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死亦威名永垂

睁开眼睛的天皇，看到是比他最深的噩梦还要更为凄惨的狼藉景象。

天皇艰难地支起身来，大概是因为听到了小孩的哭声，又或者是身上豸虫的咬噬刺激了他的神经，又或者是他作为神选者后裔的血脉终究没有那么脆弱，他以比常人更强的复苏力醒来了。

天皇黑色的发丝散乱地披垂在肩上，他的眼神呆滞而茫然，原本应该精神错乱、昏迷数周的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到了天空中那到来的黑色地狱，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他直起腰，本能地想要牵动一下肌肉，但大概是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他低下了头，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和自己体格不搭的皱巴巴的白色汗衫，看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的白色汗衫，天皇的眼神再次茫然了。

“天皇大人……是天皇大人吗？”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天皇的耳畔响起，天皇抬起了他那俊美如女子的面容，却看到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留着侧马尾的小女孩，小女孩不过十来岁，看到他，脸上既有惊喜，又有敬畏。

天皇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却发现小女孩的手里还拿着一条黑色的大码裤，似乎是和自己的汗衫配套。

“这个衣服……是我爸爸的。”被天皇的目光注视，小女孩慌了手脚，手中的裤衩也落在了地上。

“为什么……”天皇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小女孩，喃喃自语地问道。

小女孩紧张地看着天皇，缩着手道：

“我找不到爸爸了……只找到了他的衣服和裤子……我看到天皇大人没有穿衣服，就把天皇大人拖到了这里，换上了衣服……”

天皇看到了机场上那在黑色的虫海之中挣扎着的人们，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露出了了然而凄楚之色。

天皇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又望了望距离大地已经不到五十米的黑暗世界，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释然和绝望，他扶着额头，凄楚地自嘲起来，嘴角带着不自然的笑意：

“是吗……连朕这种罪大恶极的带罪之身，竟还有人给自己更衣，呵呵，哈哈哈哈……”天皇凄然地笑着，不知不觉间，眼角的泪水就滑落了下来。

小女孩有些惊恐地看着仿佛丧心病狂的天皇，缩着小手，战战兢兢地道：

“妈妈说……天皇大人是保卫国家的……天皇大人是神的子民……只要跟着天皇大人，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听到了小女孩稚嫩的话语，天皇愣了愣神，但很快他恢复了自嘲的笑容，手搭额头，泪水顺着他的手腕不断地流淌而下：

“神的子民？神的子民！哈哈哈哈！”天皇状若疯狂地仰头笑着，脸上的道道泪痕沿着他的手臂流下，又在半路干涩。“朕是神的子民！朕是……神的子民！哈哈哈！”天皇放声大笑着，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小女孩见到失心疯般的天皇，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天皇狰狞着脸站起身来，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退到了机场大楼墙角仅剩的一根柱子前，满脸苍白地咬着嘴唇看着天皇，天皇一步一步向着小女孩走去，长长的阴影笼罩了小女孩。

小女孩用像是看恶魔的眼神一般看着天皇，天皇也在看着他。天皇大步流星地走着，小女孩不断地瑟缩着，突然间，一只豸虫横空而来，落到了小女孩雪玉般的手臂之上，狠狠扎入了小女孩的体内，小女孩痛苦地尖叫起来，她白皙的皮肤开始鼓起蠕动，像是沸腾的水。

天皇顿时一惊，他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女孩的手，狠狠掐住了小臂，阻止了动脉血管内血液的流动，然后硬生生地把手指掐在了那一块凸起的鼓包上，最后猛力一掐，居然强行把豸虫从小女孩的体内挤破了出来！

天皇狠狠地把豸虫踩在了地上，用力踩了几脚，直至把它碾压成了一滩的血水。

“谢谢……天皇大人……”小女孩吃痛却又坚强地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看着天皇的眼里流露出了欣慰之色，“天皇大人……果然最好了……”

天皇的眼中微微动容，他的神色终于清明了几分，他抬起胸，望向了黑云压城的天空，冷声道：

“飞机呢？太政大臣呢？姑获鸟呢？为什么你们不逃？”

小女孩眼角带着泪丝，脸上蜡黄地道：

“太政大臣和大官们乘着飞机们逃走了，有钱的富人骑着姑获鸟背着钱袋子逃跑了……我们家的姑获鸟被富人们雇的打手们抢走了……”说到这里，小女孩已经泣不成声。

“这帮虚伪的庸人！何等的丑陋！不知道什么叫贵族责任吗！？”天皇愤然甩袖，满脸不忿，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些在虫海中挣扎惨叫的人影，脸上浮现出了深深的坚决。

“天皇大人……我们……会死吗……”小女孩突然哭着，抓住了天皇汗衫一角，红着眼抽噎道。

天皇一愣神，他低下了头，嘴角却是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宽慰笑意，他拍了拍小女孩的头，柔声道：

