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无汲发誓,无论昨晚救她脱险的好心人是谁,她都要诅咒他不得好死。那个混蛋为了阻止她杀人,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腕,当时她只觉得有点隐隐作痛,此刻她伸手去夹面,才发现手腕上留下深深的指印,淤青红肿,就连骨头都酸疼不止。
“怎么?不好吃吗?”见她皱起了眉头,一旁的老店家忙热情地道,“我可以再去煮一碗。”
上官无汲急忙摇头,埋头就吃。
半夜翻墙出城,借着月光走了好几个时辰的路,直到天亮才发现这家面摊。一夜未眠加上饥肠辘辘,此刻有什么能比这一大碗又香又烫的阳春面更吸引她的呢?
这家摆在路边的小面摊主要由两间茅草屋组成,仅有的两副桌椅就摆在简单搭成的凉棚下。店家是个年迈的老人,勤劳且热情。他看着狼吞虎咽的上官无汲,微笑道:“姑娘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哩!你是在赶路吗?衣服上还带着露水呢,我让孙女拿条毛巾给你擦擦?”
“不用了!”上官无汲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道,“就一点露水又不会死……好吃!”
“慢慢吃,不够我再煮去。”老店家显然把我们这个天生可爱相的主角当成了逃难的可怜姑娘,一直用爱怜的目光看着她,又道:“你家里人呢?一个女孩子走夜路,要是遇上那恶魔可怎么办啊!”
“我不怕鬼。”
“不是鬼,是人。”老店家惊讶地道,“你不知道吗?最近余杭一带出现一个恶人,做了好几宗大案子。听说他擅长使毒,好象还蛮有名的。叫什么……什么风……”
他转身朝屋内喊,“水儿!那个恶人叫什么风来着?”
一个甜美的女声从屋内传出:“是‘毒眼蜂’!爷爷真是的,那么喜欢跟客人讲他,又不记清楚名字。都说不要这么大声地喊我了,等一下把他吵醒了。”
“是哩!他的伤还没好呢!”老店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上官无汲终于抬起头来,略微有些惊讶地道:“‘毒眼蜂’?你是说秦澈?山西的那个?”
“姑娘认识他?”
“是不是一个十**岁……不!现在应该有二十几了!眼睛大大的,长得挺英俊的一个男的?”
老店家摇头道:“都说是恶魔了,我哪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听说他总是半夜出来杀人,杭州城内的许家,还有钱塘县的首富欧阳一家都被杀了,连个活口都没留。”
“既然没活口,怎么知道是他做的?”
“据说他是先下毒害死了两家的家主,留下了姓名,然后才灭门的。”
上官无汲疑惑地道:“下毒?那应该是秦澈没错了。但他好象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是为了寻仇吧?”
“谁知道呢!那些什么江湖人的天天打打杀杀的,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仇恨。”老店家叹道,“好几十条人命哩,亏他下得了手!”
上官无汲不以为然:“几十个人算什么?就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侠,哪个不是双手沾满鲜血?不过姓秦的小子也太张扬了点。官府要被气死了吧?”
“官府当然生气了,还悬赏了五千两银子呢!听说就连江湖中一个很有名的人听了这件事后都特地从别的地方赶来主持正义了。好象叫武林……什么官的……”
他又要转身去喊他的孙女,谁知上官无汲微微一震,脸色猝变。“‘武林判官’元泽林?”
“对!对!就是他!”老店家连连点头,“原来姑娘都知道的啊!听说他已经跟我差不多岁数了,是吗?”
上官无汲没空管他,陷入了沉思。
元泽林是为了这件事来钱塘的?他是明知自己会死,所以干脆找个借口出门,好让凶手有机可趁呢?还是他的死就与这件事有关?
“秦澈杀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许家是六天前,欧阳家是五天前。”
五六天?根据侯青栩跟那个“信使”的对话,元泽林早在一个月前就知道自己要死了。而秦澈却是这几天的事,那就没有关联了。
上官无汲思考着,突然道:“你没听说元泽林的事吗?”
