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莫千鸯身体跃起、落在同一棵树上时,掌灯早已窜到茂林里、隐蔽身形不见了。
天绝教遂鸣金收兵。
扶着树干,掌灯捂着胸口喘了口气,莫千鸯那一掌还真是不客气,多出三分力的话,他就跑不远了。
感觉到衣服里有东西,他伸手摸了摸,摸出一张折叠好的小纸条来。
掌灯一愣,警惕地看了一圈四周,确定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遂打开纸条。上面是一行蝇头小字,看得出来是匆匆写就,因此字迹非常凌乱,但也能认得清楚。
阿娜已自尽。
身子一震,掌灯呆住了,目无焦点。
“云护法,云护法!”卫长风远远地跑来,一脸庆幸:“太好了,你没被抓住!”
看到他衣服上的血迹,察觉他脸色灰败,卫长风吃惊不已:“云护法,你受伤了,伤在哪里?”
掌灯无力地问:“陆麒呢?”
“云护法放心,我把他安置好才来找你的,走吧?”
掌灯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手掌摊开,白色的粉末飘落在草地上。
回到圣菡宫内,陆麒体力不支晕倒,韩大夫为他仔细检查过,才发现他身体上有一些伤痕,不过是衣服遮挡着难以发现。
看了一眼陆麒的睡容,赵掌灯默默地走出了房间。看到纸条上的内容,他才明白打斗的时候,莫千鸯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儿看他。
她的意思很简单:阿娜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如果是这样,她已经死了。
通往群华小筑的廊桥上,掌灯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凌萱走了过来,道:“天气冷,你别老站在外面。”
“陆麒醒了吗?”
“刚醒,你要去看看他吗?”
掌灯“嗯”了一声,语气是说不出的失落:“有件事情,还得让他知道。”
凌萱一愣,隐约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房间里,陆麒一脸倦怠地坐在桌子前,默默地喝茶。没有救到阿娜,这让他懊恼不已,也后悔自己早点的时候,怎么不好好练武功。
见到那两人进来,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陆麒,”掌灯站到桌子前,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儿:“阿娜已经不在了。”
陆麒端茶杯的动作顿住了,两秒后他重重地将茶杯放到桌面上,起身抓住了掌灯的衣领:“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掌灯神情淡淡,眼里却是无言的悲怆:“她自尽了。”
陆麒的眼睛倏然瞪大,用力地推开了他:“你骗我!”
“这是真的吗?”凌萱吃惊地看着他。
掌灯无法应对两人逼视的目光,扭头看着窗外的夕阳:“是。”
莫千鸯狠狠地给了他一掌,为的就是塞那张纸条。
“她说的话怎么能信?”陆麒狂笑道:“赵掌灯你傻了吗,那是天绝教的人,天绝教的人说话,值得信吗?”
这次却是连凌萱也沉默了,默认莫千鸯的纸条说的是真的。
不管多么不愿意,眼前两人的反应都清楚地告诉他,阿娜真的死了。刚刚醒来还满身伤的陆麒,忽然按住了胸口,剧烈地喘起气来。
良久,陆麒问出这么一句:“她的尸体呢?”
掌灯摇摇头。
陆麒眼睛一闭,两行泪流了下来:“我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他真的明白了,尸体不重要。阿娜自杀,就是为了不让天绝教威胁圣菡宫,她那么做,是为了不让大家为难。
她用自己的死,成全了所有人。
临出门前,听到了陆麒的喃喃自语:“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去海丰寨,她怎么会出事……”
这是大家都不想要的结局,因此一路走来,人人心情沉重。
凌萱心知现在最难过的人,除了陆麒还有身旁这个人,但见他神色又不全是悲伤,不禁问道:“掌灯,你想到什么了?”
掌灯摇头:“不知怎么回事,打陆麒回来后,我心里越来越不安了。”
两人的眼睛对上,一瞬间心有灵犀,凌萱点了点头,掌灯遂转身离去。
他们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海丰寨遭灭顶之灾,那湘水村呢?如果莫千鸯说的话就是林衔玉的意思,那他是不是要把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都毁掉?
