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院,位于沂蒙山区东南方某人迹罕至之处,四间土坯茅草房,篱笆院子,家有老两口,与鸡、鸭、鹅、猪、狗等数十禽兽。——前言
第一章
从前,有一只鸭生来就很丑,没谁喜欢他,除了鸭妈妈,所有的动物都欺负他……慢慢地,丑小鸭长大了!有一天,他来到湖边,突然从水中的倒影中看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只白天鹅!?
等等,哪里有湖,分明是个臭水坑!
哪里有白天鹅,水面上映出的影子分明是一只大丑鸭!
那一刻,一滴眼泪垂落,水坑之镜砰然破碎!
据说,一万枚蛋里会孵出一只丑小鸭,一万只丑小鸭里会有一只长大后成为白天鹅,而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都将变成——普普通通的鸭!我们今天所说的这只鸭,就是这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鸭中最特别的那一只——古往今来第一丑鸭子!
“……小时候,他奇丑无比,是鸭群里独一无二的丑小鸭;长大后,他丑得无双无对,是禽兽界当之无愧的大丑鸭;中年时,他丑得绝无仅有,是名扬沂蒙山区的老丑鸭;而现在,他老而弥丑,是笑傲江湖、独孤求败的丑老鸭!
可以这样说,在鸭群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只鸭能像丑老鸭这样丑得清新脱俗而又登峰造极,一丑就丑一辈子;从来没有一只鸭能像丑老鸭这样真正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真正无愧于‘古往今来第一丑鸭子’的美名!
同志们,丑老鸭的一生是纯粹为丑而生、为丑而死的一生,是一丑再丑、丑上加丑的一生,是老丑未毕、新丑甫生的一生,是丑无可丑、重新再丑的一生,是脱离了低级之丑、勇往直丑的一生,是……”
以上是丑老鸭所在的李家大院禽兽界早就为他拟好的悼词的一部分。看看,多么地正面和积极啊!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简直万死不足惜,然而他这个丑脑壳却偏不——这不,直到如今他都还好好地活着呢!
说了这么多,那丑老鸭究竟有多丑呢?下面,让我们鼓足勇气,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偷偷地瞄一眼吧!
你看,他一颗扁扁的鸭头顶门秃秃,有毛的两边呈不规则的扇形分布;两眼大小不一,间歇性一大黄豆一小黄豆;鸭嘴暗黑,不是寻常鸭的屎黄色!
怎么样,这副尊容够磕碜吧!
再看头以下,脖颈寸毛不生且向左歪斜;肥臀高翘,大腹低垂;周身羽毛杂乱暗淡,且有一撮没一撮地胡乱分布着;两翼左不能抻,右不能屈;两脚先天性左高右低……基本就是这样,另有一些部位因涉及鸭之**不再一一赘述!
这么说吧,凡是寻常鸭们讲求对称的部位,丑老鸭全都成功地规避了!
其实说起来,丑老鸭也并不是生来就如此“风骨奇绝”的,后天鸭之生涯的“塑造”也是尤为关键的!
还记得,当初破壳之时,也许是模样太过骇人,也许是当时那个孵化员内分泌失调,总之他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从此脖颈终生歪斜;
还记得,当初因他是赠品身份低贱而被众禽歧视与排斥,夜里不许入窝,以致为一只母狐偷猎而去,虽然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回来,但左翼却因被撕咬而再也不能抻开;
还记得,当初男主人李老本断言他活不长久,因此用火焰炙烤他的鸭嘴进行《鸭之嘴是否存在痛感神经》这一课题的研究,导致他的鸭嘴从此像他的鸭之生涯一样暗黑无边;
还记得,当初他不小心栽进了沸水锅里,被涮了一涮,后来又不幸地扎进了灶堂里,被燎了一燎,从此毛羽稀疏,红肉斑斑;
还记得,当初他被黄鼠狼捉去,虽然后来也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回来,但右翼却因过度撕扯而再也不能屈缩;
还记得,当初花锦蛇……
一生丑怪,一生坎坷,曾经也被丑小鸭的故事骗过,坚信时间会证明一切,长大自然会变白天鹅,然而岁月蹉跎,如今鸭已老朽,而丑却仍如影随形,历久弥丑!
唉,为之奈何!
本以为今生也就如此了,无非是个“丑生丑死,丑花一现”,将就着将就着也就过去了!然而,这天中午,在听罢他的把弟——李家大院灵魂之鸭与春之使者——春鸭春总一曲撩人的叫春之歌以后,他突然决定要离院出走,永不再回来!
李家大院大门口,春总一鸭当先立于门内,身后簇拥着满院众禽兽;丑老鸭一鸭独立于门外,身后是空阔的旷野与高远的青天。
现场一时静寂无声,门内门外相互望着,神色却大不相同:
门内,春总当先肃立,神色郑重,在他身后众禽兽尽皆敛声屏气;门外,丑老鸭孤身独立,大小鸭眼晶晶闪亮,暗黑色的鸭嘴微张,紧绷着的鸭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短暂的沉默之后,春总率先开口道:“哥哥,真的要走?”
“……嗯。”
“非走不可?”
“嗯,非走不可!”
见此,春总语音低沉地说道:“唉,哥啊,你这又何苦呢!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你要知道,没有了庭院和主人的护佑,外面的世界是很危险很危险滴!”
丑老鸭一双大小眼里光彩迸发,说道:“是啊,是啊,我知道,可是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啊!”