老店家摇头道:“没哩!这几天忙着照顾那个小伙子,都没有进城,什么新鲜事都不知道。”
他显然被“什么新鲜事也都不知道”给闷坏了,急于找有趣的话题再聊,又接着道:“前两天我家孙女从河边救回来一个人。应该也是什么江湖人,全身是伤到现在还没醒。不过小伙子倒长得蛮俊秀的……”
上官无汲看了这个善良但八卦的老店家一眼,低头把剩下的面都吃完,这才道:“看在你的面很好吃的份上,我可提醒你一句。人心难测,尤其是这些来路不明的人。”
“他应该不是坏人。”
“人都没醒,你怎么知道?”
“看起来不像……”
“那他是怎么受伤的?要是他的仇人找到这里来呢?到时候他一走了之,你们祖孙两个不是要当替死鬼?”
老店家一震,似乎觉得她说的有理,但还是喃喃道:“看着不像是坏人呢……”
上官无汲懒得管他,说了句:“我没带钱。走了!”
不等对方回答,就径自就往外面走。就在这时,屋子里传来“啊”的一声,老店家的孙女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你醒了?你没事……等等!你要去哪?你还不能走,你的伤……”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粗暴地推开,一个上身缠满纱布的男子快步走了出来。他应该就是老店家所说的那位年轻人,身形高大,眼睛大而明亮,相貌英俊但略显粗犷。看起来他伤得不轻,脸色依然十分苍白,身体更是有些摇晃。但他的脚步却走得飞快,不顾后面少女的劝阻,径自穿过了小凉棚。
上官无汲愣了一愣,盯着他的脸。
“等等……”一个农家打扮的少女从屋内追了出来,“你的伤还没好呢!”
年轻男子并不理会她,径自从上官无汲身旁走过,显然急于离开。就在这时,上官无汲的身形一闪,闪电般来到他的身后,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手腕猛一用力,就将他整个人往后摔去。
男子猝不及防,加上身负重伤,顿时重重倒在了地上。这一摔之下,他的伤口再次裂开,雪白的纱布顿时渗出了殷红血丝。但他的反应却十分迅速而顽强,立即就跳了起来,大大的眼睛里射出了怒意,警惕地瞪着上官无汲。
“我还以为是谁呢?”上官无汲却笑得很甜美:“原来是小蜜蜂呀!怎么,见到老朋友连声招呼也不打吗?”
男子怒目而视:“你是谁?”
“你连我都忘了?”上官无汲佯作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笑着道,“也对!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四年前的事了。一个男人从十九岁到二十三岁变化不大,可是像我这样的美女从十三岁变到十七岁,别人认不出来是应该的。”
男子微微一愣,这才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就如他有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上官无汲的身上显然也具备令人过目不忘的特点,而且这种特点还不止一个。所以他也毫不费力地认出来了,然而他的表情却不像是见到了朋友。
“是你?”他的语气似乎更冷了。
“你记起来了?我就说嘛!你哪会这么容易忘记我呢!”
男子微一冷笑,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之意:“四年前我遇见一个脸皮天下最厚的丫头,今天又遇到一个。想来天下是没有两个第一的,那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了。”
上官无汲嗔道:“蜜蜂就是蜜蜂,果然一碰就蜇人呢!”
面摊祖孙两人惊讶地看着他们,少女问道:“你们认识?”
“当然。”上官无汲对她甜甜微笑:“你知道‘毒眼蜂’是什么意思吗?所谓的毒眼,是因为他用毒手法很隐秘,没有人能真正了解。无论你多么谨慎,只要他能用眼睛看到的人,他就能下毒。所以最毒的就是他的眼睛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瞎了一只眼的……”老店家若有所思地点头,不用说他又有了可以跟客人搭话的新内容。倒是她的孙女,这个衣着朴素但长得十分标致的女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可自信地看着被她救回的男子。
“你是……”她的脸色突然有些苍白,连声音都微微发抖。
“他是只大蜜蜂。”上官无汲笑着道,“虽然不采花,但却凶地很。你可千万别惹他,不然他要蜇人……”
“够了!”男子打断她的话,厉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我嘛……”上官无汲歪着头想了想,又转向老店家,“你刚才说官府赏了多少银子抓‘毒眼蜂’?”
“五千两。听说是这几十年来最多的了,谁要是抓住那个恶魔……”
“爷爷!”少女打断祖父的话,眼中带着隐约的泪花,“开水没了!你快进屋去烧点吧!等一下来客人了!”
