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开封城门外。
轿子停下来时,他正借着琉璃灯盏里的微弱灯光欣赏手里的杯子。
清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这是宋代五大名瓷“汝、钧、官、哥、定”之中汝瓷的典型特色。汝窑的瓷器都是以名贵的玛瑙入釉,器型简单,但釉色温润柔和,尤其在轿子里这种并不充足的光线中,这只杯子就犹如羊脂玉般晶莹剔透。
汝窑是北宋官窑,而且烧瓷时间较短,到南宋时就已十分难见,更别说是流传到现在了。虽然明朝前期时景德镇德御厂也曾一度仿烧,却没有能以假乱真之作。这只品茗杯不仅是汝瓷中的极品,而且保持完好,任何一个懂货的人都要为之心动。
满意的标准比我还高是吗?
他淡淡一笑。
“二爷......”白衣少女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语气似乎有点迟疑。
“开封到了?”
“已经到城门口了。”
“为何停下来?”
“前面有个茶棚……茶棚旁挂了一行字……还有两个人。”
“什么?”他稍稍有些意外。
这样没头没脑、毫无逻辑的话可不应该从他的手下嘴里说出来。
“二爷还是自己看看吧!”
少女轻轻掀起帘子的一角,好让前方的那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一幕直接投入他的眼中。
一个茶棚。
新搭成的架子,不偏不倚就摆在城门口,左右两串鲜红的灯笼,很显眼。
一行字。
工工整整的楷书,就写在灯笼上,十分显眼。
两个人。
一男一女,极其显眼。男的二十出头,一身鲜红衣裳,高贵俊美,正十分优雅地往碗里倒着酒;女的才十七八岁,漂亮标致,十分粗鲁地坐在桌上,一边优哉游哉地晃着腿,一边抓起酒咕噜咕噜地往嘴里倒。
目光缓缓顺着灯笼往下移,上面的字就一个一个映入了他的眼帘:
“装-模-作-样,罚-酒-一-碗。”
“哈哈哈……”
二十年不曾有过的笑声从轿子里传了出来,他第一次笑得如此畅快,如此开怀。
好一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真是狂妄地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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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要是那个老色鬼知道我们比他还要早到,他会有什么反应?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有寒枫和闻聚福盯着的时候,上官无伋都尚且要闯祸。现在加上一个朱载圳,呵呵......只怕他们自己都难以预料下一刻会作出什么事来。
“喂!他是不是在笑啊?”
“这种声音总不可能是哭吧?”
“他笑什么?”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笑我们太幼稚。”
“哼!我还没笑他呢!要四个美女抬轿子,他以为自己是风liu情圣啊!老色鬼!一把年纪了,也不拿面镜子数数自己脸上有几条皱纹!”
“好像一条都没有。”
“呃?”
上官无伋顺着朱载圳的目光望去,顿时一愣。
帘子掀起,一个长身玉立的挺拔身影伴随着灯笼的光芒投入她的眼眸。如柳叶般细长的眉毛下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鼻梁高挺但却线条柔和,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朦胧却冷漠的笑意,比少女还要洁白娇嫩的皮肤闪着美玉般的光泽,这样一张堪称倾国倾城的脸长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不仅没有一丝怪异,反倒还透出一种迷人的邪魅气息。
不管是不是色鬼,他可绝对称不上一个“老”字!
上官无伋呆住。
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而是因为他的眼神!
从灯笼看到茶棚再看到朱载圳,他的表情一直是温柔而冷漠的。可是当他的目光一落到上官无伋的脸上,美丽的眼睛里就透出了一种令人心碎的柔情。他久久地注视着她,如此直接,如此专注,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灵魂与生命。
“心儿......”
用沙哑的声音喊出了这两个字之后,他突然全身一震,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吃惊的表情,仿佛难以置信会从自己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眼中的柔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憎恨。
这种憎恨同样令人心碎!
所有人都在看他。上官无伋,朱载圳,就连追随了他十来年、对他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的四位白衣少女都在呆呆地看着他。
然后就在这些惊讶的目光之中,他张开双臂一下将上官无伋搂入怀中。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靠近的,更没有人知道他眼中的憎恨是何时转化为喜悦的笑意。
“哈哈哈……”
他又开怀地笑了起来,比刚才那次还要高兴。
上官无伋在他的怀抱和笑声中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一把推开他,大声骂道:“干什么?老色鬼!你想占我便宜?”
“老色鬼?”他疑惑地皱起眉。
“一把年纪还要四个女人伺候,不是老色鬼是什么?别告诉我她们只是你的徒弟。”
“她们只不过是我的随从,你才是我的徒弟。”
所有人又是一震。
“什么?”上官无伋瞪大眼睛,“徒……徒弟?”
他点头。
“什……什么意思?”上官无伋警惕地盯着他‘阳光灿烂’的表情,“你到底耍什么花招?”
“我要收你为徒。”
“为什么?”
“我喜欢你。”
上官无伋张大嘴巴。
“你放心,”他瞄了眼同样目瞪口呆的朱载圳,“我的喜欢绝对跟你身边这位年轻人不一样。”
这倒提醒了上官无伋,她全身一震,顿时又恢复过来。
对啊!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没有必要浪费宝贵的时间来搭理这个疯子!
“这种反应可不太正常。”他微微眯起眼,“你心里有鬼?”
“你才心里有鬼呢!”上官无伋一阵心虚,脸上却摆上一副厌恶的表情,“快滚开!我们还赶着去赏剑大会呢,没空搭理你这老疯子!”
“不是说‘装模作样,罚酒一碗’吗?”他微笑着拿起了上官无伋喝过的碗,“这个装模作样的人指的就是我吧?”
“二爷!”
白衣少女的惊呼声中,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他的洁癖有多严重!所以她们做梦也不会相信一个连喂马都这么讲究的人会去喝别人剩下的东西!
“这就当是拜师酒,你也不用磕头了。”他的人突然消失不见,声音又从轿子里传了出来,“为师还有事要办,一个时辰之后你带着这把剑到富贵山庄,就说是我东方卓的徒弟。”
“你怎么进去的?”上官无伋惊骇地看着轿子,“这……这也是九宫步吗?”
回答她的是“嗖”地一声,一柄剑飞到了茶棚里的小桌上。四位少女抬起了轿子,消失在城门里。
“喂!快追啊!”上官无伋急忙去拉朱载圳,手刚伸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全身一震。
等等!刚才他说什么?
谁……谁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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