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尚未全亮,江笛的小轿已出现在山脚的小道上。
这位靠私盐起家的大庄主,可说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从冒着杀头危险贩卖海盐的小贩到控制长江水运的一方霸主,他的成功有许多令人羡慕、眼红、猜疑甚至是仇恨的地方。的确,在官府对私盐买卖的严查之下,要想平稳发财是不可能的。在这神话般的经历背后,自然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然而,抛开这层疑问,生活中的江笛是个极为低调的人。从不出席任何聚会,也极少离开无忧山庄。
除了今天。
每个月的初一到城内的老友处下棋已成为他的习惯,几年来从不间断。这对于想杀江笛的仇人来说是无疑个绝好的机会。没有人会愿意错过这种机会。仇人不断出现,可轿子依然往还于城郊之间。江笛不仅毫发无伤,而且还从未出过手。
因为除了轿夫之外,还有三个人。
三个足于替江笛阻挡一切的人!
领头的两个相貌相似,俱浓眉大眼、熊腰虎背,随身一把七十二斤重的大刀,霸气十足。另一个则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静静的跟在轿子后面。虽然比起前面两人,这个年轻人显得十分不起眼,但我们的目光暂且要放在他的身上。因为轿子转过弯口,他俊秀的脸就突然一沉,双目杀机立现,一声断喝:
“谁!”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前面竹林中箭一般射出,迎面而来。
每月一次的刺杀,看来今天也不能例外。
“锵!”“锵!”
领头的两个大汉同时拔刀出鞘,一上一下,闪电般砍向来人。他们显然见惯这种场面,不仅时间拿捏准确,而且配合极佳。以前的刺客十个就有九个是死在这连手一刀之下。然而今天……
来人脚踏奇步,一闪一避,身体就如游鱼般从刀锋滑过,瞬间来到轿前,身法快的惊人。——他显然不是那九个之中的一个!
寒光亮起。
就在来人快要到达轿前时,七、八道光芒急射向身上要害,那名年轻人已来到轿前,双手一挥,又是八枚暗器。没有迟疑,没有预兆,他的身手甚至超过前两人之和十个之中唯一侥幸逃过前面一刀的人,也要死在他的暗器之下。所以,这几年来他们从不会失手。
可惜……
面对致命的暗器,来人竟然不退反进。手往腰间一抹,解下缠在腰际的乌黑长鞭,整个人直拔而起,避开所有暗器,临空一翻,侧身就是一鞭!
鞭影只是一闪,就已往心口抽下。
好快的一鞭!
好准的一鞭!
年轻人眼力非常,且双手速度奇快,空手迎向长鞭,一把抓住鞭尾。
“啪!”
长鞭不偏不移地打在胸口,年轻人的整个身子都被打得飞了出去,直达数丈。
好有力的一鞭!
显然,他也不是那第十个!
接下来的动作只是一眨眼之间。他的身形落下,脚尚未着地,两把大刀同时到达。一刀直劈后脑,一刀拦腰砍来,避无可避。他也不出鞭,双手齐出,使得正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绕过刀背,扣住手腕脉门,微一扭转,两刀同时落空。双手化为剑指,点在两人腰际。点的虽不是要穴,但力道奇大,两个大汉顿时颓然倒地。
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三个高手就已一败涂地。
“他”的模样也终于看清。
一身黑色劲装,背负长剑,整个人英姿勃发,霸气逼人。可是那张脸却与霸气绝不相干。秀气的眉毛下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顾盼神飞、见之忘俗。娇俏挺拔的鼻子,红润光泽的嘴唇,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这张漂亮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丝讨人喜欢的笑意。此时她正用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几丈外倒地不起、生死未卜的年轻人,喃喃道:“飞星门的弟子果然手法了得,但你的力气也未免太小了些。”
又低头看向倒在脚下的两名大汉,微微皱起了眉头,“看在他是‘飞星门’弟子的份上,我才肯赏他一鞭,而你们杨家兄弟却没有这样的资格。”
又是微微一笑,她这才看向轿子。两名轿夫似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呆呆地抬着轿子站在原地。三名保镖同时被击败,这样的情况他们还是第一次碰到。轿子内没有任何声响。
少女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悠然地道:“快出来吧!我是来杀人的……哦,不对!应该称晚辈才是,不然老哥又要怪我没礼貌了。”她吐了下舌头,又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晚辈奉家兄之命特来拜会江庄主。这是晚辈的出道战,还请庄主多多指教。”
轿内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一道温柔悦耳而有充满磁性的女声从轿内传出:“好一个多多指教,你真是幽默的很哪!”