“这里……”
“这里交给我就行了。”少女说了就把她祖父往屋里拉。
“挺聪明的姑娘呢!长得也不赖。”上官无汲笑着瞄了眼男子光着的胳膊,意味深长地道,“伤口包扎得这么好,想必也是心灵手巧。既然有个美女这么悉心照顾你,干嘛还一醒来就要走呢?”
“你想怎样?”
“你没听老大爷说官府有五千两赏银吗?像我这么爱钱的人,当然是想领赏了。唉!照道理,我是不该趁人之危的,可是谁让我脸皮厚呢!”
男子冷笑道:“几年不见,你的废话还是一点没少。要动手就快点,我奉陪到底。”
“不!”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出来,恳求地看着上官无汲,“请你放过他吧!他不是坏人。”
“哦?”上官无汲微笑着看向男子,“原来你的变化这么大,都变成不是坏人了?”
男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少女:“不关你的事。走开!”
“可你的伤……”
少女的话还没说完,上官无汲突然抬起一脚,踹在男子胸膛上。她的速度一向惊人,出手又没有预兆,就连元泽林那样的老宗师都要全力应付,何况是这个身受重伤的人。
与她甜美的笑容不符的是,这一脚踢得不仅快,而且狠。脚上的劲道更是足以致命。男子顿时又飞了出去,连带身后的桌椅都被撞得粉碎。
少女一声惊呼,花容失色,急忙往他跑去。但还没等她到那里,男子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这一脚恰恰踹在他的伤口上,鲜血顿时将他的胸口染得一片殷红。他的口中、鼻中都渗出了鲜血,显然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少女用手绢替他擦拭,他却一把推开,咬着牙站稳了身形。
他看着上官无汲的眼睛中已经射出了愤怒的火焰。
“哎呀!”上官无汲故作惊讶地道:“你的伤没想象中严重嘛!这样踢一脚都没死。”
“求求你,放过他吧!”少女哀求道。
“放了他,是不是你给我五千两?”上官无汲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十足像个无赖。
“我给你。”一个声音从她的身后回答道。
上官无汲全身剧震,正要转身,早已被人从后扣住了手腕。一样的位置,一样的手法,一样的力气。不用说,正是昨晚救她脱险的“护花使者”。
但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
她居然一点也没发现!
“放手!”她终于笑不出来了。
“让他走。”身后的声音缓缓道。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受伤的年轻男子了。手腕被抓得生疼,上官无汲的脸不由涨得通红,大怒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放手!”
“你不肯?”
“你聋了?我让你放手!再不放手,休怪我……”话还没说完,后颈就已重了一掌,她顿时失去了知觉。
好吧!她还要诅咒这个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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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上官无汲两个时辰之后醒来时,还是感觉十分惬意的。
她就躺在一个小树林里,身下枕着柔软的树叶,就像一张舒适的床。伸着懒腰爬起来,闭上眼睛做个深呼吸,只觉得精神抖擞,什么疼痛和疲惫都消失了。
她觉得有些口渴,于是眯着眼懒洋洋地寻找水源。
“水在身后。”
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正是这个熟悉的声音,将她从睡醒的美好时光中拉回了现实。
她顺着声音望去。林子的前面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在柔和的夕阳照射下,水面闪闪发光,到处一片金黄。一个身着蓝色衣裳的男子背对着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静静地欣赏着黄昏的美景。他的发丝、衣服的轮廓都闪着金黄的光泽。
上官无汲直直地盯着他的背影,沉声道:“你就是王七说的那个人?”
男子没有回答,而是慢慢地站起身来。他颀长而挺拔的身影在夕阳下同样带着朦胧的美感,更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当上官无汲正疑惑不定时,他已经转过身来。
一张陌生而英俊的脸庞就这样映入她的眼帘。
眉毛并不高挑,眼睛也并非深邃。他的鼻梁与嘴唇并没有叶星辉的那丝傲气,脸部的线条也不像南宫绝那样完美,但当上官无汲第一眼看到他的脸,就觉得他是所有她见过的男人中最神秘的一个。
他望着她的眼神并不冷漠,身上也没有一丝的寒气,但她突然就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是黑色的,完全。就算他穿上南宫绝那样的白衣,他也依然是个完全黑色的男人。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男子并未表现出丝毫的不自然,表情依旧柔和而平静。他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她回过神后他才用同样柔和而平静的声音道:“属下白雪城寒枫,奉城主之命保护小姐。”
听到这个声音,上官无汲又是一震。心中似曾相似的感觉更加浓郁。
“你是谁?”她又问。
“寒枫。寒冷的寒,枫叶的枫。”
“我们以前见过吗?”
