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见跑堂伙计少了一人,放下手中杂务来找,正好看到两鬓斑白的金杖。她略是一怔,打量着老头身上价值不菲的宝蓝披风,又盯着他拐杖上镶嵌有鸽子蛋那般大小的黄宝石,神色有些惊讶。
“客官,您要订做衣裳么?本店各种款式都有,您随便看随便挑。”
伙计面色一僵:宁氏回到平阳城重新开店后,难得这么热络地出面接待客人,尤其是老头老太,她基本不亲自接客。
金杖视线仍在后院徘徊,眯缝着双眼。
“后院是绣阁,您要是看衣服,楼上还有。”宁氏摸爬滚打这些年,拼的就是眼力劲,谁富谁贫,十有**她能一眼区分出来。
伙计知趣地退到一边。
金杖意味深长地回望宁氏一眼,挑眉道:“你是这儿当家的?”
宁氏讪笑着点头道:“我姓宁,合家安宁的宁……嗨,怎么称呼,您随意。客官要不我帮你推荐两件坎肩儿?入夏了,天热起来坎肩儿比披风好使。”宁氏招手叫伙计送来新出的一抱扎染料子,仔细抖开,为金杖讲解其中精妙的做工。
“冬暖夏凉……这蚕丝,我看只是一般货色。”金杖眉宇间有些失望,不时扭头向后院探。
宁氏看在眼里,不过后院绣娘都是女眷,虽然有心讨好面前的金主,她仍不敢让陌生人接近。
“娘!”
就在宁氏左右为难之际,宁小绝手捧一卷羊皮书从后院阁楼上跑了下来。金杖眸中熠熠生辉,神情似欣喜发狂,须眉皆动,右手用力握紧了竹拐。
“喊什么,小声点,你爹在对账。”宁氏迎出几步,扶门高了高嗓子,“你要背书,先放一放,店里现在生意正忙,晚上再检查你的功课。”
金杖悉心听着,一双锐目锁住那位绿衣小女孩,仿佛饥饿的野兽看到猎物。
“让您见笑了。”宁氏尴尬地向金杖赔了声笑,抬手向宁小绝一挥,劝她离开,“你若待不住,从侧门走,找你小虎哥玩去!”
宁小绝本来兴致勃勃,一听这话顿时泄气地停住脚步,卷起羊皮书,闷闷不乐地回到楼上。
“宁掌柜,那是令千金?”金杖深沉道。
“我家秀才恨铁不成钢,以前怎么逼她读书都不肯,最近难得她自己愿意做学问……”宁氏絮絮叨叨,引着金杖上楼。
金杖注意力全在宁小绝身上,挑选款式和料子,量体裁衣等工序只是走走过场。他出手阔绰,凡是宁氏推荐的全部买下,给足了订金。到柜上记账入册的时候,金杖与洪战相视一眼。
“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洪战眸中一亮,执笔不确信道。
怎会?怎会如此相像!
夏侯猛,这个文质彬彬的秀才,竟然和夏侯猛长得一模一样!金杖眼中暗潮涌动,心底疑虑万千,他惊骇之余,在柜台前静立了许久。
“客官?”宁氏感觉有些不对劲。
金杖略一恍惚,释然一笑道:“我看这位面相生的极好,善心有善福。”
宁氏一贯信奉命理推算,本要开口多问几句,被洪战以眼神打断,不甘地住了嘴。
被金杖一番打量,洪战眼前亦有些模糊印象,仿佛真的在哪里见过他。
金杖受到宁氏热情招待,茶过三巡才离开小仙布庄。他并未走远,而是转进了隔壁的雪雅轩。只是恰巧季经纶出去收账,不在店中,伙计们只端了茶由他在这里打发时间。
“店里可有稀罕物,龙麝、肉石……这里不只卖这些吧。”金杖品过茶,起身在店里四处逛了一遍,指着一副观音画像道,“你们掌柜应该还收着一些宝贝。”
伙计是新招的,并不知道雪雅轩的内情,顾自拿着鸡毛掸子清扫扬尘,冷淡回禀道:“我刚来,不知道,一会儿掌柜回来,您直接问他吧。”
金杖冷笑一声,双手拂袖背在身后,目光逐一扫过展示着各种文房用具的架子……他最终止步在观音画像前,良久未动。
“季掌柜,这位客官要见您。”
季经纶讶了一声,恢复神态自若的样子,饶进内堂,向背对他的金杖作揖行礼:“让您久等,久等了!来来来,坐,坐!”伙计进门时告诉他,这个拄拐的白发老头已经在店里买了许多名贵的笔墨、砚台,像个财主。
有了金银珠宝从中周旋,金杖打听起宁氏一家的消息,变得顺理成章。
“宁掌柜好强,您要买她的店,应该是不可能的,分一杯羹倒是有的商量。”季经纶煮茶,递给金杖一盏,继续道,“小仙布庄几经波折,从锦绣街搬到通福街,最后回到这里,宁掌柜费尽心力才保全它。”
“季掌柜,你与他们相熟?”金杖循循善诱。
“十几年交情而已。”
“我刚从他们店里出来,人手不多啊。”金杖意有所指。
“您初到平阳城,大概还不清楚,宁家当初招赘婿,在全城轰动一时。女儿宁小绝也是几条街上响当当的人物……呵。”季经纶话匣子打开,有些停不住。
金杖面上笑意更浓,他一面点头附和季经纶,一面谎称自己要与宁家联手,到别处再开一处小仙布庄分号。几番对白后,他已经摸清了宁小绝的身世。
“宁掌柜生她的时候,差点没命,好在几个大夫医术高明,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小绝小时候病痛多,时常吃药,后来路过的道士给画了几道符,吃完才好些。再长大些变得生龙活虎,在一圈孩子里是很霸道的……”
“这,天色不早了,老朽还要到别处去。”金杖并不关心季经纶告诉他的琐事,赶忙抽身离开。
季经纶絮絮叨叨一番,忘了金杖原本要的龙麝、肉石,临走时才想起,忙赔不是。金杖放下几块金锭,当做订金留在雪雅轩,施施然离去。
华灯初上,锦绣街繁华依旧。两旁垂柳已经生了柳絮,风飘而落,纷纷扬扬,卷至半空又缓缓落下。
一袭蓝袍的白发老人在川流的人海中并不显眼,他刻意埋低了头,拄着那柄拐杖,一步步向着平阳城另一头的东门山走去。
夏侯猛的味道追踪到了小仙布庄,看到宁小绝,金杖心中疑团解开了一二分。但是除宁小绝之外,他又嗅出了炼血堂姊妹花的气息。
花影、花魅,怎会千里迢迢来到平阳城?
满腹心事的金杖默默前行,与迎面快步走来的行云擦身而过。
二人都刻意催持法决隐藏了自己的内息,并未留意到彼此。
自从为宁小绝打通神脉,灌注仙力助她强记,行云每隔一日便要抽出时间来入梦。云琪的神魄和精魂抵御性太强,他无法以神识隔空闯进宁小绝的梦境,只好亲自来到平阳城。
阁楼上亮着灯,宁小绝仍缠着洪战背诵她的第六卷书。宁氏在楼下清点货物,快到打烊的时辰,伙计们忙着关门。行云在小仙布庄对面的茶庄守了一阵,等他所关注的窗子灭了烛火,才起身绕到树影暗处,画作一线金光飞入宁小绝的屋子。
这次的入梦甬道暗流十分平静,行云顺利拿到了紫色灵符,只是宁小绝没有出面迎接。他在海波汹涌的岸边走了许久,日暮西斜,仍不见宁小绝的踪影。
今晚,她又有什么样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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