江笛的轿内怎么会是个女人?
少女先是愣了一愣,目光扫过两名轿夫,见他们神色如常,立即又笑了起来:“原来是位姐姐啊!姐姐怎么会在轿子里?莫非江庄主怕遭人行刺,所以找了姐姐来替他挡剑?那他可真不是好东西!”
轿内女子轻叹道:“有什么办法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里比得上上官妹妹逍遥自在。”
少女娇躯一颤,一抹难以察觉的惊骇之色自眼中一闪而过,立即又回复了平静,笑道:“姐姐方才叫我什么?”
“上官妹妹啊!”又是一声娇笑,几根细葱般纤细柔软的手指从帘内伸出,轻轻掠起帘子,露出一张美丽娇艳而有充满成熟韵味的脸来,美目深注少女,樱唇轻启:“你比我想象中可爱得多呢!上-官-无-伋,好独特的名字!”
少女的脸色终于变了。
江笛的轿子里不仅是个女人,还张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显而易见,这个刺杀计划从一开始就已注定失败。但她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是老哥飞鸽传书让她来刺杀江笛,为何会走漏消息呢?难道老哥手下有叛徒?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问轿子内的美女。
美女莞尔道:“你说呢?”
“我说不出来才问你啊!”少女秀眉微蹙,说不出地娇俏可人,“你们合起伙来害我,真不是好人。”
“那你呢?”美女笑道,“你是不是好人?”
少女一愣,又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她又露出那甜美的笑容来。当笑容展现时,她已对着轿夫扬手就是一鞭!
这一鞭更快,更准!
轿夫虽然没有年轻人那样的眼力和手法来接住鞭尾,但反应尤在年轻人之上。猛一矮身避开鞭尾,双手在靴子旁一抹,拔出两把短刀,就地一弹,往少女扑来,气势惊人。竟然还是个高手!与此同时,一道倩影从轿内飞出,快如鬼魅,两条彩带比短刀更早一步缠上少女腰际。
腰部一紧,少女几乎窒息,力气顿时涣散。
短刀已至。
少女猛一咬牙,将身体连带后面的美女硬是往左一侧,险险避开刀锋。同时就地一滚,抓起杨家兄弟的大刀,也不管腰上彩带,迎着那美女反手劈出一刀。刀势如鸿,带起极大的破空声。七十二斤重的大刀握在她手里也毫不吃力,这一刀的力道更远在对年轻人的那一鞭之上。
那美女不敢硬碰,霍地收回丝带,往后退去。
贱#人!居然退得这么从容!
一刀即出,少女立知难以应付三人联手,况且这么重的刀,无论如何都支持不了多久。当机立断之下,她急提一口真气,足间一点往竹林跃去。另一名未出手的轿夫早已蓄势待发,只等这一刻,见势急忙手握短刀往她扑来。
只要他能截住少女片刻,另外两人就可攻上,三人联手。
打你的如意算盘!
少女微微一笑,也不闪避,迎面又是一刀!
轿夫连一声呻#吟都未发出就已当场毙命。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自眉心直至锁骨之间,笔直而下。若非他闪避及时,整颗头颅恐怕已被硬生生劈成两半。
“好惊人的蛮力!”美女望向已无任何影子踪迹的竹林,不由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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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笛的轿内为何是个女人?
刺杀讲笛的消息为何会走漏?
是谁出卖了我?
上官无伋托着下巴,望着桌上的菜,百思不得其解。
唉,真是烦死哩!第一次执行老哥交代的任务就遇上这么难缠的对手,还输的一头雾水。中原人果然都不是东西!江笛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有本事就跟我单打独斗啊,竟然来这套!还有……
她往左边的桌子瞄了一眼。那里坐着三个镖师打扮的人,其中两个正不停地打量她,还交头接耳的,笑得很**,想也知道在讨论一些龌龊的话题。
看什么看,小心姑奶奶宰了你们!
