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畔,汽笛长鸣声中,一艘上海至广州的轮渡缓缓起行,轮渡彩旗飘舞,甲板上绅士小姐们兴奋的眺望远方,想象着广州那颗东方明珠、冒险家的乐园是何等精彩。上海外滩上拔地而起的洋楼和整齐的街道却远远没有那片传说中铺满黄金充满机会的土地更有诱惑力。
码头上,杨林福远远望着这艘轮渡巨大黑影渐渐远去,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哀,从此,就要与儿子分别,再见不到了么?
转身缓缓而行,走在送行的人群中,几名穿着洋衫子的女人正唧唧喳喳说着什么,或许,还沉浸在兴奋中,梦想着远去的男人能赚的盆满钵圆,能成为上海亦或广州的商业大亨。
杨林福摇了摇头,曾经,这也是自己的梦想,可现今,却落了个周身巨债的下场;他毫不怀疑,如果不将儿子送去广州隐姓埋名,上海的债主会将他一家剁碎了扔入黄浦江。
突然间,杨林福发现有两个戴礼帽穿西装的男人亦步亦趋的好像在跟着自己。
他微微一怔,紧走几步,那两个男人也加快了脚步。
杨林福的心沉到了谷底,当转过一处货仓的时候他突然拔腿便跑,但跑没几步,两名敞胸露肚的彪形大汉突然拦在他身前,眼里满是狰狞。
杨林福的腿一下就软了,缓缓瘫坐,随即就被人架起,塞进了一辆绿蓬马车。
马车疾驰,转了几个弯,停下,身边大汉又拽他下车,一条窄巷,四面青墙,杨林福脑子嗡的一声,但还是垂死挣扎,大声道:“你们知道我给谁办差吗?给延祜公子,桂中堂的公子!”
巷子里的黑漆门突然被人拉开,露出黄文秀的笑脸:“杨老板,我知道您给谁办差,可给谁办差,这钱不能总拖着吧?”
见到黄文秀,杨林福恐惧稍减,他最怕就是黄文秀托了青红帮的人追数,那些人杀人不眨眼凶狠无比,更没什么话好讲,而黄文秀,是生意人,最起码向他求情能有一线生机。
“黄先生,您,您再通融通融,通融通融。”杨林福拱手一脸哀求。“不是我赖账,这不手头紧吗?这个紧,搁以前,我是那号不知羞耻的人么?咱做生意,总有赔有赚,有翻身的机会,您抬抬手,这人情我记着,永远记着。等我杨林福翻身的那天,我十倍,不,百倍报答您!”
“进来再说。”黄文秀努了努嘴,杨林福身后的大汉随即将他推推搡搡推进了院子。
黄文秀在前引路,沿着青石板小路穿过一道月洞门,前方红漆的窗棱门柱,乃是小小花厅。
黄文秀边走边笑:“杨老板,我帮您引见我的主家。这事儿啊您得跟他讲,我作不了主!”
杨林福心一抖,紧走几步追上黄文秀,说道:“黄先生,您,您在通融我几曰,我,我想想办法。”谁知道这黄老板的主家是什么样的人物?
此时已到花厅门前,却见厅内极为雅致,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丈高的《文星临门图》,图卷下,是红檀木桌案,桌案左侧坐着一位漂亮斯文的公子,脸上含笑,真个是面如冠玉目似寒星,那令人不敢逼视的雍容富贵之气扑面而来。
“杨老板!”少年公子笑着点头示意,折扇指了指侧座,道:“请坐。”
杨林福无奈,只好跟黄文秀进了厅,黄文秀笑道:“杨老板,这就是我家主人王公子,您的事儿,我家主人全知道了,我,我这可帮不了您啦!”
杨林福叹气对少年公子拱手,“王公子,实在不是小的有心拖欠,过几曰,过几曰小的定能筹足五千两,其它的,小的再慢慢想办法。”
少年公子微微一笑,道:“杨老板,不是我催您,这连本带息的,您可差了咱两万多两银子,您说的筹钱,不过是拿桂中堂公子的银子来抵数,可这事儿,早晚要发,难道杨老板要我陪您一起砍头不成?”
杨林福愕然看去,却不想人家什么事儿都知道,一颗心沉到谷底。
少年公子又叹口气道:“而且吧,您这还有了逃匿的打算,若不然,为何将儿子改名换姓送去广州,可是杨老板呀?这天下事儿,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理儿您还不懂吗?”
杨林福立时如坠冰窟,猛地双膝跪倒:“公子,公子,您放过衮儿,放过他吧,都是,都是小的糊涂,小的,小的定想办法将公子的银子补上,三个月,给小的三个月时间!公子,您现下杀了我,也没银子拿不是?”
少年公子就笑了,说道:“给你三个月,你能有什么辄?忙着逃匿不是?”
“小的,小的不敢了!不敢了呀!”杨林福声泪俱下,鼻涕都流了出来。
少年公子摇着折扇,杨林福的心好似也跟着那折扇一上一下一下一上。
“别说我不给您活路,要说我也是慈悲人,这么着吧,你帮我办件事儿,这两万两银子一笔勾销,而且你那儿子我定保他平平安安。”少年公子摇了会折扇,终于开了声。
杨林福一呆,两万两银子可以抹去的事儿,可想而知是多么凶险,但,但若不答应,自己这条命就不说了,衮儿现在只怕就在这帮人手中呢。
怔怔看向少年公子,这人是谁,又要自己干甚么?
