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墙满眼,仿佛铺天盖地,无不是悲天悯人的大情怀。按说她一个小女子,本该看得昏头涨脑才对。可她偏偏看进去了,而且还真看出了道道。
“何来纷争?按上所记,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错,应该是有男人的地方才有纷争。女人之间就算有,最严重的不过是撕破脸,揪几柳头发。只有男人才打生打死,不死不休。打输了,打不下去了,就只能寻孤悬之岛以避之。说白了,不就是被打跑了嘛”。
“看破生死?才怪!我不信。要真能看破,那还不断飞升干什么?所谓生、就是为了活着,死、就是活不下去了呗。还是家主说得对,这帮男人成天异想天开的瞎琢磨,说话办事还口不对心的首鼠两端”。
其实不用方九娘告诉她,她也知道,这个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包括她来的地方也是如此。他们可以快意恩仇,为所欲为。也可以大彻大悟,淡看生死。他们究竟是要闹哪样?是不是每个男子心里想的,都是如此?起码那个呆子的心就让人琢磨不透,难道他堪破了生死?呸!是把他自己看成破烂才对,整个一个自暴自弃吗”。
“整天家国天下不绝于口,那堂前尽孝该放在那里?他难道不知道:父母在,不远游吗?要不,家为何会放在国天下前面?
还记得,他曾经说过:不想让身边的人受委屈。可他却抛下一切,来了这里。这么自相矛盾的话,亏他说得出口。”
在上官莲儿眼中,这个世界是纷乱的,也许在别人眼中单调乏味的宗门,才能让她感到安稳。与大多数女子一样,她并不如何关心天下大事,或者什么至理法则。她在意的是,自己身边的一切是否安好,这里包括她该操持的衣食住行,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人。那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让她觉得无比牵挂的,这就够让她操心了。苍天保佑,如果这一切都好好的,那么一切就都是开心的。
太小的时候,她身边的一切就都没了,所以这样的人和事对她来说非常难得,在她的世界里也实在少得可怜。所以,她无法像人家的孩子一样,可以从容地挥霍什么。她能记得的童年往事很少,或者说那晚的烈焰与杀戮彻底吓傻了未满三岁的她,后来的一切又让她不得不选择失忆。
是啊,父母的血海深仇,天经地义是要报的。那让救命之恩还有养育之恩咋办?直到庚辰之乱前一晚,与这个孤女有关的恩仇才揭晓。老天!是不是太晚了点?
曾经,她就环侍在仇人身边,却久久狠不下心。每遇挣扎,她都会安慰自己,再看看吧,再看看仇人有多可恨,这样自己就下得去手了。甚至,她还鼓动过自己,杀了那呆子的未来老丈人,就让他恨自己一辈子吧。可这叫什么事儿啊……到底是替父母报仇呢,还是泄私愤呢?
害死双亲的仇人,正是自己的二伯,要从晴儿那论,也可以叫姨夫。救了自己的师傅吧,自己心里偷偷喊她娘亲都十年了,才发现她竟然是二叔的外室,那应该叫婶婶吧。自己这辈子最看重的一对姐妹,还都是那个人的亲闺女。叔表亲连着姨表亲,乱糟糟地团在一起,这辈子都别想分清。要这么算,还就阿呆是个例外。干干净净一个外人,自己想怎么喜欢就怎么喜欢,想怎么惦记就怎么惦记。哪料想啊,这位爷却偏偏不肯在一个地方老实呆着,害得自己满世界追……
哎……!有谁知道小女子心里的弯弯绕,这才叫柔肠百转、肝肠寸断、九转大肠……妈呀、都写饿了。
还有个问题久久在她心头萦绕不去。何为乐土?是啊,我的乐土呢?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乐土才对。孤零零一个人的乐土?那还是乐土吗?乐土就应该是个家才对啊。
……
方姐姐说过:‘那些爬上山顶的男人,老说自己‘富有四海’。他们老说‘教化治人,信仰治人,以德服人,以礼治人,就是不说谁治谁。其实我们女子才富有四海,到头来,全天下的灵石袋子还不都撰在我们手里?我们就算依附他们,也是为了以后治他们’。呵呵,这话有点深奥。
后来她还说:‘让他们爱治谁就治谁,我们只负责生养他们,整治他们……’。这话就有点让人难为情了……书里不是教导过,男子如天的么?原来我们可以生天呐,呸呸。估计这话八成是错的,姐姐的男人不就是被她整治跑了,我的那个,别说治他了,人影都没一个……