她心里暗骂,思绪又转回到江笛的事来,愈发觉得可疑。按理说,“上官无伋”这个名字只有老哥一人知道,无论怎么走漏消息,旁人也是无从得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伙计又端上几个菜来,说了声“请慢用”后就要离开。
“等等。”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跟你打听个人,”上官无伋一边玩着筷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有没有听过上官无伋这个名字?”
伙计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上官无伋呀,当然听过。”
“什么?”上官无伋口中的酒差点喷了出来,“你听过?”
“是啊,”伙计点头道,“我们酒楼里来往的江湖人士可多了,像这样的大事,多少总会听说的。”
“听说什么?难道你认识她?她长什么样?”
“不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嘛,到哪都背着一把剑。呀,姑娘也是用剑的?”伙计这才注意到上官无伋背上的剑,忙道,“那姑娘可要当心哪!您的年纪和上官无伋差不多,很容易被人误会的。这种事最近可是时常发生。您不知道,刚刚就在前两天……”
“滚。”
“呃?”
“滚!”
伙计这才知道自己没听错,再看看她突然变冷的表情,只好讪讪地道:“酒菜都上齐了,姑娘请慢用。”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有一种人,当一切都顺利时能够谈笑风生,一旦事情超出他意料之外,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本性。上官无伋显然正是这种人。此时她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本来漂亮清澈见底的眼眸变得阴森而吓人。就这么沉默了大半晌,她的嘴角突然泛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身形一动,已经到了旁边一桌。
这桌坐着三个人,均是一身的劲装打扮、随身携带兵器,一旁凳子上斜靠着一柄镖旗,应该是某个镖局的镖师。其中两个年级稍长,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汉子,正低头说着什么,时而发出淫#荡的笑声。另一个则年纪较轻,身形清瘦,低着头静静地喝茶,看不清容貌。
年轻人首先察觉上官无伋的到来,静静地抬眼看着她。
“怎么了?”另两位镖师诧异地抬头,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愣了一愣,“你干什么?”
上官无伋甜甜地笑着:“几位大哥别紧张啊!我只不过想听听你们在说什么。从我一进门,你们不是就偷偷打量我,还议论个不停吗?”
提起这个,她跟前的镖师就笑了起来,两个眼珠子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笑道:“说些什么?哈哈……小妹妹,两个男人盯着一个女人,你说还能说什么?”
说着转头,向对面的镖师道,“老张,把我们刚才讲的再说一遍给妹子听听。”
那个老张再看一眼上官无伋,两人随即大笑起来。
一个妙龄少女被人当面调#戏,要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已羞红了脸,但上官无伋却依然甜甜地笑着,甚至还俯下身搭在老张的肩上,悠然道:“这么说倒是我打扰你们的雅兴了?要不要我向你们赔礼道歉?”
话未说完,她突然出手,快如闪电,一下掐住了老张的喉咙。指尖用力,老张双眼猛然一瞪,顿时昏死过去。对面的镖师这才反应过来,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变得惨白,一把抓起桌上的兵刃。另一只手轻轻拦住了他,正是本桌的第三个镖师。他是三人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大约只在二十上下,皮肤白皙、容貌清俊,身形纤瘦,显得文质彬彬。若不是跟其他两位一起,恐怕没有人会把他跟镖师联系起来。相反的,他更像位饱读诗书、俊雅得体的世家公子。
“姑娘有话好说,何必动气?”他一边阻止同伴,一边向上官无伋道,“我们兄弟生性卤莽,又多喝了酒,难免口不择言,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高抬贵手。”
上官无伋松开手,任由着老张瘫倒在地,这才笑道:“你倒识趣地很!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回答地好,我就饶了他们两条狗命。”
“臭婊#子!”另一名镖师一声怒骂,右手随即拔出刀来,劈面往上官无伋砍来。来。年轻镖师见状变了脸色,但还没来得及阻挡,上官无伋早已一掌拍在他的心口。掌力之中还透着一股阴劲,无孔不入地侵如五脏六腑。
“铛!”