“放心吧……今晚，不会再有人死了。在这里躲着，从一开始，数到一千，一切就都会过去了。”

语毕，天皇长身而起，眼中精光大放，他将右手食指与拇指勾成了圈，衔在了嘴里，猛力一吹！

下一刻，一道巨大的鸟影破空而来，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大八咫乌破空而来，这是一只比任何八咫乌都要大上一倍的八咫乌之王，也是天皇的象征！

八咫乌之王轻巧地落在了天皇的肩头上，天皇用孤单的眼神看了看同样孤单的它，伸出手细细摸了摸它的鸟首，道：

“黑子啊黑子，能够陪朕到最后的，如今也就只有你了，你也在为你的子民被人抢走而愤怒吧？”

似乎在回应天皇的提问，八咫乌之王最终发出了低低呜咽之声，眼中闪烁着清明的光泽。

很快，八咫乌的录音功能开启了，通过八咫乌之间的大脑神经网络，可以留下天皇这一刻的所有言语和容貌。

面对着八咫乌之王投射出的光幕，天皇突然长笑起来，道：

“大鹪鹩义盛，抛下自己作为执政根基的子民落荒而逃，一定很光彩吧？真是想看看你现在那张喜欢说漂亮话的虚伪嘴脸现在是多么光彩照人啊。你就好好活下去吧，一定要活下去啊，永远活在抛下子民作为走狗沦落他乡的阴影和耻辱之中，永远作为朕拯救子民的见证，看看被你们踢下皇座的人的尸体是如何被民众重新抬回皇座之上的……然后，朕会在另一个世界，好好嘲笑你们这帮庸人！！”

语毕，天皇猛然转身，黑发疯狂地流转起来，他的眼中，闪烁着比太阳更为灿烂的光芒！

他猛然迈出了一步，乱发飞舞，面容憔悴，却是仰天高呼：

“话九宸，挥袖风云尽，江山何沉？黑子，我们走！”

语毕，天皇猛然抓住了八咫乌之王的第三只脚爪，他那纤细的身躯腾空而起，宛若一道逆天而起的流星，冲向了漫漫夜幕之中！

天皇如同火流星一般在邪马台的大地上盘旋飞绕着，就像是黑暗丛林深处最耀眼的篝火！

天皇的眼中闪烁着绝然的光芒，那光芒比太阳光更为耀眼灿烂，在这灿烂的眼神之下，弥漫在邪马台的所有豸虫们就仿佛看到了崭新的猎物一般，纷纷扑向了那腾空而起的天皇！

移情术，启动！

移情术，既可以将他人的爱意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同样，也可以将他人的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一刻的天皇，已经成为了循蜚的猎物，成为了漫天豸虫捕手们的捕猎对象，他把这人世间一切的罪恶与黑暗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让自己成为那唯一的诱饵，集中所有刽子手们的火力！

天空抓着八咫乌之王，向着高高的空中飞舞而去，万千的豸虫大军如同龙卷风一般升腾而起，在后方紧紧追赶、紧紧追随着天皇的身影！

很快天皇已经飞跃了高天原，那即将撞击到邪马台的高天原，也仿佛转移了恨意，被天皇所吸引，庞大无匹的天空要塞，牢不可破的黑色地狱，居然在这一刻转移了注意力，缓缓转向，转而向着天皇逃远的高空之中追逐而去！

“来吧！来吧！朕在这里！让朕看看你们能否追上朕的步伐！”天皇放肆地大笑着，在空中打着旋，他已经飞出了邪马台的重力区域，因为高层大气的空气稀薄，他的脸渐渐变得苍白，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他捂住口鼻，屏住了呼吸，知道自己飞得还不够高，还不够远！

身后追逐而来的豸虫原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近，像是追逐着小帆的巨浪。

天皇却是冷冷一笑，目视前方，丝毫不惧！

随着时间的推移，寄宿在高天原内部的循蜚已经扭转了身躯，连带着高天原已经大幅度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反向逆行，如同被推动的保龄球，缓缓向着高空中远远追去。

肆虐邪马台的豸虫之灾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止了，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不敢置信地仰望着天空，他们呆呆地望着那一道消失在遥远天际的辉煌身影，那一刻，那道身影仿佛化作了永恒。

“生不能烜赫一世，死亦威名永垂！哈哈哈哈……”

疯狂而放肆的笑声消失在了漫漫的黑夜之中，黑色阴影离开了高空的大地，带着无穷无尽的巨浪，化为了巨大的魔爪，纷纷扑向了那道孤单的君王身影。

这位一心想要恢复旧世界光荣秩序，让黄金时代的古典王法再一次获得应有尊严的君王，终究还是选择了慷慨赴死，他将世间所有的罪恶集于己身，并且为之套上重重枷锁，奔向了那虚无之地！

黑色的虫云疯狂摇动，就在某一刻，那疯狂而不屈的威武声音终于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大海之上的浪声，依然如千万年般，隆隆作响，奔腾不绝。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