“昨晚见过。”
“不!不是昨晚!我们之前就见过!”
“或许吧!”
“或许是什么意思?”上官无汲瞪大眼睛。
寒枫淡淡道:“就是或许的意思。属下已经备好了两匹马,如果小姐休息好了,我们就上路吧!”
“去哪?”
“京师。”
“谁说我要去那儿了?”
“小姐忘了?你答应城主要去寻找刺杀毕情的凶手,而瞿老爷子的山庄就在京师,我们非去那里不可。”
“我们?这关你什么事?”
“属下奉命保护小姐,直到找出凶手为止。”
“笑话!我还需要你保护?你该干嘛干嘛去!”上官无汲正要打发他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昨晚是怎么脱身的?你同时被那么多人包围,其中还有侯青栩!”
“逃走的。”
“废话!我是问你怎么逃的?连侯青栩都拦不住你,这么说你的武功很好了?”她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道,“算了!既然是老哥派你来的,那你就跟我一起走好了。首先你要替我找一个人。”
“是南宫绝吗?”
上官无汲一颤,不可自信的看着他,“你怎么知……”
她的脸突然红了一下,先是本能地狡辩:“谁……谁说我要找他?我是要……”但转念一想,又换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对!我是要找他。不过我是为了要杀他,我要他为那一掌付出代价!”
寒枫平静地注视着她丰富的表情,淡淡道:“属下只奉命保护小姐的安全,并不负责找人。”
“你还有脸说保护?是谁把我打晕的?还有手……”上官无汲伸出淤青的手腕,怒道,“是谁把我的手抓成这样的?你到底是来帮我还是害我的?”
“属下当然是保护小姐的。不过城主交代,为了阻止小姐做错事,属下可以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
“错事?”上官无汲冷笑道,“什么算错事?杀人吗?”
“属下认为错的事。”
“什么叫必要手段?如果我不听你的话,你是不是还要教训我?”
“原则上是的。”寒枫不急不慢地回答。
“什么?”上官无汲瞪大眼睛,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马上给我滚!”
寒枫没有动。
“让你滚啊!听不懂吗?”
寒枫还是没有动。他就这么注视着她,表情依然柔和而平静。然而他的这份平静却比任何言语及动作更能激怒我们的上官大小姐。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冲上去对着这张可恶的脸狠狠来上一拳,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她还是不想自讨没趣。毕竟她在这个人前丢的脸已经够多了。
“行!你不走是吧?我走!”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往河流的上游走去。
“那个方向是去钱塘的。”寒枫还是没有动,只是平静地道,“如今你已成为杀害元泽林的疑凶,去那只能自投罗网。”
上官无汲低声咒骂了一句,又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边有一个乱石岗,行走十分困难。”
“闭嘴!”上官无汲气急败坏,又指着小河的对岸,“那边呢?不会也不能走人吧?”
“那里是平地,听说经常有强盗出没……”
他的话还没说完,上官无汲就足尖一点,掠到了对面。
寒枫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上官无汲走出好几十步后才慢悠悠地道:“因为惧怕强盗所以很多人都搬走了,至少要在百里之外才有客栈。”
上官无汲差点冒火。
“你就不能一次说清楚吗?”她隔着河冲寒枫喊,“到底哪个方向能在天黑前找到吃的?快说!”
