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无邪倒提着鬼头大刀,在密林中缓缓前行,背影孤寂落寞,看得尾随而至的风自如一阵心疼。她加紧脚步,赶上毛无邪,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毛无邪也在同一时间停步不前,默然不语。
“秃子和瘦子是真的对你好,你为什么不领情?”风自如幽幽问道。
秃子?瘦子?风自如竟如此称呼钟剑圣与李行尸?她可知道这秃子和瘦子都是名动江湖的大人物?毛无邪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风自如确实是一个特别的少女,既像七岁,又似年过四十。
饱经沧桑的二老,其实已然看出毛无邪心中所想,都一声不吭。今日这一场恶斗,当真凶险到了极点,若非圣树解救,二老势必成为十万老鼠的口中食。如今,那棵“波巴布”圣树已死,更将整片森林的青木之气消耗殆尽,以后不知道还有什么古灵精怪的危险等着五人。毛无邪似乎又回到了一年之前,他连妻儿父母都无法保护的时候。
“这是你要的种子。”风自如放开毛无邪,拿出了那块包裹着种子的大树叶,递到毛无邪面前。
毛无邪没有接,却蹲下身去,用手中的鬼头刀掘土。
“这里太窄了,如果这圣树能长到五丈粗,要有方圆二十丈的空地才行。跟我来。”风自如挡住了毛无邪手中的刀,轻声说道。接着用纤纤素手捏住了刀尖,当先领路。
毛无邪默默跟随,来到一处林间空地,大小正合适。风自如将毛无邪拉到空地正中,然后摊开手中的树叶,一粒粒种子细细翻看着。等毛无邪掘了一个小小的土坑,她将手掌张开,掌心里只有一颗籽。
“这是最好的种子。”风自如轻声说着,居然脸带笑容。
“笑什么?”毛无邪看见风自如的笑容,心里忽然觉得平静异常,适才的忧愁烦恼,似乎都抛开一边。
“我在想,这棵圣树会不会真如秃子所说那一般大。如果真的如此,我也想学黑人国,在树洞里住一住。”风自如笑道。
“这种子的妈妈,活了六十年,只长到脸盆粗细。若真要到能当房子住的时候,或许已过了一千年。”毛无邪摇了摇头,心中颇为苦涩。
“我还能活五年,五年之内,你若不能,我就自己试一试,哪怕不成,也死而无憾。”风自如笑容不变,将掌心的种子小心放进土坑中,又轻轻盖上了土。然后双手按在新土之上,缓缓注入今早吸纳的青木之气。
“森林中的青木之气已然耗尽,你这样只是白白浪费功力。”毛无邪嘴上虽这么说,却也如她一般蹲下,两只大手,按在了那双小手上,将自己体内残余的青木之气灌输进去。
“你知道是浪费功力,为什么也学着我?你难道就不想保留功力,救你的儿子?”风自如低声问道。
“我欠了那棵圣树天大的人情,如今也该为它留一个儿子。”毛无邪缓缓说道。
“不是儿子,是女儿。所有的树,全是女儿身,否则怎么可能结下果子?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树也一样。”风自如忽然异想天开,说出了一番怪话。
“女儿便女儿吧,照你这么说,树中没有男子汉了。你用力太过,那种子吸不了你的五行真气,行气再慢,再慢一些,只需极细极细的一丝,便行了。这样也不会耗费功力,多了,对你对种子都不好,刚出生的婴儿,一顿吃不下几百斤奶。”毛无邪与风自如额头相对,内心只觉异样温情,说话也慢声细语起来。
“这与全然没有用力有什么不同?咦,种子吸纳了!它开心!它在笑!它认得我,也认得你!”风自如依照毛无邪的话,极力放缓内息,将微不可查的五行真气游丝般输入种子之中。却未料到,一粒小小的种子,竟也能与两人心灵相通!
