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何去

夜色深深，无星无月。

游魂一身宽大的黑袍，独自站在窗前凝望着漆黑的苍穹，默然无语，黑袍遮住半张面容，看不到眼睛，但脸色却充满着悲苦和凝重，似乎有什么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刚刚接到白玉圣使的传令，明日便要开战了，魔教沉寂了这么多年，所有弟子都在等着这一天，可游魂却心事重重，这一战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期盼已久，可对他来说却是折磨。

恩义难舍，情义难绝，他又该何去何从，曾经以为做出了选择就会一心的走下去，可现在到了生死关头，心中却犹豫了，自己又如何能对昔日的恩师动手，恩情还未报，这样做与畜生何异？

他站在窗口良久良久，最终深深叹了口气，随即黑袍一甩，转身走出了房间。

顺着外面的回廊一路向前而行，铁神宗已经人满为患，一路上到处都是魔教弟子，见到游魂纷纷驻足行礼，游魂只是微微点头，便匆匆而过。

通幽谷的人都住在一处，相隔不远，游魂来到白头翁的房门外，想要敲门却犹豫了一下，轻轻放下抬起的手臂，似乎在想该如何开口，他在门外站立了许久。

终究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片刻之后，里面传出深沉的声音，“进来。”

游魂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白头翁站在一株断肠花前，面色深沉，游魂微微愣了一下，不知他何时将这断肠花带到此处。

“你来了，接到魔尊的命令了？？”白头翁没有回头淡淡的问道。

游魂深深吸了口气，站在断肠花前，双目直直的盯着娇艳的花朵，幽幽吐出一个字：“是。”

白头翁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我知道你早晚会来，今日是来告诉我决定的吗？”

游魂没有说话，伸手轻轻触碰娇艳欲滴的花瓣，一滴殷虹如血的露珠掉在手指上，半响之后，游魂轻声道：“这些年我帮你的够多了，这一次恕我无能为力，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去帮正道，我将置身事外，两不相帮，或者从此消失，世间再也不会有游魂，也不会有云峰，你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白头翁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抹悲凉，面容更是一瞬间苍老了几分，许久之后，他缓缓道：“这是你的选择，我阻止不了，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有魔尊的命令，谁也走不了，如果你走了，便是叛教，这个后果你承担的起吗？”

游魂淡淡一笑，道：“那是我的事，魔尊若要追究，赔上我的姓名便是，与其在正邪之间苦苦挣扎，倒不如一死了之，反正这世间也没什么东西值得留恋。”

白头翁深深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下，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恨于我，当年若不是我，你娘也不会死，可我也有苦衷啊，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时至今日你还在怨我吗？”

游魂惨然一笑，缓缓道：“我心中没有爱更没有恨，像我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哪有资格谈怨恨，几百年了，我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苟延残喘的活着，若是没有这一身道行只怕早就死了。”

白头翁眼中布满了苦涩，他长叹一声闭着眼睛无奈的摇了摇头，半响之后，凝声道：“无论如何？你不可以违背魔尊的命令，灵教教规森严，你这么做没有活路。”

游魂轻哼了一声，道：“你放心，我若要走，没人找得到我。”

“唉！”白头翁长叹一声，他从没奢望游魂可以帮他对付正道，这些年能留在自己身边已是莫大的满足，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游魂，心中已有决定，倘若他日魔尊怪罪下来，那便由自己来承担吧。

就这样走了也好，此战吉凶难测，就这般去了，起码还能留的性命，只要幽魂活着，自己却是无所谓生死了。

房间里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游魂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独自走在凤阳城的街道上，不知该往哪里去。

夜风吹动宽大的黑袍，放下一切之后，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也许这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他轻轻摘下罩在头上的黑帽，露出一张儒雅而俊秀的面容。

几百年了，他第一次摘掉黑帽，用真容来面对世人，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通幽谷炼魂堂堂主竟生得这般清秀，没有一丝戾气，眉宇间反而有几分正气。

他仰头望着漆黑的苍穹，长长出了口气，“就让一切的恩怨在今晚随风而散吧，是时候去了结这一切了，从此以后，这世间不再有我。”