寒枫淡淡道:“穿过树林,外面有一条通往杭州城的官道,属下已经准备了两匹马……”
他的话还是没有说完。因为上官无汲闪电般跳了回来,一下就从他的身边擦了过去。“我自己去京师,你滚吧!”她一边喊着一边往林外跃去,瞬间不见踪影。
寒枫还是没有动。他就这么望着上官无汲离去,表情依然柔和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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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轻拂,两旁的树叶纷纷落下。夕阳已逝,只余天边的那片晚霞,鲜艳耀眼。一辆拉着木材的骡车缓缓地走在这条通往杭州城的官道上。赶车的年轻农夫眯着眼半倚在柴禾上,任由着骡子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匹枣红色的高大骏马从一旁的树林里冲出,奔进官道。当农夫惊觉之时,马已经往骡车直撞了过来。双方眼看就要相撞,马上的少女一扯缰绳,骏马一声长啸、直立而起,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弧度从车上跃了过去,留下农夫一脸的尘土。
上官无汲长发飘扬,犹如刚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战士,英姿勃发、神采奕奕。就如寒枫所说,森林的另一边早已备好了两匹马,她先割断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用掌风将它惊走之后,这才飞速地跃上了另一匹马,扬长而去。
此刻她的脸上正带着得意的笑容,为顺利地摆脱寒枫而感到高兴。然而她的好心情并没能持续多久。她又想起了寒枫那熟悉的身形与声音,心中似曾相似的感觉更加强烈。
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他呢?
为什么觉得这么熟悉?
正想地入神,胯下的骏马突然一声嘶叫,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向地面。然而上官无汲的身手何等敏捷,飞快地从马背上跃起,凌空一翻,稳稳落了下来。她锐利的目光一扫,立即发现了前面的路上横着一根麻绳。正是这根绳子,将马绊倒了。
哪个王八蛋!敢来害我?
她目露凶光,一把抓住绳子,猛然用力,将绳子两端的人从草丛中拉扯了出来。由于用力过猛,两人滚作了一团。
“大小姐饶命!”
两人摔得不轻,一边求饶,一边挣扎着爬起来,但等他们看清上官无汲的模样时,不由地全身一震,脸上现出了错愕的表情。与此同时,“嗖”“嗖”声响,从两旁的草丛和树林中跑出十几个武装大汉来,将上官无汲团团围住。看他们的衣服装束,应该是大户人家的护院武师。其中带头的大汉朝她看来,亦是一愣,向地上的两个人道:“怎么回事?大小姐呢?”
“小的没……没看清,认错人了。”
“废物!”带头的大汉怒喝一声,这才问上官无汲,“姑娘没伤着吧?”
上官无汲寒着脸不说话。
前一刻,她还神采飞扬、踌躇满志,下一刻她的马就倒在地上,还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包围着,你说她的心情能好吗?马腿受伤,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不时发出几声惨烈的嘶叫,让她的心情更添烦躁。
“姑娘?”带头大汉打量着她,“您没事吧?”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上官无汲冷笑道:“如果你不能马上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恐怕出事就是你们了。”
带头大汉微一错愕,没有料到这样一位娇美可人的少女会如此难缠,但毕竟还是他们有错在先,只好客气地抱拳道:“在下沈家总护院邴偃啸,方才是我们认错了人,误伤了姑娘的马,在下向您赔罪了。若姑娘不嫌弃,就将我们的马赔给姑娘一匹,如何?”
他说着对身后的人使了个颜色,后者立即往树林走去。
上官无汲的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笑容刚刚浮现,那名去牵马的武师突然一声惨叫,就像受到强大的冲击一般往前扑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另外的两名武师急忙赶上前去,但在踏出几步以后,都发出了一声惨叫,也倒了下去。三个人都伤得不轻,在地上呻吟着打滚。
余下的人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兵器,往上官无汲看来。而所有目光的焦点,我们的上官大小姐,却还在悠闲地摆弄着自己的一双纤纤玉手,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邴偃啸的脸色也变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沉声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看一点意思都没有。”上官无汲的目光滴溜溜地在他们中间打了个转,微笑道,“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一个够资格跟我单打独斗的人,能有什么意思呢?这样吧!我也没时间陪你们慢慢玩,干脆一起上吧!”
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了不可抑制的怒意,往她逼来。
上官无汲好整以暇地将手负在身后,缓缓地踏前一步。就在恶战一触即发的时刻,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道悦耳的女声。
“住手!”
