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
第二日清晨,山雾隐于林间,朦胧间,一只白色的狐出现在竹林的入口。
它走得及其缓慢,竟是有伤在身,白色的皮毛黯淡无光,还有着斑驳血迹。
薄雾中,脚步虽有些凌乱,却依旧优雅澹然。
竹林间,有一对齐煊一家相识的夫妇正扛着锄头讨论昨晚那场雨能让多少春笋出头。
“老头子啊,我猜呀,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春笋出了头了。”
“我倒觉得没有这么多,能有一半就很不错了。”
“嘿,张二你硬是要和我抬杠是吧。”老婆子把锄头往湿润的泥土堆里一扔,双手叉着腰展开河东狮模式。
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一下子被这根导火线引燃了,喋喋不休地念着。
“我当初说要把我那孙女许配给齐家那小子,你硬是不让,说他命薄。你倒是瞧瞧,齐家那小子哪里是一副要死的样子,生龙活虎得很。刚才路过他家来这林地的时候,我还看到他家老子在教他练拳,可惜了这么一个孙女婿。”李月娥说得激动,唾沫星子都喷了张二一脸。
张二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老婆子,这左邻右舍的,齐煊的身体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说起来咱俩还是看着小煊出生的,他见到我们也叫一声阿爷阿婆。前几天明明还是病恹恹的,这几日连着下雨,他更是连家门都没出过一步,哪曾想说好就好了。不过这也是喜事儿,回到家把前些日子咱家那老母鸡下的几个蛋给小煊送过去补补身子。”
想了想又说,“小煊那孩子聪明伶俐,嘴又甜,模样也好,要不是身体差了点……当初你和我商量的时候我就同意了。我拒绝时看到咱家乖孙女那失落的模样,八成也是对小煊有点意思,不如借这次送鸡蛋为由,去和齐家那小两口谈谈?”
李月娥这才满意,点了点头,捡起扔在一旁的锄头,用常年干家务活而显得有些粗糙红肿的大手掸了掸泥土,开始挖春笋。
“哎,老头子,待会顺便送点新鲜春笋过去,这一半春笋量是绝对的。”
“没有一半,看这样子,不过小半之数。”
“我说一半就一半……”李月娥抬起头正要好好辩驳,突然间那声音就小了下来,双目圆睁,手上的动作也慢了起来。
“怎么不说下去了?”张二显然有些疑惑,这可不像他那相处了半辈子的老婆子的性格呀。他随李月娥的目光望去,只有朦朦胧胧薄雾一片。
“哎,老婆子,你看见啥啦?不是中邪了吧?你别吓我,老婆子,老婆子!”张二举起一只手在李月娥面前晃了晃。
李月娥一皱眉,把他的手打掉,“死老头子,你才中邪了呢,一大早的就诅咒我。”
张二此时倒是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果然没中邪,骂他还是那么中气十足。
“老头子,我刚似乎看到一个年轻女人从这里走过去……”
张二有些不以为然,把着锄头上下翻动,利落地挖着笋,“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自己还不是女人。不过人家是年轻女人,你是老女人罢了。”
李月娥一听,狠狠地扭了张二大腿一把,把张二疼得直抽凉气。
反正只要是女人,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都不是好惹的,这是张二多年来血一般的教训。
“你这个蠢老头,没听到我说的是‘似乎’吗?说明过去的其实并不是女子!”
“哦?”这下张二倒是有些好奇,“那你说说是啥东西。”
“那是只这么大的狐狸。”李月娥单手比划了下大小,觉得说得还不够明白,又补上两句,“以前咱也不是没见到过狐狸,集市里还有猎人捕来卖的呢。只是这次感觉不一样,它刚走过去的时候,我以为是一位仙女从我眼前走过,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想仔细瞧瞧,却发现姑娘不见了,只有一只狐狸。”
张二面色古怪地看着李月娥,神色间有着担心,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音,“老婆子,你不是病了吧,还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怎么连动物还是人都分不清了……”
“去你的,你才有病呢。你没亲眼看到你不会明白的,该怎么说呢……对了,那只狐狸给我的感觉和小煊的娘亲类似!”