“哥啊,听弟弟一句劝,我看你还是及早悬崖勒马吧!俗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若是继续一意孤行,迟早你会死在外边的!”春总谆谆告诫道。
“没事,兄弟,谁又不死呢!”丑老鸭甩甩歪脖子,不以为意地回道。
见此,身为历史学家的春总只得抖擞精神,鸭嘴一张,鸭族的历史教训喷薄而出:“哥啊,天*朝禽字四十年,我院禽界曾有一只鹅族英豪,风姿高迈,意气赳赳,堪称千年来禽界之翘楚、鹅族之精英!然而他却误入歧途,为寻一己之自由竟而抛妻弃子,离院出走,意欲自逞其能,另寻一片自在天地,谁知出院未及百步即为土狼君断喉,终致肝脑涂地!哥哥,这你可知道?”
闻听此言,丑老鸭错愕不已:“啊!?”
春总继续慷慨激昂,侃侃而呱道:“天*朝禽字二十七年,我院曾有一只鸭族大德,禅心超脱,智慧深湛,堪称五百年来禽界之神禽、鸭族之圣鸭!然而他却为一只野禽所魅惑,竟弃禅修,绝禽义,因情还俗,为爱私奔!谁知出院门未及五十步即为黄鼠狼君所袭,终双双血竭而毙!哥哥,这你可知道?”
丑老鸭惊诧无已:“咦?”
只听春总大义凛然地再又说道:“天*朝禽字一十七年,我院曾有一只鸡族羽士,根骨奇佳,道心生发,素来生性淡泊,雅好清静无为,堪称百年来禽界之全真、鸡族之仙长,然而其却为一飞鹰所哄欺,竟而灭玄心、弃道学、断无为、绝丹修,志在高山,一心入世,意欲登泰山以啼日唱晓!然而他甫有此念即被主人以大神通查知,不仅自己落得个道殒身消的下场,更累得满院之鸡尽遭屠戮。哥哥,这你可知道?”
丑老鸭歪垂着头:“……哦。”
春总语声沉痛:“哥啊,千百年来,你可知有多少禽类只因一念之差而惨死于院门之外?现在,你要做其中之一吗?院门之内,温暖祥和;院门之外,步步皆血,安有一心智正常之禽类会舍温暖而逐血海乎?哥啊,言及至此,是去是留,何去何从,还用做兄弟的多说吗?”
丑老鸭默然,只觉散入鼻翼的花之香气竟有些虚幻。
“哥啊,当初我禽界先祖为族群长存久安为计,以大智慧率众禽类毅然归附于人族,自那时至今已有数千万年矣!数千万年来,我们谨遵祖训,寄居于庭院之内而终免于颠沛流离,托佑于人族铁翼之下而终免于为恶兽欺凌,按时向主人牺牲奉献而终免于像其他野禽近属那样亡种灭族,这才有了禽界现今之繁荣鼎盛,鸭族今日之兴旺发达!由此观之,祖宗之法绝不可变!祖宗之法绝不可违!祖宗之法绝不可更易!哥啊,此时不回头,更待何时?”
丑老鸭默然蹲伏在地上,心尖上两只丑鸭子正在激烈交战,鲜血四溅。
“哥啊哥,向前一步是背叛,向后一步是温暖,即便你不以自己安危为念,宁不为禽、为兽、为我满院生灵的安危着想?哥哥啊,悬崖勒马,犹未晚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就听弟弟一句劝,及早断绝此念,再勿为此愚行,就于斯处终老了罢!”
言及至此,春总昂颈展翼,而后敛翅俯首,在众禽兽无限钦服仰慕的目光中悲悯地望着丑老鸭。
静默之中,丑老鸭忽然从地上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抬起头望着春鸭与众禽兽,努力地站出雄赳赳的姿态,坚定地说道:“兄弟,我想好了!”
这一刻,院兽侧目,群禽关切,春鸭注目。
但见丑老鸭环顾众禽兽,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好了,我还是要走!”说罢,只觉全身由内到外霍然轻松。
春总大惊失色:“……嗯!?哥啊,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执意要走?”
“对!兄弟,我意已决!”
“为什么!?”
“兄弟,哥老了。”
“嗯???”
“再不走,就再也走不成了!哥一直想要去看看大海——”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走吧!念在咱们曾经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会在祠堂里给你留下位置的!”
“唉,算了,没那个必要!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也都走吧,留在这里,早晚会让李老本吃了的!咱们本来也——”
“别说了!你走吧!我们是坚决不会走的!”
“嗯……我走了,你们保重!”
说罢,最后望一眼巍巍矗立的茅草屋和空阔熟悉的大院,看一眼曾经参与和见证自己诸多苦难与欢乐的众禽兽!
那一瞬间,迎接他这最后一瞥的是无数的冷眼,那些眼中满是陌生与疏离!谁能想到,今天以前朝夕相伴的伙伴们,现在面对面时却已隔墙相望,远若天涯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黑狗大哥突然冲到前面,叫骂道:“叛叛叛——徒!叛叛叛——徒!叛叛叛——”
其他的禽类也群情激奋,纷纷向丑老鸭喊话道:
“老丑啊,都一大把年纪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是啊,老丑,别闹了!听春总的话,赶紧回来吧!”
“滚滚滚!早就知道你会当叛徒!”
“禽中败类!快滚,快滚,再也不想看到你!”
“撒泡尿瞅瞅你那丑德行,禽奸!天下第一禽奸!”
……
丑老鸭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却什么也没说。冲着众禽兽摇摆了一下右翅,然后转身,一跛一拐地向东瘸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老丑一去兮不复还,史载那一日,丑老鸭绝尘而去,终已不顾。”
李家大院大门口内,春总与众禽兽阴郁地望着那个丑陋的、自始至终都不回头的背影。作为对出走者的反击,他们空前一致地团结了起来,自始至终谁都没有迈出藩篱一步,只有两只粪坑里的苍蝇嗡嗡地叫着向丑老鸭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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