话音刚落,一道纤细的紫色靓影就从上官无汲身后飘了过来,轻轻地落在双方之间。她面朝上官无汲而立,使她一眼就将这张清丽脱俗的脸尽收眼底。
和上官无汲的甜美精致不同,她的美中透着丝英气。柳眉高挑,眼眸漆黑明亮,雪白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粉红色,虽是小巧的瓜子脸,却带着令人凛然不了侵犯的我威严。身材修长姣好,一身紫色劲装,手握一柄装饰古典的宝剑,柔媚中隐现霸气。
见到她,邴偃啸等一众武师俱是一愣,随即恭敬地道:“大小姐!”
紫衣女子却在看着上官无汲,平静地道:“姑娘请勿动气。他们若有得罪之处,我向你道歉就是。”
上官无汲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笑道:“你就是他们的大小姐?你来得正好,他们弄伤了我的马,你看该怎么办呢?”
紫衣女子瞄了眼地上的马,微笑道:“他们是来找我的,看来是误中副车哩!如果刚才经过的是我,想必是要被绑回去了。”
邴偃啸闻言忙道:“属下只是迫不得已,是老爷……”
紫衣女子微一摆手,示意他停下,向上官无汲道:“还好姑娘身手了得,没有伤着。你的马看来是不能跑了,我原本应该立即赔你一匹,可惜我的马在路上借给了一位朋友。可否委屈姑娘步行一程?此去不远就是杭州城,等到了寒舍,由姑娘任选一匹好马如何?”
“你是杭州沈家的人?”
“我叫沈若依。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不急。等这件解决了,我们再交朋友也不迟。”
面对她的傲慢与无力,沈若依只是淡淡一笑,没有丝毫不悦的表示。邴偃啸忙道:“小姐,我们的马就停在那边的林中,马上赔给这位姑娘一匹。我们快回去吧!南宫公子已经等您半天了。”
听到“南宫”二字,上官无汲的心里起了一丝异样的动荡。沈若依的反应却正好与她相反,眉头微微皱起,秀丽的脸蛋露出了一丝不悦的表情。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点头道:“也好,你们去把马都牵出来吧!”
四名护院闻言往树林走去,其他的人忙把倒在地上的几人扶起来,沈若依亲自替伤得最重的武师把脉,向上官无汲微笑道:“姑娘好深厚的内力。若非你手下留情,他早不能活到现在。”
“本姑娘可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上官无汲的态度简直高傲地不可一世,“先说好,我这匹可是千里马,别指望用一匹破马就打发我。”
“既然这样,就请姑娘随我入城。舍下亦有几匹好马,相信能让姑娘满意。”
“那也不行!我这匹马可是会说话的,你的会吗?”
上官无汲叉着手站着,身子半歪不斜,那表情姿态就跟流氓没两样,此时的话更是无赖之极。可是她偏偏就长了张讨人喜欢的脸,那张脸上不仅一点霸气也没有,还天生就带着一丝可爱的笑意。
沈若依看着她:“姑娘要如何才能满意?”
“我要他们今晚也躺这里陪我的马说说话。”
邴偃啸怒道:“你别得寸进尺!”
“嘘!别这么大声,小心吓着我的马。”
“邴总管,”沈若依平静地道,“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们先回去吧!”
“可老爷……”邴偃啸想要反对,但见她的态度坚决,只好不再说下去,向其他人一招手,“我们走!”
此时其他的武师早已牵出十几匹马来,众人纷纷上马。
上官无汲正要上前拦截,沈若依已抢前一步拦住她,微笑道:“有我陪姑娘玩一场,还不够吗?”
上官无汲笑眯眯地打量她:“你想跟我单打独斗?”
“我只是想给姑娘一个交待。”
上官无汲不经意地瞄了眼她手中的佩剑,饶有兴趣地道:“你也是用剑的?”
“姑娘也用剑?”沈若依看了眼她空荡荡的双手。
“原本是用剑,可惜世上还没几个人值得我拔剑,所以干脆不带了。”上官无汲说着甚是傲慢地一挥手,“我先让你三招。”
——大家可能还记得,她的剑在昨晚逃命被侯青栩打掉了。
沈若依微笑道:“姑娘手中没有兵器,我已占了便宜,怎还好让姑娘相让。我只希望无论胜负如何,今日之事都一笔勾销。”
“既然你这么说,那待会儿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可不能赖我哦!”