刀落地声中,第二个镖师也倒了下来。
丝毫不理旁人惊骇的目光,她从容地拉开凳子,施施然坐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唯一清醒的年轻镖师。
“姑娘要问什么?”对方问。
“不急。先说说他们刚才在谈论什么吧!”
“无非是些玩笑话。我这两位大哥只是觉得姑娘的年纪装扮与传闻中的上官无伋有些相似,所以多看了两眼,并无恶意。”
“你们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姑娘是说上官无伋?”
上官无伋点头。
年轻镖师诧异地看了眼她,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十分奇怪,但还是做了回答:“白雪城悬赏黄金一千两,买上官无伋项上人头,此事人尽皆知。”
“什么!”上官无伋失声惊呼,“你说谁悬赏黄金?白.....白雪城?”
“是白雪城。”年轻镖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她的想法,淡淡道,“传闻白雪城主叶孤城的神兵‘飞仙剑’被上官无伋盗走,叶城主大怒之下颁出江湖追缉令......”
“什么!”上官无伋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尖声道,“是叶孤城要通缉我?还说我偷了他什么......什么破剑?”
“是飞仙剑,叶城主的绝世神兵。”
“胡说八道!”她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偷了?明明是他自己……”她全身一震,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急剧地变化,显示内心正雷电交加。
是他!
难怪刺杀江笛的消息会走漏,难怪上官无伋这个名字会众所周知,难怪……
原来是他!
她猛然看向镖师,双目杀机立现,狠狠道:“你说我偷了飞仙剑?”
年轻镖师道:“不是我,是叶孤城叶城主。”
“他算什么东西!”
“他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被称为‘剑圣’的天下第一高手。”
上官无伋这才注意到他的冷静,冷笑道:“看不出来你还很沉得住气。天下第一高手是毕情,叶孤城算什么?”
镖师惊讶地道:“你不知道?‘兵王’毕情已退出江湖数十年,却在三个月前在瞿老爷子的山庄被人打成重伤,险些送命。还是叶孤城擒住凶手,替毕情疗伤。”
“有人能伤毕情?是谁?”
“这就不清楚了。”
上官无伋心中暗暗诧异。竟然有人能伤毕情?这太不可思议了吧?就连老哥也说过他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啊!怎么可能……
一想起老哥,她的思绪马上转回到眼前的事来,冷冷得看了眼镖师道:“你这么冷静干吗?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姑娘当然杀得了我,只是我听说高手都会自重身份。就像南宫绝一样,冲进有北方第一大帮之称的通明教分舵,却只杀了身份最高的一个堂主,其余教徒却一个未伤。”
上官无伋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不屑杀你?告诉你,若我是南宫绝,就算是通明教的一只蚂蚁我也会一脚踩死。”
镖师依然一脸平静,甚至还笑了笑,道:“若蚂蚁与堂主之间只能选一个,姑娘会选哪一个?”
上官无伋疑惑地看着他.
镖师又道:“在下对姑娘并无恶意,可你身后靠窗的那桌却有一人一直在盯着你,似乎不怀好意。”
"你以为骗我转身,你就能乘机逃走吗?还是想趁机偷袭我?"
“若我有这个能耐,又何必费多费唇舌呢?”
上官无伋笑了起来。
"说的也是,那我就信你一次好了。如果你胆敢耍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边说边转过身去。只是一眼,她的身体立刻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箭一般冲了过去。
是那个轿夫!
轿夫显然随时做好被发现的准备,她的目光才到达,他就已先一步跃出窗口,身体只一纵,就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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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上官无伋长长呼出口气,终于停了下来。
她从酒楼一直追出城外,每次都只差一点而让那个轿夫逃脱。举目望去,除了不远外的一个破庙之外,一片荒野,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王八蛋!竟然跑得比我还快!
她抬头望向破庙。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龙神庙,因日久失修,已是残破不堪。大门虚掩着,上面的漆早已在日晒雨淋之下剥落,只剩下满门虫洞。
这样的破庙,不是正好藏人?