至少渝城潘府,是第一个被灭掉的地方。
这还真像是林衔玉的做法,杀个片甲不留。潘府留下了潘宁嘉,海丰寨留下了阿娜,湘水村……一定要没事啊。
想到此,掌灯狠狠地用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希望一切都是他多虑了。
一天两夜后,掌灯到达了湘水村,说是一片血海一点都不夸张。尸体很少见,是因为官兵来的比他早,已将大半给收敛埋葬。
天冷萧瑟,处处透着血腥和荒凉,掌灯走的心事重重、无精打采。他祈祷村子里还有活口,或者林衔玉留下一个人专门来威胁他也成。
但官兵根据名册清点了人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包括刚出生的两个婴儿在列。
心痛难忍,掌灯靠到了墙上。
林衔玉,你就这么恨我吗,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站在此处,难免回忆起从前。他还记得林衔玉认真熬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喂小孩子喝药,轻言软语地安慰被瘟疫折磨而感到恐惧的小孩儿。
难道,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全都是假象?!
失魂落魄地回到圣菡宫,凌萱已经得知消息,明白此刻他有多难受,吩咐所有人不得来打扰他。
鬼使神差的,掌灯来到了陆麒的房间。自他动身去湘水村,陆麒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分昼夜地酗酒,把自己当成了酒囊,搞得气色憔悴。
抬头看见他,陆麒举起了手中的小酒坛。
掌灯默默地接过来,仰头一口灌尽。手一松,已经喝干的酒坛掉落在地上,“嘭”一声摔得粉碎。
一直看着的陆麒伸出大拇指:“好!”他已经喝得半醉,说话有些大舌头。
实际上,陆麒也是一个会享受的人。表面上看是个做事略冲动的年轻人,但他的屋子布置地极好。
掌灯的院子和屋子都很普通,因为他不喜欢太过花哨,布置的都是日常所需。而陆麒这里除了最基本的,专门辟出了一间小屋,就是他们现在所呆的地方。
小屋地板是用结实模板铺就,可直接赤脚站坐。窗框上的雕花精致到了极点,宛若一副一副袖珍的山水画。窗纸用了特殊材料,在这天寒季节里能透出一半的阳光,使得室内明亮温暖。
除了四角摆放的落地白纱宫灯,就只有中间这四方形的小矮桌。陆麒坐在一张软垫上,掌灯坐在对面的这一张软垫上。
现在,除了他们坐的地方,小屋的其余地方摆满了酒坛,有些还未开封,有些是空的。
两人一开始是沉默喝酒,最后陆麒放下了酒坛,伸手指着掌灯:“其实我知道,阿娜自杀不是为了圣菡宫,只是为了你……为了你赵掌灯一个人。”
掌灯喝酒的动作顿住了,放下酒坛对上陆麒的目光。
“我想把她的尸体带回来,好好地埋葬。可也知道假如要取得她的尸体,一样会被林衔玉威胁。那她的自杀,就太不值得了。”
“她只是把我当做一个普通的朋友,她从来都不知道,我已经……”陆麒趴到了桌子上,脑袋微微动着。
掌灯不肯定他是不是哭了,但见半天没有动静,遂伸手触碰他的脑袋。
陆麒的鼻子发出哼声,脑袋一动露出半张脸来。
原来,他睡着了。
掌灯仍然一坛一坛地喝着,直到自己也坚持不住,醉倒在对面。
这一觉睡得很沉,实因海丰寨出事后,他们都没有休息好。直到第二天将近午时,被来送饭的丫头给叫醒。
掌灯惊讶地看着陆麒洗了一把脸,换了身衣服,坐在桌子前认真地吃着饭。见自己打量他,他问:“云护法,你不饿吗?”
陆麒这个样子,简直正经到了极点。掌灯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此人昨天还喝的酩酊大醉,醒来就变了个人。
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掌灯坐到对面一边吃饭一边观察他。
吃完了饭,陆麒照例正经地说道:“云护法,你武功高强,我想拜你为师父,可以吗?”
掌灯不适应他文绉绉的样子,淡淡道:“拜师就不用了,从今天开始你学什么,只要我会,就都教给你。”
他懂了。陆麒这一醉,是想通了一件事,既然不能救回阿娜,那就为她报仇。
正好,大家现在都想这么做,那就一起来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个人都很忙碌。
林衔玉企图用海丰寨和湘水村来挑起掌灯的怒气,结果掌灯却比他预想的还要能忍。因此他极度恼恨,三番五次不时地派人来扰乱圣菡宫。
掌灯认真地教陆麒武功,陆麒练得勤勤恳恳,两人不断对决,提升彼此的能力。同时,在天绝教偶尔来犯的时候,履行自己的护法职责,护得全宫上下安全。
非他们不想打入天绝教,而是天绝教和圣菡宫一样,同是根基稳固、混迹江湖多年。如果没有完全的把握,最后只会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半个多月下来,天绝教一直都是小打小闹,每次伤亡人数都不大。林衔玉似乎也觉得这样没意思,终于来了一次规模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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