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转身的那一刻脚步有多坚决,转身过后的心就有多柔软。
莫劲修终究迈不开那一步,又缓缓转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比先前窗外的烟火更加的绚烂夺目。他微低着头,脑海里想象着她一笔一划勾勒出这些漫画的认真样子,微抿着唇双目发光的专注样子,捏着下巴深思的样子,或者半掩着唇忍俊不禁的可爱样子,耷拉着头唉声叹气的可怜样子。
他的迟迟,就是个笨笨的,多变的,不逼到绝境绝不反抗的女子。他愣了许久,终究还是俯身,伸手抱住了抵在床头的迟迟,小心翼翼轻轻柔柔地将她抱进被子里。
等安排好了她,他这才拿了衣服去了浴室。
上床之前,迟迟是留了灯的,床头灯微暖的光晕阳光散落般铺洒在枕头上。将迟迟的侧脸照得粉嘟嘟的。莫劲修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就这样被她睡梦中的甜美笑容愣在了床边。他心里微微一暖,原来跟着自己,她也能这样笑的。
为什么会选中她?跟外公下完棋出来,小姨特意喊他问了这么一句话。他只是笑笑,没有多说。小姨怕他不开心,也没有多问。
怎么会不开心呢?小姨只以为他是因为无奈接受了外公的提议,却并不知道,迟迟之于他,是怎样重要的存在。
苏V系列轰炸机的成功,使得莫劲修在国际上声名大噪。他们那一群人,都被俄罗斯军部授予俄罗斯最高荣誉勋章。而他和好几个俄罗斯军事学院进修的同学同时被俄罗斯军部邀请参加秘密盛宴,并被军部大佬要求加入俄罗斯国籍。
莫劲修不是没有动摇过的。他当初有多坚决的戒掉所有关于北京的一切,他后来就有多不想回到那片地方。但是,他没有立马接受将军的邀请,他始終记得自己是一名中国人。始终记得莫家的家训,不娶外国人,不做外国人。当初苏联单方面从中国撤走一切技术顾问,爷爷和一大批科研人员被迫前往甘肃西藏边境沙漠腹地进行暗无天日的实验,是他从小听到他的故事。不该问的,莫劲修从未曾忘却过。
可这封邀请他才收到没几个时辰,就传到了莫志国的耳朵里,他对着自己就是一顿破口大骂。莫劲修这才知道,这么些年,在俄罗斯,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莫志国派来监视他的许多人。这么些年,他所有的留恋,挣扎,堕落,乃至决绝,冷硬都被莫志国看在眼里。可他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看着他对自己残忍,漠不关心。
可莫志国平常不管不顾他也就算了。偏生,在事关国家荣辱这方面,他竟也不曾相信过他。连他的意见都不曾问,就判定他绝对会同意加入俄罗斯国籍,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吼,将莫家的荣辱加诸在他头上。
莫家的荣辱?跟他有什么关系!
妈妈就是为了这两个字,那样难堪狼狈委屈的过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带着遗憾和痛苦。莫家的荣辱,他莫志国可以随意践踏,他为什么要当作宝贝来呵护?莫劲修一气之下,当即就跟俄罗斯军方的代表通了电话,同意加入俄罗斯国籍。当时,一同加入俄罗斯国籍的军人还有伊万,洛纳芙俩中俄混血的兄妹,还有几个来自乌克兰,白俄罗斯,捷克等的学生,都是苏V系列设计的参与者。并且,在俄罗斯军方可以为他和女友洛纳芙举行婚礼的暗示下,他也意气用事的点了头。
可是因为是军事学院精英人士,他们的授予国籍的荣誉必须有大型仪式的。不光耽搁了他意气用事的行动,也给了莫家和卓家相应的时间来阻止。
六年前冬天,外公都已经87岁了。一个人坐着飞往莫斯科的航班,在冰天雪地里等在等在伏龙芝军校的大门口。莫劲修当时在俄罗斯军事学院的实验室进行实验,再回到自己学校的时候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和洛纳芙、伊万一回来,就见到了学校门口拄着拐杖在十几厘米厚的雪地里仍旧将背脊挺得老直的外公。花白的胡须结着白雪,那一瞬间,他心里似有刀子在割。
87岁的年纪了!不要小姨舅舅陪同,不要助理安排,自己偷偷一个人到了伏龙芝,找不到他就静静的在校门口等着。要是他当夜没回来,外公是不是会一直等着?