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上官无伋正要上前,突然又转念一想。不对啊!另外一名轿夫已经被我杀了,他明知自己不是我的对手,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瞎晃。难道……
她再次抬眼打量这个破庙。
只有一个出入口吗?那不是正好设埋伏?他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想暗算我?这么说这个破庙里还藏着能取我性命的高手了?这样最好了!说不定轿子里那个贱人也在,到时候新仇旧恨就可以一起算了!
她微一冷笑,举步往破庙走去。一想到杀人,她的心不由兴奋起来。舌头从齿间穿出,舔在下唇上,她表情已就像个嗜血的魔鬼。手按上门,集中力瞬间提升至顶峰。
有两个人!从呼吸声听来,都是气脉悠长的高手呢!果然是他们两个!
上官无伋的脸上现出甜美的笑容,手轻轻一推。
“吱——”
破旧的门在刺耳的噪声中开启,庙内的情景顿时展现在眼前,一览无遗。
上官无伋的心猛然一颤。
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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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几个气窗射进来,庙内宽敞而明亮。神像虽已面目全非,案台也已破旧,但却非常干净,显然有人已事先打扫过。屋角上也丝毫没有蛛网的影子,地上更是一尘不染。在庙内不同角落,摆着四张崭新的太师椅。两个人就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他的到来。其中一个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身材削瘦但面容清秀,显得端庄文静。而另一个则是六十开外、相貌威严的老者,目光如剑,十分摄人。
另两张椅子则是空的。其中一张的主人无疑是眼前这个笑得很温柔的女人。如古书中描写的美女那样,她“眉尖若蹙”,眼睛细长迷人,笑起来时眯成一条线,显得极其妩媚。丰润的双唇娇艳欲滴,嘴角以一种优雅、诱人的弧度上扬,够出一个令人心醉的笑容。
果然是坐在江笛轿内的女子!
在这样近距离之下,更觉得她眉目如画,风情万种。她的声音同样温柔而迷人:“没想到小妹妹不仅刀法厉害,连轻功也是一绝。把我们轻功最好的‘风使’都累成这样。”
正恭敬地站在一旁的轿夫闻言跪下,垂头道:“属下无能,请公主恕罪。”
公主?
上官无伋终于回过神来。在江湖帮派中,唯一以公主称呼的,就是……
“你是通明教的圣女?”
“小妹妹的感觉相当敏锐呢!我叫魏小裳,多多指教了。”
真的是通明教的人!
“通明教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吗?”她惊讶地道,“你一个堂堂圣女,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魏小裳笑道:“你说呢?”
“你们……你们不会也是听了叶孤城的悬赏令,要来杀我领赏的吧?”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上官无伋的心里就已明白了答案。
他们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目光落在那名老者身上。现场有四张椅子,那就是说通明教中还有三位足以与圣女平起平坐的人物也来了。坐在椅上的女子应该也是通明教圣女之一,那么这个老者……
“你是夏汶?”她讶道,“通明教凌雷堂堂主夏汶?”
老者表情略显意外,点头道:“眼力不错,老夫就是夏汶。”
“真的是您老人家?我只听说,通明教自大公主杜仙君叛教之后,以后的几届圣女就一个不如一个。派她们来对付我这种小角色也还说得过去,可贵为元老的夏老前辈为何也亲自出马?未免也太看得起晚辈了吧?”
老者目光锐利如剑,似能将她看个通透,语气却很平稳:“姑娘连白雪城都不怕,自然是不会把我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的了。”
提到白雪城,上官无伋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冷笑道:“他算什么东西?我现在就找他算帐!你们少多管闲事!”
魏小裳笑道:“如果我们非管不可呢?”
“为什么?”上官无伋诧异道,“你们通明教的一个堂主不是被什么南宫绝杀了吗?这可是武林的大笑话,会让你们颜面扫地的。你们不去追杀他,围着我转什么?”
魏小裳依然是一脸迷人的笑容:“处理南宫绝是通明教的私事,不用外人操心。倒是小妹妹你,可要小心呢!得罪白雪城可不是闹着玩的。”
“笑话!我怎么会怕他们?有本事就叫叶孤城就来杀我啊!”