游魂走后，白头翁原以为自己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可不久之后就感到一阵心烦意乱，隐隐间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阵阵的心绪不宁，即便他道行深厚也无法控制。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微皱着眉头，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来自何处，忽然他停下脚步，猛地抬起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骤然一凝，转身便走了出去，没有打扰任何人，化作一道黑光向城外而去。

凤阳城与缥缈峰之间的一片山坡上，游魂站在这里，远望缥缈峰，黑夜中只有隐约的影子，高耸入云，竖立在天地之间。

回首看，凤阳城还有点点灯火，夹在这两地之间，便像是夹在正邪之间，“今夜一别之后，江湖便与我无关。”

随手从怀中拿出一根竹笛，通体发出幽幽的绿光，上面还绑着一根红穗，带着几分凄然，轻轻飘动。

游魂将它拿在手中看了一会，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竹笛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刻着两个字“云峰”也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片刻之后，他将竹笛放在嘴边，轻轻吹起一首曲子，笛声悠扬婉转，恰似清风拂面，又如清泉流淌，无忧无愁，给人的感觉极为舒服，这笛声丝丝缕缕，远远传去。

缥缈峰上，静尘正在打坐休息，忽然心中一震，霍然睁开双眼，随即微微皱眉，耳朵轻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站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走出岩洞，看着凤阳城的方向。

陪在她身边的冰汐，此刻也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师父独自离开，心中有些奇怪，此刻已是深夜，很快便要天明，这个时候师父要去哪里呢，莫非是有事发生？

冰汐心中想着，便不由自主的站起身，随着静尘的脚步走出了岩洞，可当她来到外面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师父的影子，四下里寻找了一番，结果一无所获。

正待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冰汐还以为是静尘，转头一看却是云逸和昆方缓步而来。

云逸见她神色不对，走上前低声问道：“怎么了？这么晚还站在这里，睡不着吗？”

冰汐摇摇头，看了看昆方，轻声道：“你们怎么会在这？”

云逸淡淡笑道：“今晚是我巡夜，便带着昆方一起出来了。”

这时昆方走上来微微行礼，道：“见过冰师姐！”

冰汐点点头，没有说话，云逸对她太了解了，从眼神中便知道她有心事，于是看着昆方，说道：“师弟，你先回去休息，我和你冰师姐有话要说。”

昆方微微一笑，即便云逸不说，他也准备告辞了，这种时候留在这里打扰人家的二人世界，实在是不自在。

昆方走后，云逸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冰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师父不见了。”

“静尘师叔？”云逸微微皱眉，低头沉思了片刻，呢喃道：“刚才那人莫非是她？”

“你说什么？”冰汐没有听清楚，轻声问道。

云逸抬头看了看她，凝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冰汐黛眉轻皱，轻声道：“刚才我见师父独自走出岩洞，以为有事发生，便跟了出来，结果到了外面却找不到师父的人影，不知她去了哪里。”

云逸想了想，目光向西方看去，沉默了片刻，忽然拉住冰汐的手道：“跟我来。”说完腾空而起，拉着冰汐一路往西方而去。

冰汐心中不解，在云逸耳畔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云逸凝声道：“刚才巡山之时，无意间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开始还以为是看花眼了，现在看来，那人应该就是静尘师叔，我看那黑影往西方而去，这便带你去寻她。”

却说游魂，一曲终了，站在山坡上负手而立，目光淡淡望着缥缈峰，嘴角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落在不远处，虽然夜色很浓，但依然可以清晰的认出，来人便是鸾天殿殿主静尘。

见到游魂，静尘脸上的神情带着一抹惊讶，惊讶中还有几许悲伤。

缓步来到近前，静尘冷冷看着他，沉声道：“你我正邪有别，既是做了魔教妖人，又何必来见我？”

游魂沉默了片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神态恭敬，漠然垂首。

静尘微微一愣，后退一步，道：“你这是干什么？”

游魂缓缓抬起头，眼中似有泪光，目光真切的看着静尘，许久之后，叫了声：“姨娘！”

静尘心中轰然一震，瞬间呆立当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百年不曾听到这个称呼了，就在当年游魂决定背叛玄阳宫的时候，就已经忘记，这世间还有一个侄儿。

时至今日，再次听到这个称呼，静尘只感觉恍如隔世，她没有言语，没有应声，因为魔教的游魂不配叫她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