“这是自然,姑娘请。”
上官无汲甜甜地微笑着。就在她笑得最灿烂的时候,她的人就向沈若依扑了过去。
她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
沈若依的脸上微现错愕之色,显然没有料到她的速度如此之快。但她的反应也相当敏捷,身体直拔而起,“锵”地拔剑出鞘,剑势如虹,配合着身型匹练也似射向上官无汲。
上官无汲也不闪避,一伸手就迎向长剑。
手腕一翻一转已绕开剑锋,眼看就要扣住沈若依的手腕脉门,谁知她的长剑一翻,竟然从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刺了过来,挽起一团剑花。俨然是个用剑高手嘛!
上官无汲微一冷笑,根本不理会直刺而来的剑,猛地一掌拍出。
她的内力何等霸道,手掌虽未拍中剑,但强大的气劲却将剑硬生生迫开。沈若依连人带剑都被掌风震得往一旁落去,但她玉手一翻,长剑一转,一连刺出七剑。
一剑七变化,好凌厉的剑法!
上官无汲这才想起叶孤城曾经提过沈家家传的“落雁剑法”以变化巧妙、招势繁杂着称,在剑术中别成一派。急忙打起精神,闪电般转动身体,连换七个身法才险险避开。谁知沈若依的剑招明明已经用老,剑锋竟然还有回转之势,剑锋就擦着她的脖子过去,顿时划出了一道红线,虽不至于流血,但仍感火辣辣地痛。她眼中杀机立现。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剑尖,丝毫不惧剑锋的锋利,手指猛一用力,就将剑硬生生折成两截。
沈若依的脸上现出惊骇之色。
要空手折断剑并不难,但在这样临阵对敌时将对手贯满内力的剑折断,功力可见一斑。
出道至今,连战连败,但谁都不可否认,我们的上官大小姐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像她如此强悍、狠辣而又精力旺盛的对手实在少见,也不用提气纵身,她直接就弹上半空,如影随形,一掌拍向沈若依的心口。
敢跟我动真格,你是找死!
沈若依的眼中满是震惊之色,但她显然身经百战,临敌经验丰富,立即转动身子,就如一只紫色的蝴蝶般在空中旋转,优美之极。沈家家传的轻功果然是武林一绝。
一掌落空,上官无汲眼中杀意更浓。既不做任何防御动作,也不用落地换气,只凭着悠长的气息在空中一转身,闪电般一腿踢向沈若依。后者人在半空,无法闪避,只好一掌迎上。气劲交击,两人内力上的差距立见分晓。
沈若依整个人就如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
上官无汲早已打红了眼,哪里肯住手,硬是凌空提口真气,以更快的速度直追上去。
去死吧!
就在这时,马蹄声传来,一匹雪白无杂的骏马从后面官道上飞驰而来,马上的男子一跃而起,往沈若依投去。他的速度竟比上官无汲还要快上许多,右手搂住沈若依的纤腰,左手同时连挡上官无汲三掌,这才轻飘飘地落下。只见他身材颀长,剑眉星目,在美丽的沈若依相衬之下,更显气宇轩昂,英伪挺拔。
正是我们上官大小姐的护花使者——寒枫。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大小姐居然没有发飙,而是直直地盯着他,俏脸有些泛白。
他……
他就是……
寒枫轻轻松开手,又上前捡起地上的断剑,送到沈若依手中,微笑道:“这柄剑的剑柄与剑鞘是一套的,很特别,丢了就可惜了。”
“多谢寒公子。”沈若依将断剑插入鞘中,也微笑着道,“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多亏你出手相助。”
“沈姑娘客气了,你没有受伤吧?”
沈若依摇了摇头,旋又惊讶地道:“寒公子不是要找人吗?怎么这么快就到这了?”
“多亏了沈姑娘的马,我才能这么快赶来。”寒枫说着往上官无汲看来,“你没事吧?”
上官无汲目瞪口呆。她的脸上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好象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沈若依亦看向上官无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神色,随即恍然笑道:“原来她就是寒公子要找的人。”
“不错。若她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沈姑娘海涵。”
“怎么会呢?我们只是切磋武艺罢了。”沈若依说着向上官无汲微笑道,“我认输了,就由我做个小东道,请两位到寒舍喝杯水酒好吗?”