“他要杀人,哪用自己动手?像这次他只是透露一点你的行踪,我们不是就碰面了?”
“是他让你们来的?你们通明教什么时候也甘愿听白雪城的差遣了?”
“哪有什么差遣不差遣的?白雪城与通明教素来交好,碰巧这次我们又在这遇上了,这种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是叶孤城搞的鬼!
什么刺杀江笛,全是狗屁!
上官无伋气得牙齿“咯”“咯”作响,脸上却露出不屑神态,冷笑道:“顺水人情?说得倒好听!还不是想拍叶孤城的马屁!既然这样,还坐在那摆什么谱,一起上吧!”
说罢将手中长鞭一扔,握上剑柄。
魏小裳的目光也同时落在从她右肩斜出的剑柄上,正色道:“这把就是飞仙剑?”
“问阎王去吧!”
话音刚落,剑光忽然一闪,剑气瞬间弥漫整个破庙。剑仍在鞘中,上官无伋的手仍握在剑柄上。魏小裳的脸上一片惊愕之色。她的人依然站在原地,身体也没有动过,只有一点血丝从喉咙正中渗出。
只有一点。
好快的剑!
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女平静的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夏汶亦同时动容。
上官无伋松开握剑的手。
“不管这把剑是不是飞仙剑,你们都无法反应我的速度,不是吗?”她望向魏小裳,微微笑道,“你现在知道,我最快的并不是追人的时候,而是拔剑的时候。”
魏小裳说不出话来。
夏汶惊讶地问:“你练剑多久了?”
“差不多十年。我知道前辈也是用剑的,而且已成名数十年。你的剑术无疑要比我精湛,功力也比我深厚地多,可若你我二人同时拔剑,谁的剑会更快一步刺入对方的喉咙呢?”
“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夏汶神色凝重地站起来,道,“老夫非常佩服你,必将全力与你一站。这是老夫尊重对手的唯一方式。”
上官无伋心里暗骂谁要你这种尊重,脸上却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前辈真的要出手?就不怕落个以大欺小的骂名?”
“老夫只是奉命行事,也不惧任何骂名。”
“那您就不怕败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上,毁了您的一世英名?”
“夏老当然不怕。”这一次说话的是魏小裳,“刚才你为了唬住我们,想必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出的剑。要以这么快的速度出剑,无论精神集中力、注意力、身体状态都要达到顶峰,一旦我们交手,你恐怕没有时间做好这些准备吧?”
上官无伋的心开始下沉,但仍勉强挤出个笑脸,嘲讽地道:“看来你已经恢复了嘛!是不是我刚才那一剑还不够快?”
魏小裳露出她迷人的笑容,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根本无法相信是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被你吓到哩!”
说着嫣然一笑,那种风情足以让上官无伋的心沉至深谷的最低点,她完全明白这次真的完了。
我的出道战啊!
欲哭无泪时,魏小裳的声音又响起:“若想唬住我们,当然最好是进攻夏堂主。他的武功远在我和绍静之上,若他也无法反应,我们自然要吓得逃之夭夭了。可你为什么不攻击他呢?”
这次轮到上官无伋脸色发白。
魏小裳温柔地看者她,道:“因为他离你太远了。单凭你的剑根本够不着,必须加上身体的移动。我见过你快如鬼魅的身法,可就算是这样的身法也无法配合你的剑。”
“你还真够罗嗦!”
魏小裳又是一笑,显得更加温柔,“小妹妹不要动气嘛!姐姐只是要说你的剑的确很快,快到任何人的身体都无法反应,连你自己都不能。”
上官无伋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毫无表情地望着魏小裳三人,缓缓道:“你们就是不打算放我走了?”
夏汶道:“姑娘请出剑。”
上官无伋毫无表情的脸上再次出现一丝微笑,双目杀机立现。
手再次按上剑柄。
“锵!”
