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无邪赶到时,凉山道已成了修罗场,不仅铁龙镖局险些全军覆没,六虎帮也有三十余人倒下,二十多人受伤。郭铁龙大显神威,掌毙两虎,却已耗尽功力,性命已在呼吸之间。毛无邪闪电救下最后的趟子手方山林,施展生平绝技,加入战团,五招内杀了三只老虎,最后一虎仓惶逃跑,却落入了当地土人挖的捕兽陷阱,遭无数倒插的竹签穿心而死。群虎无首,其余帮众也都自顾逃命。镖银装在银鞘中,用麻绳与铁丝细细捆扎在骡马背上,仓猝间盗匪也拿不到手,未有损失。
死在毛无邪剑下的三虎,乃是屠杀过后再围攻郭铁龙的生力军,郭铁龙自问绝无实力在数招内击杀三人,对毛无邪佩服得五体投地,千恩万谢。那捡回性命的趟子手方山林,对毛无邪磕头如捣蒜,声称日后粉身碎骨,亦难报大恩,此生此世,恩公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当日毛无邪自然是一笑置之,不过帮人总得帮到底,毛大侠便随马帮押运,一直将这批银两送到铁龙镖局昆明分局,方才分手。今日毛无邪落魄江湖,却无意中来到铁龙镖局成都总局,回忆起这段往事,感慨万千。
易容黄蜡已用完,毛无邪放着荒山不走,冒险进成都,也是迫不得已。天气一日冷似一日,以他的内力修为,尽顶得住,只是不知是否因伤心过度,这些天无精打采,极为嗜睡,每日睡上五个时辰,仍觉疲惫不堪。毛无邪修习上乘内功近二十年,百病不生,平时数日不食,几夜不眠,依然生龙活虎,从未试过如此不济。荒野中为防败露行迹,他不敢点篝火阻挡野兽,如此死睡,那是拿性命戏耍。因此寻思到人烟密集之地,觅个大夫诊治一番,好歹开上几服提神的中药,静养数日。
毛无邪遭昔日生死之交燕翔出卖后,不再信任朋友。吃镖行饭的镖局中人,嘴巴严是第一要紧的规矩,若在这铁龙镖局休养,或许可靠。只是,这一年不见,曾经风光无限的铁龙镖局竟破败至此,门庭冷落,难道又发生过什么大事?这时候劳烦人家,是否妥当?
踌躇之际,镖局中一条汉子低头走了出来,几乎撞到毛无邪身上。他急忙趔趄退后,正要叫骂,却看清了来人,立即拜倒在地,大声道:“恩公,是您?千万恕罪!”
毛无邪也认出此人正是那幸存的趟子手方山林。一年不见,原本二十出头的少年竟面带苍老之色,愁苦之情,乍一看,还未必敢认。
“快起来,快起来!”毛无邪伸手扶起方山林,问道:“为何一年不见,镖局到了这地步?”
“恩人还不知道吧?就是一年前那惨事!”方山林苦着脸说道。
“官银不是如数解到昆明了吗?怎会如此破败?”毛无邪更是不解。按镖局保镖的规矩,提取一成银两作为报酬,郭铁龙怀揣八万两银票回成都,还会如此境况?要知这年景,一两银子够一个老百姓糊口一个多月了。
“恩人进去再说。”方山林苦笑,这恩公没走过镖也没跑过买卖,丝毫不会算账,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原来这八万两银子,首先得花上三万打点官府上下,年年运送官银的肥差落到铁龙镖局头上,没有这些好处怎行?接着抚恤死者,每个镖师五千两,每个趟子手一千两,走这一趟镖,郭铁龙已然倒贴十万雪花银。至于民夫的工钱、死者收尸、雇佣车马等花费,还未计算在内。更糟的是,镖局精英镖师大都在凉山战死,手下无人,郭铁龙是有镖都不敢接。成都镖局众多,见状更落井下石,哄抢生意,铁龙镖局自此一日不如一日。无镖可走,剩余的镖师也因捞不着钱,纷纷辞去,铁龙镖局如今已到了变卖家产维持生计的地步。
“事到如今,你还留在铁龙镖局不走,也算讲义气深重。”毛无邪在客厅里喝着热茶,不胜唏嘘。镖局虽已破败,为了生意,这茶叶倒还不错。
“我方山林没爹没娘,本是个小叫花子,是总镖头看我可怜,收我当了一个趟子手,还请先生教我认字读书,这工钱,也没比别人少。凉山那次,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这阵子总镖头正要人帮忙,俺要甩手走了,还是人吗?再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总镖头是有本事的人,挨穷的日子能有多久?只要接上一两趟小镖,就能慢慢做大,该回来的全能回来,走什么走?倒是恩公您,最近不大对劲吧?总镖头有事外出了,等他回来,咱们一齐想个办法!”方山林站在一边,不敢落座,对恩人恭敬之极。
“好一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方兄弟,日后铁龙镖局必然再度兴旺,你也不再是个趟子手,而是副总镖头了!我的事,你也听说了?”毛无邪见方山林有情有义,心生好感,暗想这等好人,别连累了他,早日休养好身子,便即离开。
“江湖上的事,说不清。但恩人一年前仗义相助,俺打死都不信那些屁话!既然找上们来,便是看得起方某人,就算为恩人送上性命,也不枉了!”方山林大声说道。
“好!方兄弟也别叫我恩人了,叫大哥吧!若过了此劫,大哥定将一身本事都教给你!”毛无邪心下感动,几乎落泪。想不到燕翔那等人物,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趟子手!
