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轻狂的时候,到底在江湖上辗转了二十多年,千殇看中了一个好地方,人迹罕至而风景优美。
为了解决衣食问题,千殇曾暗地里做过赏金杀手,积攒了不少钱。他拿出一部分,命人在挑出的那个地方建房子和院落,名清风道谷,还特意打了牌子悬挂门上。
老周挑着空木桶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门口的两人便愣住了:“小公子?”
“老周!”掌灯飞跑到他面前:“怎么这个时候去打水?”
老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前两天下山,不小心磕到了膝盖,几天没打水了。再不打水,连饭也没得做。”
掌灯关切道:“你年纪大了,以后一定要小心。”他看着他发白的双鬓,这辈子也没娶媳妇,没能留下个一儿半女,否则晚年怎的如此孤独?
若是能效仿师父当年对他的收留,他也去带个孩子上山……掌灯自个点了点头,主意已定。
老周看着莫千鸯:“这位是……”
掌灯笑了一下,道:“老周你先去打水吧,这次一定小心一些。”
老周明白地点点头,挑着木桶出去了。
莫千鸯这才开口:“赵掌灯,你到底想干什么?”
掌灯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莫千鸯不满地撇撇嘴,任他带路,直到进了后山一处有水的地方。泉水凌凌乱乱从上而下的倾泻,在低矮处形成一米多深的水潭,清澈可见底处的鹅卵石铺垫。
水漫过水潭,继续往下面流去,形成了几道激流,当汇聚一处时便形成了瀑布,直流到山底。
在这水潭旁边,便是一处墓地。长方形厚重的墓碑在前,后面左右为大理石堆砌的矮墙,以此圈起了一个圆圈。而在矮墙中间,是大理石所做的棺椁。长方体形状,周身刻了各种繁杂的图案。
“谷阳?”莫千鸯抱着手臂:“没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谷阳老人,已入黄土。你是他什么人?”
从未听说谷阳老人有娶妻,莫千鸯歪了歪脑袋:“你是他的徒弟?”
掌灯点了一下头:“承蒙师父收留,掌灯才能长大成人。也承蒙师父教化,我才能身入江湖。”
莫千鸯围着那墓碑转了一圈,又看了看那棺椁,实在不明白这算什么故人。谷阳老人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她从未与他见过面打过交道,何来故人一说。
掌灯低了一下头,再抬头时目光里含了一丝不确定,不确定说出来之后,她会是什么反应。是难受的痛哭,还是愤恨地转身离去?
“谷阳并非师父的真名。”掌灯用手指在“谷阳”二字上划了划:“这里本该刻上…莫千殇。”
“莫、千、殇!”莫千鸯本来就是无谓地重复出这三个字,当念出来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莫千殇?!”莫千鸯一脸震惊地看着掌灯,又低头看看那墓碑,如此两个动作重复了好几遍。
掌灯清楚地听到,她的呼吸声粗重了起来,看着墓碑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就好像看到了这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掌灯轻声说道:“当时你年纪还小,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你有个哥哥叫莫千殇。”
“怎么会不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莫千鸯背对着他,眼眶里一瞬间溢满了眼泪,迟迟不落。
此生分为光明和黑暗,黑暗延续了二十多年,与刀光剑舞、血海腥池为伍。而光明就只有那短短的日子,眼前只剩下一张脸。
“哥哥!”
本已走到门口的莫千殇回过头来,千鸯跑过来拽着他的衣摆,扬起了小脸,目带期盼:“哥哥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千殇蹲下身子与她目光平视,语气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千鸯,哥哥要去接一个人,你在这里等哥哥好吗?”
莫千鸯难过地低下头:“哥哥要扔下千鸯了,是不是?”
“怎么会?”莫千殇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千鸯是哥哥唯一的亲人,哥哥怎么会抛下千鸯不管?”
莫千鸯不舍地抹着眼泪,每次哥哥一出门,少则几天,多则数月。她一个人在这里,一开始是害怕,后来是孤单。
莫千殇心一软,把她抱进怀里:“千鸯乖,哥哥去接一个人,回来之后我带你们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好吗?”
“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真的吗?”