剑缓缓出鞘,凌厉的剑气从剑鞘中直泻而出,如有灵性般往每个对手投去,寒气逼人。清秀少女终于站起身来,戒备地看着上官无伋。夏汶的身体虽纹风不动,脸上的神色却又凝重了几分。
剑缓缓拔出,剑气更浓。
轿夫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对上官无伋发起攻击。因为没有人能预料她拔剑的手会在何时加速,当然也没有人有把握避过这一剑。手缓缓抬升,出现在上官无伋右肩上的剑身亦缓缓加长,剑气如排山倒海而至。
轿夫的呼吸更沉重、急促。
再“锵”地一声,剑终于全部出鞘!
满屋的剑气顿时涣散。
上官无伋反握剑柄,横于胸前。眼里的杀气早已消失无踪,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以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道:“我还想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轻易拔剑呢!没想到刚一出道就让剑两次出鞘,真是丢脸。”
夏汶动容道:“姑娘年纪轻轻,竟已能随心自如地控制剑气。”
“这是晚辈的压箱底本领呢!唉,刚一出道就碰上各位,想不自认倒霉都不行。这摆明是打压新秀嘛!”上官无伋不满地嘟着嘴,表情十分天真可爱。
魏小裳忽然转头,向轿夫道:“你到外面去守着。”
轿夫刚从剑气中解脱,正在拼命喘气,闻言惊讶地望向站在门前的上官无伋。
上官无伋微微一笑,道:“魏姑娘真是体恤下属呢!希望你不要只有这一个手下才好。”
说完亦看向轿夫。
剑与目光几乎同时到达!
长剑透胸而过。
当剑拔出来时,上官无伋转身来到绍静面前,第二剑再刺出时,鲜血才喷出。无论她的身法是否如魏小裳所说的比不上她出剑的速度,至少她的身形的确是快如鬼魅。魏小裳的丝带根本追之不及,当她回身转头时,看到的只是一片血雾。
绍静甚至还未看到血,就已见到剑光。剑光只是一闪,见剑尖已至心口。她消瘦的身躯闪电般躲开,速度竟不在上官无伋之下。
一剑刺空,上官无伋也不回身,手腕一转,长剑回刺。
剑气如刀,凌空落下。
“砰!”
气劲交击声中,夏汶已来到绍静身旁,沉声喝道:“的确是飞仙剑,小心应付!”
绍静的身形在他的说话声中仍在后退。刚才显然是夏汶出手救了她。从他刚才以内力替绍静挡下剑气和上官无伋内力相撞的情形可看出他的内力还在上官无伋之上。
上官无伋仍未追击,霍地转身往魏小裳投去。剑势如虹,带起极大的破空声。一道更加凌厉的剑气从身后涌来,她的整个脊顿时凉飕飕的,剑势不由一缓。
夏汶终于出手!
上官无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也不闪避,就在半空中收回长剑,竖于胸前,左手暗捏剑决。所有的动作只是一瞬间完成夏汶的剑这才刺到,魏小裳的丝带则还要略慢一步。
异变突生。
上官无伋的剑竖于胸前,可剑气竟从她的身体发出,如一堵围墙向外扩散。而剑气竟是先前几次的数倍!魏小裳被霸道的剑气逼得连退数步,夏汶的内力虽比她与上官无伋都要深厚,但身形和剑势也不由一滞。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上官无伋使尽全身解数才制造出这样的机会,哪能错过?忙闪电般往庙门投去,身影一闪就要穿门而出。
她逃起命来的速度几乎比她的剑还快。
庙门在际,眼前突然一花,空荡的门外已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上官无伋心里一惊,差点没掉下去。咬咬牙,以更快的速度掠了过去,手腕一挥,挽起一团剑花。
若她被门外的人给截下,将再也没有第二个逃走的机会。从刚才开始的几次交手难免有点投机取巧,若真的单打独斗,只一个夏汶她就不是对手。
长剑抖动,招式狠辣异常,只求一招击倒来人。
“砰!”
气劲交击声在一片模糊剑光之中响起,上官无伋全身剧震,虎口一阵麻痹,长剑差点脱手,整个人被震得向后飞去。
来人竟以手掌劈中剑身!