……
正所谓仁者见仁,这里一墙的拓片,要是搁在阿呆眼睛里,那就叫做波澜壮阔。悠悠岁月,风火境远古的沧桑、千万年征战的萧杀,均分天下的轰轰烈烈、甚至是修者毕生的夙愿,都能在此看出端倪。这才是男人最想解读的地方。依着他的心性,肯定大发感慨,没准这面墙统统都要遭殃,呆爷可是最喜涂鸦的文明人。别人是偶尔率性胡为,这位爷简直就是活在任性里。
而现实往往被平淡所占据,感慨的事也不会太长远。这不,连热闹了一阵子的小院也终于安静下来。莺莺燕燕们欢天喜地抱走了各自的蛋蛋,小苗也将自己那份儿领回了闺房。现在只剩阿呆自己一个人蛋疼加心疼,显得孤零零的一地寥落。偶尔小淘气一回的苗小姐,还在上面画了张笑脸。这会儿,正没心没肺地乐呵着,这就更像个傻蛋。卖给别人的,可以包退包换,自己这份儿就只好老天保佑吧。要是摊上个臭蛋,那也活该没辙……
九月十四,莲儿要托人将译好的拓片与原物一同奉还,作为回礼,本想将自己闲暇时烧的一件赏盘也带去。怎料,却被方九娘伸手按下了,这嘴里还教训起来没完。
“你这傻丫头,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借书还书,可不是一来一去这么简单。尤其是男女之间,你回礼回错了意,那可就改不回来了。再说,人家送的可是金贵东西,如果拿去坊市拍卖,少说也得几万中品灵石,这还都是往少说的”。
“现如今,这雪狼都躲到天上去了,一年也抓不到几只,你真当这支符笔是寻常物件?就没看见,那儿嵌着多大一颗狼精?”闻听此言,惊得莲儿小嘴一松,加上眼睛上两团漆黑,脸上一共是三个圆圈,模样愈发讨喜。
方九娘佯装个冷脸,不依不饶道:“要么干脆就不回礼!要回、我屋里的东西随便你挑一件,这才像话。知道的,是你不识货,不知道的还道我方家小气。”
莲儿犯了难,略想了想道:“那就不回!反正该我做的我也做了,算是不负所托了。那支笔吗,只当是他家请我作通译的酬劳。”
方九娘噗嗤乐了,“啥时候学的如此算计了?落寞家的便宜可不是这么好占的”。
“还不是姐姐教得好,在商言商吗?”
“去!少油嘴滑舌地。”方九娘在她头上虚打了一记,转过话题道“说正经的,这个落寞公子有什么不好。人品、长相、家世背景,哪一样不是一流人物?封仙城里的姑娘小姐们,可都盼着他呐。听我的,还是送些女人家随身的东西。”
莲儿总算是渣么出滋味,不由地恼了。“按这么说,面都见了,东西也收了,还洗不清了怎地?现在就将那劳神东西还回去,最好还是撅折了的。反正我那支都被您撅折了,正好见一支撅一支,一了百了”。
“得!就按你说的办!要如此,老娘还省心了呢。”二女说到这里,都半真半假来了脾气。方九娘说完,抽身甩袖就向门口走去,这几步路,嘴里还随口撩拨,也不知说给谁听见:“其实,把这十四郎当个备选倒也不错,就不知道多少女子会记恨了。嘿嘿!”
“咔吧”,一声脆响,明显是何物断裂的声音。
“哎呀!死丫头,你还真撅呀!”
“嘻嘻,逗您开心呢。糟践东西这事儿,小女还没学会呢。哝,不过是个夹纸用的竹钎子”。
“呀!坏女子,臭丫头,敢调戏老娘?我叫你贫,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于是乎今日,封仙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又可以一如往常,继续保有对某人的无限遐想。她们压根不会知道,那个梦中的完美情人,今天竟然差一点被人当成备选。而备胎自己呢,当然也没收到撅折了的那支笔。除了加了注脚的拓片之外,作为回礼的、依然是那只赏盘,只不过多了一张端端正正的便笺而已。
事情好像有点怪怪的。没这张便笺还好点,总算是留着些许余地。有了它,怎么就这么别扭呢?好像你满怀希望地送了只萌宠给人养,没几天,那人却告诉你很美味。
你听听这话说的,好像我落寞家多标新立异,连付酬劳都这么独特新颖?真是岂有此理,这都哪跟哪啊?准是方婉蓉那婆姨出的损主意。
气归气,那只小小的碟子不过举了又举,最终却被轻轻放下,细细的把玩起来。看着那张便笺上的字迹,也勾勒出个女子的戏谑表情。十四郎嘴角再次浮现一湾浅笑,“好!这一阵算是我输了。不过这样才有点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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