糟老头子考虑进去?自己的事情自己爱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他们要说三道四尽管说就是了。
即想到此,加之看着自己女儿一双渴望的眼睛望眼欲穿,心中一阵怜惜,半晌,孙大夫道:“这么些年了,对于你习武之事,我一直都很反对。至于个中缘由,我就不一一明示了,以后说不定你会知道的。既然承云也说了村子里的人都在学,那我也不好说不让你学。”
顿了顿,孙大夫看着眼前的爱女,语重心长道:“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也需要你去尝试。你学武的事情我也不再拦着啦,但是,女孩子家舞刀弄枪总是不好。你这么爱串门,就去找董叔叔或者你义父吧,学一点轻功总是好的。”
孙彩芸一听,却比听到不答应还要惊讶。她的一双眼睛在亲娘和周承云身上不停的来回打转,似乎不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是真的。
周承云也觉得很奇怪。自打懂事起,每年孙彩芸都要提几次,但她始终都不答应的事情。到了今天晚上随口一问就成了,换谁也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感觉。其实,这里面的诸多事情,又岂是他们这些少年所能明白的。
孙彩芸回过神后,扯着孙大夫的左手臂道:“娘可不许反悔,有承云哥哥作证,要是反悔的话,我可就要生气了。”
孙大夫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反悔,不反悔。”
孙彩芸乐得跳了起来,道:“娘亲赶紧吃饭吧,娘最疼女儿了。”说完转身便拿起桌上的饭碗往孙大娘的手边递过去。
孙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看你高兴成这样,也不知道那两个老古怪愿不愿意教你。”
孙彩芸“嘻嘻”笑道:“只要娘亲答应了,董叔叔和义父那就不成问题。”
周承云笑道:“咱们村的男女老少,没有谁对小芸是不言听计从的……”
不等周承云说完,孙彩芸又是一挥手,打在周承云的手臂上,边打边喊道:“要你多嘴。”喊毕,笑嘻嘻的看了孙大夫一眼,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此事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周承云心里如释重负,想着木老汉的吩咐,便告别孙氏母女二人,前往二里地外的牛羊圈巡视一番。
周承云穿过村庄,独自走在田地间小道上,四处望去,全是高高耸立的山头。也亏得穆平山能找到这样一个山谷。据木老汉说,这山谷通往山外只有一条非常隐蔽的密道,高不过九尺,宽不过七尺,是前世之人从大山中挖掘出来的,至于哪朝哪代便不得而知了。且此谷地处西南一隅,崇山峻岭,深山老林,军队不得前行,且常有猛兽出没,人迹罕至,用来隐居是再合适不过了。
山谷内方圆二十余里的平地,一条河流穿谷而过,四周全是山,山上多树木,山脚处更有不少参天大树。经过几十年的经营,这里已经鸡鸭成片,牛羊成群,且种植了大片的果树,每到春天,各色花瓣争相斗艳,与那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又有何区别?
周承云是最后一个到此隐居的人。除了木老汉外,所有人并不清楚他的真正身份,只道他是受到迫害后家门仅剩的独苗。
周承云清楚的记得,那一年,他八岁,是已经开始记事的年纪了。那时候,木老汉还是他家府上的总管家。有一天,爹爹收拾行装,说是要出远门,但那分别时的神情,好像将永世别离一般。但爹爹当时是说,将来要回祖籍相聚。没过多久的一天午夜时分,府里被一阵吵闹声惊乱。那时爹爹不在,娘又是妇人之家,没什么主见。木老汉急急忙忙从外面赶紧来,喊到让娘赶紧带着他逃命去。听闻这个消息,府里上上下下三十余口人全部乱了起来。娘和管家,带着周承云退到内府,拣紧要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下,便要逃命。谁知已然来不及。一大堆官兵已经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那些府里的下人,逃的杀,不逃的也杀,简直成了人间地狱。木老汉那时候身上有伤,一直未能痊愈,一身武艺也难以施展,以一人之力无法保护两人的周全。娘把随身之物交由木老汉,托其带着周承云远走高飞。木老汉虽不忍,但形势所迫,又自知实情,想两个人都保的话,只会全部遇难。于是狠下心,只身带着周承云突破重围,逃命去了。周承云回头看时,娘已经割颈自杀了。随后一路奔波,便来到了这仿佛世外的桃源之地。多年来,木老汉时常出山一些时日添置一些村民需要的货物,顺便打探周承云父亲的消息,只可惜出山后能去的地方太少,所得消息也不多,始终没能打听到任何消息,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周承云想着那已经模糊不清的往事,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郁,双眼不觉已经湿了。这么些年来,周承云听从木老汉的教导,没让仇恨占据了自己的内心,但并没有忘记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他每日用功习字,读书,学武,为的只是日后能够查出当年事情的真相,找到幕后主使,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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