然而她已没有时间惊讶,一剑两彩带四把飞刀几乎同时到达她的背后,已是避无可避。情急之下,一个“千斤坠”的重身法使身体瞬间直直落下,再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滚出危险地带后迅速站起。她的身体似乎总能保持在最佳状态,刚一立起就横剑胸前,全神戒备。这一片地上已满是轿夫的血,这样一滚,顿时衣服上,甚至头发上都血迹斑斑,狼狈非常。
通明教诸人并未追击,而是一起看向庙外进来的人。
这个坏了本小姐大事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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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是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年纪在二十五六左右。一道高挑冷峻的剑眉,双目狭长而深邃,高挺的鼻梁显得有些傲气,嘴唇很薄,使他刚毅之中透着丝无情的冷酷。他笔直地走进来,连眼角都未向上官无伋瞄上一眼,毫无表情地盯着夏汶三人,眉头微微一皱。
魏小裳等人忙躬身抱拳,恭敬地道:“参见左使。”
青年男子面寒如水,瞄了眼地上的尸体,眉头皱得更厉害。
魏小裳忙道:“是属下估敌错误,才连累夏老和绍静耽搁这么久,并让’风使’送命。请左使责罚。”
在青年男子面前,她的万种风情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不敢露出半分妩媚的表情或姿态。
青年男子也没有多看她一眼,目光转向一身血污的上官无伋。
“她就是上官无伋,”魏小裳急忙介绍,“属下早上的汇报并不准确,她出剑前后完全判若两人。”
停了停,又补充道:“经夏老验证,她手中的的确是飞仙剑。”
青年男子还是没有答话,直直地盯着上官无伋。
看什么看!
上官无伋差点晕倒。一个堂主两个圣女已经让她灰头土脸了,竟然又来个左使。
从七岁开始习武,苦心修行十年,直到今天才正式步入江湖,为的就是能一鸣惊人,名扬天下。况且据她的保守估计,比她的武功,除了老哥之外,天底下能够与她旗鼓相当的应该不超过三个,可现在一下就遇到了四个!
而且两个还在她之上!
震惊、不可自信、气愤、不服气等种种感觉在内心纠集在一起并达到顶峰后,就表现为脸上可爱而灿烂的笑容。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脑,她笑得简单就像个天使:“哈!原来是叶星辉叶左使。我很早以前就听说叶左使武功盖世,年纪轻轻就统领整个通明教,不过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呢!”
见叶星辉依然一脸冰冷,这才想起轿夫的尸体,忙收笑容,忧伤地道:“这完全是一个误会。我学艺不精,一着急就错手伤人了,真不是有意的!其实……其实我也不想与通明教为敌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叶星辉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夏汶。
夏汶道:“她手中的确是飞仙剑,可是却应用地相当自如。像飞仙剑这样的神兵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掌握的,此事只怕另有蹊跷。”
“对啊!对啊!”上官无伋接口道:“我根本没偷飞仙剑。况且你们要对付我,无非是为了送叶孤城一个人情。但你们怎么知道我不会比叶孤城更难惹呢?咳……当然,我说的是我师父……师父!”
夏汶讶道:“你师父?”
他显然对上官无伋的身手、剑法都印象深刻,能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培养成一流高手的人,绝对不容小觑。
“是啊!我师父!”上官无伋犹如在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顿时兴奋起来,滔滔不绝地说道,“我师父可是比叶孤城更厉害!跟他比起来,叶孤城根本不算什么!对了,我师父还曾提起过夏前辈呢!他说您老的‘凌雷十二式’是剑术中一绝,并且以第二式‘凌天一剑’和最后一式‘九天玄雷’为剑术精华所在。不过他认为,夏前辈练的是一种很独特的气功,而且这门轻功存在着一些致命的缺陷….”
夏汶脸色微变,“敢问尊师大名?”
“老前辈既然有兴趣,何不随我去见见家师?我想他老人家也会很高兴见您的。”上官无伋甜甜地笑笑,又向叶星辉道:“叶左使是家师最为欣赏的人呢!常听他老人家夸您是江湖上最杰出的青年才俊。我想,像您这样的英雄,应该不会为难我一个弱女子吧?您不知道,我刚刚才从塞外回来,举目无亲、无依无靠……”
面对她的喋喋不休,叶星辉再次皱起了眉头。他的人一直很冰冷,他的声音更冰冷。尤其当他说下面三个字时:
“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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