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日前,白御离开镇灵宗后,南原大地便下了一场雨,一场长达三日的春雨。
此时此刻,于南原深处的某座妖兽山脉中,有一道身影单薄的青衣少年,缓步前行,径直往前走去,每一次步子落下,皆让被雨水打湿的松软泥土,下陷半寸。
山脉深处多是茂密的树林,一株株参天大树的掩盖下,阳光不落丝毫,终年昏暗。
就在少年身后百丈外,一道黑色的苍老身影紧紧跟随,那道冰冷的目光,始终都盯着青衣少年。
直到一少一老一前一后,来到了某处稍有光亮的溪流前,一抹光线落下,将那名老者的褶皱脸颊照亮。
赫然正是……南宫绝!
“呵呵,取了老夫的神泉剑,岂能让你如此轻易离去?”南宫绝漠视那名俯下身子,双手捧起清水洗脸的少年,目中杀机涌现。
只见少年将脸颊水渍擦拭去,站在溪前微微失神。
“好在此子心性单纯,自离宗后便始终直线行走,眼下这片山脉,已经彻底离开镇灵宗的范围……”南宫绝满是褶皱的嘴角,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此子杀了秦意,必然是将其储物袋也一并收下了,秦意于内门修行多年,定有不容小觑的资源积累,想到这里,南宫绝目中的杀机更盛三分。
然而就在他身子豁然飞起,猛然朝着青衣少年扑去之时,异变骤生!
随着一道清风拂过,那名站在溪前的少年,竟瞬息消失了!
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不留半点痕迹。
“噗”的一声,南宫绝身子落下在溪前,他神色带有惊讶,立即向四周警惕巡视,可是片刻时间过去,溪流附近却依旧是寂静一片,别说是修士,就连半点灵力气息都无。
“恩?”南宫绝余光似是发现什么,此刻俯下身子,食指于松软的泥土上划过,只见一层白色的粉末,清晰浮现。
南宫绝面色铁青,一声震怒的冷哼响彻山脉,禽鸟齐飞。
“分身术!”
……
……
南原大地作为沧澜天四大领域之一,传承数千年历史,在其广袤富饶的土地上,存在着不少玄妙之处。
譬如那条贯穿南原南北的清澈大河,名曰洛水,虽取名为水,但其纵向长度,却是绵延数千里,蜿蜒曲折,因河水表面有淡白色雾气缭绕,终年不散,故而又名白雾河。
此时此刻,一条扁舟自南驶来,绕过崇山峻岭,于清澈的水面上荡漾开一层涟漪,小雨落在扁舟竹棚上,响起美妙的窸窣声。
就在某座山脉响起怒吼的同时,扁舟前端,一名头戴斗笠的年轻人,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张干净清秀的脸颊。
正是离开镇灵宗后,长驱十里乘舟下洛水的,白御。
“分身……散了?”此刻,白御眼眸中浮现一抹意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沉吟片刻,摇头一笑。
一道熟悉而幽寒的声音,自他脑海中慵懒响起。
“嘁,此等低阶术法,能够维持三日已是最多。本君这里有一门神通,不仅可叫你分身多日不散,还能令分身具备本尊的一半修为,你要是不要?”
“什么条件?”白御没有一如既往地果断回绝,而是微微一笑,难得有兴趣问道。
“四柄饲魂幡足矣。”听见白御发问,亦天仇轻轻咦了一声,随即立刻迫切地应道。
“一柄都别想。”白御会心一笑。
只听一声重重的冷哼,在白御脑海回荡响彻。
“秦意储物袋中的收藏,如今已尽数被我纳入,只可惜,那些玉简中的术法,皆是过于复杂,想要钻研,怕是得花上不少时间。眼下真正被我学会的,只有那最为简易的分身术……”白御不再理会亦天仇,而是思索了一番此行得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便在这时,一道爽朗的笑声,自舟尾响起。
“小友这是进京赶考?”只见那撑长蒿的老翁,脸上露出豪迈笑意,对白御朗声问道。
老翁的身上并无半点灵力气息,仅是一名渡河的凡人,只见他紧握长蒿的双手满是老茧,动作煞是娴熟老道,即便是在雾色缭绕的洛水,也可让扁舟行驶快速。
“老人家说笑了,哪有去北山赶考的。”白御轻声一笑,摇头说道。
于沧澜天修真界,林立着诸多宗门,而在凡尘,则同样存在着许多朝国,可众所周知,北山自古以来资源贫瘠,罕有人会选择去北山朝国谋职。
“哈哈,我说呢,哪有进京赶考还带着小娘子的!”撑蒿老翁哈哈大笑,长蒿于扁舟两侧交替,飞溅一圈水花,漾开点点涟漪。