“真……真能叫您大哥?那……那我叫了。大哥,总镖头还没回来,肚子可饿了?先去后堂吃饭如何?”方山林欢喜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拉着毛无邪的手便走。
这个新认的兄弟年纪虽轻,却也豪爽。毛无邪欣然跟着他,来到了后堂镖师用饭之处。镖师自然不大讲究,厨房里放上五六张柏木桌子,板凳筷子,都是粗家伙。以毛无邪在江湖中的声名,往常拜访朋友,到哪里都是酒楼名店设宴款待。看镖局如此境况,这里估计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待客,方山林真没把他当外人,毛无邪反觉得放心。若一味殷勤,他说不定还起疑。
厨房倒也干净齐整,地上并无油腻,也许这一年来,也没多少菜油和荤腥进过此处。方山林拿了两个粗瓷大海碗,在一个木桶中盛了两碗糙米饭,又在一个陶罐中舀了些麻辣咸菜,铺在饭上,插上两双筷子,将其中一个碗递给了毛无邪。见这大哥神色有异,忽然觉得尴尬之极,勉强笑道:“镖局……也就这些……这些东西了,大哥……大哥……”
毛无邪却知他已然倾尽所有,自己碗里的咸菜,比方山林碗里的多了三倍,不由得鼻子发酸。这时肚里也着实饥饿,也不推让,接过碗来大口扒饭。说也奇怪,以前山珍海味也吃了不少,却都觉得没有这碗饭有滋有味。
方山林见了,又是欣喜,又是酸楚,说道:“大哥慢慢吃,怎么也能管饱!对了,这菜太咸,那茶水还在客厅,我帮你拿来。”
“不用了,弄碗凉水便行!那茶叶也不便宜,还要留着雇主上门用,如今已是兄弟,你还客气什么?”毛无邪一把拉住了方山林,三口两口将碗里的饭扒完,又添了一大碗,再去舀麻辣咸菜时,发觉已所剩无几,便舀了两勺咸菜水,拌在饭里。
“那怎么行?对了,昨天晚上还剩着些麻辣汤,俺这就烧热它!”方山林见毛无邪无责怪之意,放下了心,扔下饭碗,到灶台上忙活起来。
毛无邪吃了三大碗饭后,汤也烧热了。方山林盛了一大碗汤,放在毛无邪面前,自己却不喝,笑道:“还得留些汤给蒋总镖头,我喝凉水便行。”不由分说,在水缸里舀了一大瓢凉水,咕嘟咕嘟灌了一气。
“好兄弟,大哥若真能过了这一关,保你一辈子山珍海味。那时你想吃龙肉,大哥跳下东海去为你擒龙!”毛无邪喝了一口汤,眼角有些湿润,或许是辣椒放多了。
“大哥,说话算数!”方山林低头狼吞虎咽,吃着同样用咸菜水拌的饭。陶罐里还有几条咸菜,也该是要留给总镖头郭铁龙的。
“帮大哥准备一个……一个隐蔽的房间,这几天……须得休养。除了……除了郭总镖头,对谁也别提起,两匹好马,也……卖了吧……”毛无邪喝完汤,又看着方山林也扒了三大碗饭,喝够了凉水,又将两人的碗筷洗净,这才说道。但刚开口,便觉一阵头晕眼花,勉强支撑着将话说完,一头扑倒在饭桌上,昏昏睡去。
“大哥累了?这里房间有的是——大哥!大哥!”方山林答应着,却见毛无邪沉沉睡去,忙用力拍打呼唤,毛无邪却依然不醒。方山林喊了半天,忽然对着毛无邪头顶狠狠唾了一口,骂道:“一辈子山珍海味?我呸!老子那份汤和咸菜,都被你吃完了,还指望有龙肉吃?麻辣汤里放蒙汗药,谅你也尝不出来!”
毛无邪一动不动,任由方山林侮辱谩骂,浑不知已然着了下三滥的道儿。
“你个龟儿子,还想和格老子做兄弟?砍了你脑袋送给文大侠,要钱有钱,要武功有武功,你算锤子!你哈儿自来送死,怪不得老子!”想到日后的飞黄腾达,方山林得意忘形,说话也口没遮拦,乡下土话喷薄而出。顺手拿起一把厨刀,在磨刀石上来回狠狠磨着。这厨刀,当然是要用来砍脑袋的。
便在这时,一只大手抓住方山林的后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方山林大惊,刚想挥刀,手肘喀喇一声,被扯脱了臼,厨刀落地,当啷声分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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