上官无汲还是愣愣地看着寒枫,似乎正在努力地回忆什么。突然全身一震,恍然大悟。
“是你!”她指着寒枫,脸上的表情惊骇之极,“你是黑屋子那个人!”
这个所谓的“护花使者”,正是当日在客栈将她打晕带走,后又在黑屋子中轻松打败她的神秘人。
难怪她总觉得身形与声音如此熟悉!
可以想象回忆起这段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后,上官无汲的脸色有多差了。但任凭她怒目以视、咬牙切齿,寒枫依然平淡如水、不动如山。对上官无汲的猜测,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沈若依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但她冰雪聪明,忙打圆场道:“天就快黑哩!就算两位不肯赏脸到寒舍做客,也要找个地方歇脚才行。不如就一起进城吧!”
上官无汲的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但仍绷着脸,态度生硬地道:“随便!反正有人要当跟屁虫,去哪都一样!”
寒枫也不理会,只是抬头看了眼天色,这才向沈若依微笑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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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果然不远,不到半个时辰,城门已出现在三人眼前。三个人,两匹马。上官无汲只好与沈若依两人同骑一匹,寒枫则静静骑着另一匹静静跟在她们身后。
上官无汲的小脸蛋冰冷地快要结冰了。
居然是他!
那个轻松打败她的人居然就是寒枫!
但纵使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难道再跟他打上一场,让沈若依看看自己是如何不堪一击的吗?她只能一边在心里一遍接一遍地咒骂,一边乖乖地保持沉默。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抬头往城门望了一眼,突然微微一颤。
白色!
天色已黑,城门距离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上官无汲只是一眼,就将城门口这位白衣男子的身形、相貌、装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年纪很轻,大约二十出头,相貌英俊,长身玉立、白衣玉带、气质不凡,一看就知是富家子弟。看样子他在等人,神情焦虑,来回地踱着步。一见到他们三人,他立即面露喜色,远远地迎了上来,。
上官无汲勒住马头,用极不友善又极感兴趣的目光盯着他的脸。
她不友善的原因和感兴趣的原因都是相同的:
白色!
白衣男子在她们前面停下,但他殷切的目光却锁定在沈若依的身上,焦急地问道:“你回来了?没事吧?”
沈若依柳眉微蹙,有点冷淡地道:“南宫公子为何独自站在城外?”
上官无汲全身一震。
白衣男子笑着道:“没什么。只是听邴总管说你们路上遇上点麻烦,我不放心,所以出来看看。这两位是……”
他疑惑地打量上官无汲与寒枫两人。
“有劳公子费心了,他们是我的朋友。”沈若依跳下马来,表情客气中带点冷淡。
“在下寒枫。”寒枫在马上抱拳道。
白衣男子忙还礼:“在下南宫旭。”
南宫旭?
上官无汲的眉毛微微上扬。
沈若依似乎并不打算对双方多做介绍,向寒枫道:“只怕今日不能招待两位了。寒公子若有空,请一定来寒舍做客,让若依尽点地主之谊。”
寒枫微笑道:“沈姑娘不必客气,我们还有事要办,明日就走。”
沈若依点点头,也不看南宫旭一眼,径直往城门走去。南宫旭的表情显得颇为尴尬,但还是向他们两人报以歉意的一笑,快步地追了上去。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黑色之中,上官无汲才回过神来,冷嘲道:“明日就走?你舍得吗?”
寒枫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如果你舍不得的话,我们可以多住几天。”上官无汲接着道,“住个十天半个月也无所谓,我这个人可是很好说话的。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不过她身边已经有个殷勤的追求者了,你可得抓紧了!”
“那我们就多留几天吧!”寒枫平淡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先找家客栈住下。”
“你真坦白啊!”上官无汲颇为意外地看着他,笑道,“你要住多久?”
“住到你有时间查明南宫旭与南宫绝的关系,心甘情愿离开杭州为止。”寒枫的语气依然柔和而平静,“不过我希望最好不要超过三天。”
上官无汲的脸突然红了。
这个人,不,这个魔鬼!
总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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