白御闻言尴尬一笑,看了眼盘膝坐在竹棚内的唐阑珊,并未多做解释,虽说他自幼长在修道宗门,却也很清楚,对付这种尴尬误会,最好的方式便是不解释,否则,无疑会越抹越黑。
他转过头,望着两岸被朦胧雨雾打湿的青山,吸了口水面上清新的空气,心中忽有惆怅油然而生。
以往的十六年间,他眼中的高山,似乎都应该像主峰那样,高大、巍峨、壮美,因为那象征着强大,意味着一览众山小的气魄。
现在他游历在青山沟壑间,抬头仰望,却发现雾色中的青山,虽不巍峨,虽不崎岖,入眼却令他心境宁静,自离宗后缠绕心间的浮躁,仿佛一下子……淡去了。
或许,这才是青山本来的模样。
暂时抛去琐事,暂时放下忧愁,于青山长河间远望一眼,如破业障,如见真实。
不知不觉,白御浑然陷入了一种万分宁静的状态,心台如明镜,沉入了某种极度舒适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中,白御轻阖眼眸,入耳的只有风声、雨声、长蒿沉入水底拔出时的水滴声,有如天籁。
他并未听见,此刻于他脑海,忽然响起的一声轻咦。
“道宫门隙……”
亦天仇虽被封镇剑匣,却仿佛能够亲眼见到白御,见到他沉入这般状态中的模样。
要知道,修行途中有数大境界,分别为凝气境、筑基境、结丹境、元婴境、道宫境……对于亦天仇这等矗立于沧澜天巅峰的强大存在,即便是普通的道宫境修士,也不会被他放在眼中。
但不可否置,道宫境位于修途核心,所起到的变化是巨大的,而打开道宫门庭的艰难程度,饶是亦天仇都不得不重视,原因无他,只因修士修行,最讲究心境变化,而道宫境,更加是对修士心境修为的巨大考验。
可眼下的白御,因观两岸青山心生感悟,误打误撞,却是将那扇极难开启的道宫门庭,打开了一道缝隙,虽说仅仅只是一道缝隙,可唯有亦天仇这等强大的存在,方知晓其珍稀程度,说是三百年难得一遇都毫不为过,也正是因此,亦天仇才会如此惊讶。
“小友,老头子渡河多年,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能沉得下心来的人!啧啧,这要换做别人,保不齐已经喝上它个三大碗,消消乏气!”
那种沉静状态极为玄妙,只可惜仅仅出现了刹那,转瞬即逝,白御睁开眼睛,立即便听见了老翁的笑谈声。
“不瞒老人家,小子还从未喝过酒。”从状态中醒来,白御隐约感到自身发生了某些变化,可是仔细观察一番,却无任何发现,他转过头,对船尾的老翁笑着说道。
“嘿!这可真有意思,小友若是说你不胜酒力,老头子顶多也就笑笑,可是这没喝过酒算哪门子事?来来,棚子下面有老头子珍藏的好酒,今日送小友一坛!”谁知老翁闻言便瞪了瞪眼,豪迈笑了两声,手指了指竹棚下方。
白御本想拒绝,但见到老翁脸上的真挚笑容,不愿扫了对方兴致,于是缓缓起身,自竹棚下的暗格中,取出了两坛未开封的黄酒。
“老人家这酒可是藏了不少日子啊,就这么给小子喝,不心疼?”凭借白御凝气第八缺的修为,一眼便从酒坛子的盖子上看出年月,正是七年三个月十二天。
谁知老翁只是一翻白眼,笑骂道:“心疼归心疼,老头子向来眼睛尖,而且从不做亏本买卖,这是算准了小友日后必定飞黄腾达!嘿嘿,小友将来若出名了,可别忘了还我个十坛子好酒!”
“那小子这人生第一口酒,便敬老人家精湛的渡船术!”白御本身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此刻掀开酒盖,仰头便咕咕喝了一大口,入喉辛辣,立马猛烈咳嗽起来。
“这话老头子便不爱听了,凭老头子这渡船术,难不成就只值这一口酒?”老翁先是哈哈大笑,随即刻意板着脸,歪着嘴说道。
“那便再喝它三大口!”白御伸手擦拭去被烈酒呛出的眼泪,内心忽有豪情万丈深,仰头便又是咕咕三大口。
唐阑珊盘膝坐在竹棚内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精美的眸子,注视着少年喝酒的模样,莞尔扬唇,笑靥如花。
不知不觉,轻舟飘过万重,洛水上的浅白色雾气淡去几分,遥遥可见,一座高大的雄城,一片巍峨的山脉。
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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