……
而此刻,白狐已经渐渐走到林子的尽头。
晨露过重,它的皮毛之上已经有了潮湿之意,紧贴在身上,更是添了几分狼狈,只是风华依旧,并没有因此而受影响,一举一动间似是与天道契合,道法自然。
憔悴的眸中有了一丝亮光,紧紧盯着那正在前方一座矮屋前打拳的身影。
以它的眼界,自然能看出这套拳法的不凡。
虽然每一拳的姿势都极其古怪,甚至是有些别扭,但是却极为巧合得暗合人体的奇经八脉,
而且此时朝阳初升,随着拳法展开已有微薄的金乌紫气被少年渐渐吸收,这是打磨肉身的绝佳功法。
但是这不是令它惊讶的原因,功法虽好,如若是所学之人没有相应的天资,也不过是暴殄天物。
那少年却是没有愧对这门功法,看起来虽然还有些生疏,但却已然上手,每一招每一式都看得出他的调整,他的力求完美。
刚才那对老夫妇的话它都听见了,也知道少年是今日初学,推算时间,算上少年父亲教他的第一遍,应该不超过三遍。如此天资,让它都留了几分心。
待到结束,少年已经将拳法精髓掌握了四五分。今日初练,便有如此成就,少年父亲脸上有明显的笑意,夸赞了少年之后,便拿了斧头离开。
听少年与他父亲的对话,那个在它望去修为还勉强过得去的青年竟然是要前往大山去砍樵……
……
齐煊进了屋,伸了一下懒腰,觉得健康地活着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他老娘今日一大早就不见身影,听老爹解释说她是去菜场买菜了……只是他看到了老爹提起老娘时眉宇之间一闪即逝的忧色,所以他不信。
现在他老爹提着斧头走了,他也不会傻到真的认为他去砍樵。
只是他们要让他信,他不得不信,他们不想让他担心,他就装作不知道。
或许这事是和他昨天吞食的九转龙涎香有关。他犹记得昨日经历了如同油锅煎炸般的折磨,从痛苦中熬过去之后浑身都是脏臭的泥垢,但是身体却是轻盈灵动,没有了以往生病的那种沉重胸闷。
从前世看小说的经验以及这世的见识来看,这种伐骨洗髓的天材地宝轻易不可得。若是能够轻易取来这种珍贵药材,老爹老娘也不会一直到现在才让他服食,应该是昨天发生了什么……
望了望开始发暗汇集了一大片乌云的天际,齐煊皱了皱眉,压住了内心的不安。希望是真的没有什么事,一切只是他的多想……
“煊哥哥……”有声音自门外传来,酥软娇嫩。
齐煊赶紧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非常灵动的少女,看起来和齐煊年纪相仿。不过从她的称呼上可以看出,应是比齐煊小了些,只是由于少女通常发育比少年早的缘故,少女倒是比齐煊高出了半个头。
“煊哥哥,太好了,你的身体终于好了!”少女看到齐煊神采奕奕,不似往日面色苍白,病恹恹的样子,惊喜万分。
“澎儿,进来坐,外面冷。”齐煊一笑,知道这丫头担心自己,又看到她只是穿了一条麻布织成的连衣裙,急忙叫她进屋。
少女名唤张澎儿,至于为什么会给她娶这名字,说起来还有些戏剧性。
澎儿尚在娘胎之际,父母亲就已为她取好了名儿,她父亲早年也是读过几年私塾的人,取的几个名也是不赖。若是女儿就唤其为如玉,愿其长得如花似玉,若是男儿身,便唤子渊,愿其学识渊博,最好能考个状元郎回来光宗耀祖。
只是在澎儿娘亲临产前一周,她做梦做到了一只巨大的鲲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这是好兆头呀,澎儿爷爷奶奶听说后高兴得不得了,当时这两口子就下了铁令,要把这名改喽。所以这名就改了,女儿身的澎儿,若是唤作张鹏也是不好听,就取其谐音,改为了澎儿。
此刻澎儿坐在竹木制成的有些粗糙的凳子上,看着手脚麻利收拾屋内的齐煊,心中喜悦,嘴角一直向上弯着,两只可爱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煊哥哥,婶子和叔叔出去了吗?”张澎儿发现自进屋来还未见到过顾念和齐夏,有些好奇地问道。
齐煊洗碗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再次看了看外面阴暗得过分快的天,点了点头,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回答,“是呀,你婶子去菜场买菜了。至于你叔叔嘛……家里的柴火用得差不多了,他上山砍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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