他不知道。但他第一次知道了一个饱经风霜后的老人的倔强和时间磨砺后留给一个老人的锐利。
他掺着外公到自己的宿舍。给他倒热水,他不喝。帮他放水洗澡,他不去。只静静的坐着,看着他,不发一语。直到他的心理防线在外公锐利而深沉的目光中溃败,外公才因为寒气实在经受不住,颤抖着从大衣的兜里拿出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妈妈抱着他的百岁照。黑白照片,妈妈瘦瘦小小的,抱着手里拿着铃铛的他,笑得甜甜的。
一张,就是迟迟刚参军入伍时的照片,穿着迷彩服,带着迷彩帽,胸口还别着一朵大红花。笑得很灿烂,露出洁白的牙齿,左脸颊那有个浅浅的酒窝。
她的笑容,仍旧如同多年前爷爷去世的那个冬天,第一次见是一样温暖,一样甜美。当年,是他的笑驱散了老人离世带给他的悲伤。多年后,也是她的笑,让他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不可接受,只要有笑,就有希望。
外公怎么说的?
莫劲修到现在都说不清数为什么当时外公说回国,跟照片里的这个女子结婚,他会只犹豫了几分钟就同意。因为她是妈妈师兄的女儿,是妈妈中意的人选?还是因为她似乎含有魔力的笑?他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可那一刻,一见钟情这种荒唐的事情,就这样发生在从不相信爱情的他的身上。那一刻,仿佛就陷入了魔怔。
于是,在俄罗斯军方的谴责下从伏龙芝军校开除,在一同作战多年的战友的怨恨下离开实验室,在洛纳芙的哭泣下,离开莫斯科。当然,那一年的授予俄罗斯国籍的仪式,也并没有如约召开。也为他留下了太多的仇恨。
但是,后悔么?
完全不会。如果重新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也一样会选择就那样跟着外公回国。
莫劲修仔细的看了一眼睡的深沉的迟迟,又看了一眼她床侧的床头柜。想起上次在莫宅,她半夜还要起身去倒水,他轻叹一口气,认命的出了房门。
早上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有了柔柔的日光。长沙的天就这样,昨天还是雪花纷飞,今天就已经冰雪消融。
迟迟揉揉眼睛,与往常一样,准备掀被而起。她双腿一动,这才发现腰腹处有股力道压在那里,动不了。
好几日未曾同床共枕,忽然床上多了个人,她人一下子就清醒了,哗地转过身去,却在看到莫劲修近在咫尺的脸时安静了下来。
这人,虽然平常总是板着一副脸,不苟言笑,可阖眼安静睡觉的样子,真的很好看诶!迟迟细细看了他一眼,忍住想去摸摸他脸颊的冲动。半晌后,才动手覆上他的手臂。
可她刚刚伸过去,他却忽然手臂一紧,将她搂在怀里。迟迟一吓,下一秒整个人被他一提,身子已经凑了上去,紧紧贴着莫劲修壮硕的身体,与他鼻子顶着鼻子,呼吸混着呼吸。
“喂……”知道他已经醒了,迟迟不满的小声喊出来。
莫劲修却不出声,也不睁开眼,依旧搂着她。他跟她几乎同时醒来的,她的动作,她的呼吸,他都听得一清二楚。想起昨晚上看到的漫画,他忍不住想笑。
“你,学过画画?”莫劲修松了松她,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尾音上调,很愉悦的样子。
“啊?”迟迟一下子没弄明白。
“漫画,很不错。”莫劲修做了简单扼要的点评,忍住笑,又补了句,“不过,我小时候从来不画38线,而且,这伸小拇指表示绝交太幼稚了。北方人都不玩儿的,我小时候都是直接跟靴子雁子打架的,同大院儿里的小女孩子们见着我们都是绕道走的!”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莫劲修眼里放着光。连带着说给迟迟听得时候,都是带着几分骄傲的。
呃……迟迟倒是被他说的一怔。一来,想起自己昨天随手画的的画,她没想过这么快给他看的,只是画着画着睡着了,没想到被他偷窥到了。二来吧,自己想了好半天,最幽默诙谐最不伤和气的和好,竟然被他这么鄙视?太瞧不起人了吧!
迟迟顿了顿,还是觉得自己被莫劲修轻视了。她努力挣扎了几下,想要从他怀里挣脱。
莫劲修哪里肯让他得逞,又收了几分力气。
“莫劲修,你什么意思?”嘴里埋怨兮兮的,手里的动作却这么亲密,到底接受不接受嘛!
莫劲修低头看着她,他能感觉到她的犹豫和忐忑。他也明白,要迟迟做出这样的让步,也算是比较困难的事情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只一个晚上,她就作出了这样的让步,但不管如何,他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他等的,就是她第一次的妥协,他相信,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只要迈出了那一步,没有什么不可能。
他想了想,抵着她的额头,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迟迟,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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