良久良久,一根嫩黄的小小芽尖,分出两片椭圆形的幼芽,缓缓从新土中钻出地面。看似柔软无力,弱不禁风,无论谁看了,都不会相信,不久之后,它会长成一棵奇异的圣树。两片原叶慢慢下垂、萎缩后脱落,幼芽也逐渐地变粗,极慢极慢地抽出了生平第一片嫩叶,接着是第二片。毛无邪与风自如都不由自主,侧开身子,让它能照到头顶上空那巨灯的灯光。而两人这么一侧身,便紧紧依偎在一起,越靠越紧,不愿分开。
“真能长成另一棵圣树吗?一棵能让我们住进去的圣树?”风自如脸上如痴如醉,不知道想着什么。
“事在人为。你不是说过了吗?哪怕不成,你也死而无憾了。”毛无邪柔声道。
幼苗不断变粗,长大,只一顿饭工夫,便长到了两尺来高,远较毛无邪今早练功时为快。毛无邪与风自如又惊又喜,缓缓加大五行真气的灌输,那棵幼苗竟如同大树一般,将吸纳的五行真气又化作青木之气,散发出来。这青木之气极少极微,但毛无邪吸纳之后,竟觉全身一爽,体内污浊似乎一扫而空,经脉运行得畅通无阻。
算算时辰,此时当属申末酉初,申、酉二时,均属金。那小圣树释放的青木之气中,当含金铁之气。毛无邪八字属木,“兽王神功”更以吸纳青木之气为始,原本被金所克,于他不利,因此平日毛无邪刻意避开在这两个时辰练功。今日为了栽培圣树,不得不打破规矩,却不知为何,竟不但无害,反而受用无穷。而树木在五行之中,本属木,畏金,为何也能散发金铁之气?
“臭小子,先前谁嚷着肚子饿,要爷爷伺候你。等爷爷也饿起来时,你反倒蹲在这里玩泥巴!还不给我滚过来吃晚饭?你小子——这,这不是‘波巴布’圣树?你的内功,真能如此神奇?”钟剑圣的穷吼声打断了毛无邪的思绪,但老人看见已然高近三尺的树苗,惊骇莫名,眼珠子差点掉出眼眶。
“走,吃饭去。”毛无邪起身招呼风自如,他早已饿得前腔贴后脊,那“不死神功”疗伤后本来便要大量进食,只是半人半兽之身,却又让他更能忍饥挨饿。
“你去吧,我不去,我不能吃肉,哪怕闻到肉味,就会吐出来。”风自如双眼痴痴盯着圣树,头也不抬。
“为什么?你七岁,正是最能吃的时候。若不吃肉,只吃果子,会全身浮肿。你比不得山都猴子啊。便算是山都,其实最爱吃的,也是老鼠、虫子与鸟蛋。”钟剑圣脸色凝重,蹲下身子低声说道。
风自如愕然,抬头望着钟剑圣,奇怪这个一度想杀了自己,对自己没说过一句好话的秃子,怎么忽然转了性?但最终,她还是凄然一笑,摇了摇头。
“是不是吃过什么可怕的玩意儿?若早知道老七那混蛋捡了弃婴来当家畜养,爷爷早早就宰了那混小子,不用你受他虐待。”钟剑圣的声音极为柔和,与之前判若两人。
“几年前的事,记不起来了。”风自如虽也知道钟剑圣古道热肠,与自己的主人大不一样,但毕竟这老人曾下手残杀自己,心里转不过弯来。
“不吃肉也一起过来,别离得太远。”毛无邪强行将风自如从地上扯起来,牵着她往狒狒群中走去。
“这圣树怎么办?不怕被野兽吃了?”风自如作势挣了挣,用力极小,没有挣脱,眼睛却似粘在那棵新长的“波巴布”圣树上,不愿离开。
“树叶全被吃了,树根尚在,它便不会死。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能长大。经历一些凶险,对圣树也非坏事,一味呵护,反而是害了他。”毛无邪答道。
“真是如此?难怪你找到了儿子,却连抱都没有抱上几次。还当你如此狠心,不是自己亲生孩子,便不管不顾。连知道他服用了毒药,最多只能活二十年,也全不理会。”风自如轻声嘟囔道。
“若早些长大,倒也不用我牵肠挂肚,担惊受怕!”毛无邪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他全身颤抖,脸上肌肉扭曲,神色可怕之极,风自如的话,正踏到了他的痛处。毛伶尚在襁褓之中,已遭七兄弟毒手,连自己的儿子也保护不了,毛无邪能不痛心?
“你怎么不问问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这些毒药,主人断不会配制什么解药,便算你能杀了他,又有何用?”风自如大声说道,眼睛盯紧了毛无邪的脸,全然不理毛无邪身后拼命做手势,让她别再说话的钟剑圣。
“你有法子?”毛无邪神色平和,心中只是微动,却没有太过在意。因为风自如若真有办法,第一个救的,是她自己。
“我救不了自己,是不是?不是对你说过吗?三岁前未成年时,方有办法。只不过,毛伶要吃天大的苦头,而且连续治疗几年,你舍得吗?”风自如察言观色,看出毛无邪心中所想,却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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