莫千殇点点头,把门关上就走了。
莫千鸯就坐在打开的窗户前,望着院门口。天黑了,院门口没人,千鸯什么时候睡着了,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眼睛一睁开,天空大亮,门口还是那个紧闭的门口。
千鸯固执地等了十天,半个月,一个月……哥哥始终没有回来。人小力量不足,每次都只能从井里提一点点水用,家里的米也吃完了。
哥哥叮嘱过她不要出门,千鸯饿了两天的肚子,实在忍受不住,就自己拿了银子出门。谁料半路上大雨倾盆而下,饥冷交加之下,千鸯晕在了路上。
一辆马车驶过,车夫跳了下来,发现她还活着就把她抱了上去,徒留下两行的车辙深印。
莫千鸯闭了一下眼睛,泪水滑过脸庞。她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声音仍然能保持最初的平静:“我好像是认识这么个人,但还没有到深交的地步。”
掌灯微微摇头,尽管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表情,但她的反应分明很不寻常。
“你为什么会不见了?”
莫千鸯全身颤抖起来,她已经努力保持平静了,这个人为什么这么不识相,还是要固执地提起,专门戳她伤疤?
“赵掌灯,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看起来,她并不愿意承认。
掌灯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他既然带她来这里了,就要把话给说清楚。
他想起来童年时山下的那个小女孩儿。记起来之后,莫名地对凌萱起了一股怜惜之意,再一想到她受重伤发了高烧,揪着自己的衣服痛哭的模样。
掌灯实在心有不忍,所以才要带莫千鸯来。
“师父花费了十几年来找你,却始终没有找到,失望之下,他终日呆在这清风道谷之上。直到我踏入江湖遇到你。”
莫千鸯目光冷凝:“他死之前,知道你遇见我的事情吗?”
“知道。”
莫千鸯的眼睛再次睁大了:“知道?!”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不露面?
如今让她来面对这冷冰冰的墓碑,有什么意思。
“他只希望你生活的毫无牵挂。”
“毫无牵挂,哈哈哈,毫无牵挂?”莫千鸯哭笑不得:“你是在跟我讲笑话么?”
天知道,那是她心底最深、也是最恨的牵挂。
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通铺上,七八个男男女女的小孩子围着看着自己,差点把她吓哭。
她正心里惊慌、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穿黑衣劲装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都站在那里干什么?”
小孩子们一下子散了。
莫千鸯惊讶地发现,原来他们都住在这里,男人一声令下,他们全都回到了自己的床位上。
“你醒了?”男人问她。
莫千鸯点点头。
第二天,她和这些孩子一起站在了比较广阔比较平坦的空地上,后来知道那叫做练武场。
她开始和他们一起蹲马步、练拳法剑法。
她惴惴不安地跟着所有人的脚步,刚想怯怯地提出回家,有个小孩儿比她更快的张了嘴,就被第一天见到的那个男人一掌打死了。
从那以后,再也无人提起回家的事情。
莫千鸯渐渐地长大了,才知道大部分孩子和她一样,都是路上捡来的,要么是街边的乞丐被抓了过来。
如此便是十二年,当初几百个孩子,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个。他们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开始互相厮杀,胜者留下。
萧净是天绝教上一任教主留下来的,其他三个长老,她、蒙羽和赵一心,都是这些孩子中出来的。因为共同经历过生死,感情比较深一些。
尤其是在同成为天绝教的三大长老之后,更是无话不谈。时间太久,可能性也越来越小,莫千鸯的心里只剩下了对哥哥的恨。
恨他抛下了自己,恨他找不到自己。
这世间果然有诸多巧合,谷阳在江湖上行走逐渐成名,那个时候她还在接受训练,日不外出。等她真正出道,开始为教主奔走办事的时候,谷阳已深居清风道谷之上。
就这么给错开了。
回忆到仍然清晰的从前,莫千鸯想起一事来:“最后一面时,他说要去接一个人,接到了吗?”
掌灯摇摇头,目带悲切:“那个人死了。”
这是莫千鸯怎么都没想到的结果。想起哥哥离开时,那一脸对未来期盼的笑意,瞬间心情复杂。
“为什么会死?”
“自古情义两难全。”掌灯按了开关,棺椁上的盖朝后面划开,露出里面的棺材来。
莫千鸯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数年过去,他早该化为烟尘白骨,你打开了有什么用?”
掌灯拿出一双鞋子来:“这是师母临死前,唯一给师父做的一双鞋,我从她的棺材里拿来,就当陪着师父。”
“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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