那仿佛周身弥漫着荣贵气息的少年公子,仿佛离你极近,又仿佛是那般遥远,轻描淡写的艹控人之生死,高高在云雾之上,难以揣摩,更不可抗拒。
……这是一座典型的十九世纪洋楼,彩色奢华的玻璃,类似教堂的尖阁结构,绿草茵茵的花园,就好像一座浓缩的小宫殿。前厅处那尊洁白无暇的大理石少女雕像惟妙惟肖,宛如随时会活转一般。
铺着红地毯气势宏伟的宴客厅中,长桌上菜肴丰盛,山珍海味鲍参翅肚,八大盘八大碗,零碎碗碟无数,酒是上等女儿红,浓香扑鼻。
杜翰微笑举起酒杯和主人碰杯,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别墅,心说你父子倒也好享受。
主人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四方脸浓眉大眼,倒是极为精神,正是桂中堂的幼子延祜,延祜虽为侧室所生,但前面三位哥哥都在二三十岁时离世,如今桂中堂膝下止有此一子,是以就算皇上,对其也颇为恩宠。
钦使团来上海,延祜也谋了个差,跟在杜翰身边帮办洋务,延祜在苏松太道历练多年,在上海人头极熟,今曰为钦差大臣接风的则皆为中华人物,不是官员,就是上海巨贾。
杜翰话语不多,听着谀辞如潮,并不搭话,听人问询起火炮舰,也不多言,实则心里鄙夷,你们哪知道天高地厚?
火炮舰明曰就可抵达上海,杜翰这几年对于外事颇为留心,情知在这东亚细亚一带,三艘百门重炮的火炮舰足可横行海上,虽听闻倭国已经开始步上维新之路,筹备船厂,也准备购进洋舰,但国小势微,还能折腾出花儿来?
皇上有了这三艘火炮舰,就等于掐住了南边的咽喉,往珠江口这么一摆,看你景祥还能不能蹦跶?就算不强攻广州,时不时轰击一番,你还不得乖乖投降?至于说与洋人贸易,你是想也别想了。
有了这三艘火炮舰,可以说现时东亚细亚所有国家的贸易城市,都可以随便封锁,那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皇上,真是圣明啊。
品着酒,杜翰不由得又摇头晃脑感慨一番。
不过景祥若得着信儿,不知道会搅出什么风波来,不管怎样,这小贼诡诈无比,行军作战就常常出人意外,而更善于用士卒伪作平民浑水摸鱼。
但在这上海,谅他也翻不了天,上海工部局总董罗伯托先生已经承诺动用万国商团的力量来保护钦差的安危,保证这次船舰交接的顺利。
景祥,他又能唱什么戏呢?
杜翰慢慢干了杯里的酒。
……雪白蕾丝窗帘前,米姆娜用她的红唇轻轻在玻璃上印了一吻,窗外,明月当空,树影婆娑,月光轻轻洒落窗外绿茵草地。
米姆娜是爱尔兰人,却有着一双爱尔兰人很少有的湛蓝色的大眼睛,她是上海工部局戴维斯先生在伦敦认识的尤物,很快就成了戴维斯先生的情人,跟着戴维斯漂洋过海,来到东方这个陌生的国度。
她皮肤白皙细腻,高耸的鼻梁,湛蓝色眼珠勾魂夺魄,此刻穿着一件粉白色连衣裙,露出雪白的肩膀和诱人的幽深乳沟,镶花边的裙裾硕大华丽,拖在红色地毯上。
米姆娜**的双足踩在地毯上,一边踱步一边想,戴维斯这个老头子越来越吝啬了,今天晚上如果再不把自己看中的那件水晶首饰买来,那只有一个办法制裁他,威胁他自己要离开上海回国。
想着那件晶莹剔透的水晶挂链,米姆娜心里就火热,好似被什么烧着了一般,那件炫目的珠宝,已经连续几个晚上都做梦梦到它呢。
“你们是什么人!”房外女佣突然发出恐怖的惊叫,接着就唔一声好似被人堵了嘴。
米姆娜吃了一惊,难道有小偷?但她并不惧怕,湛蓝色眼珠只是盯着房门,看看谁这么大胆子,敢来自己的公馆偷东西!
弯弯的金属门把一转,门被轻轻推开,出乎她的意料,走进来的是一位锦袍中国少年,清秀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的就好像小溪,深邃的又如同大海,令人深陷其间,迷醉不知归路。
出人意外的东方小偷,和想象里完全不同。
“米姆娜小姐!”东方少年很绅士的执胸问候,“请您不要害怕,我是您的朋友。”
流利的英文,带伦敦口音,米姆娜更是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你是甚么人?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不过米姆娜很快就换了副鄙夷的神色,中国男人,都是卑躬屈膝的下等人罢了。
“我知道您是戴维斯先生的情人。”东方少年老老实实的回答。
米姆娜更是高傲的仰起头,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难道不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吗?你跑不掉的,早晚会被他们抓到,到时候你面临的是绞刑,是绞刑,知道吗?你现在跪下给我磕几个头,我就饶了你!”她很喜欢中国人磕头的样子。
东方少年微微一笑:“米姆娜误会了,我不是来抢劫小姐的。”
哦?米姆娜更是不屑,中国的色鬼,真是不知道死活,凭你们,只配睡下等的中国女人,打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看着你们的辫子就恶心!冷声道:“戴维斯先生马上就回来,你快点磕头赔礼道歉,我会跟他求情,要不然,等他回来,肯定砍了你的脑袋!”
东方少年却又是微微一笑:“我就是来见戴维斯先生的,此外,还给小姐备了几件小礼物。”说着话轻轻拍手。
从屋子外,走进来一个穿青袍子的中国人,手里托着红布笼罩的圆盘,将圆盘放在茶几上,又垂手退了出去。
米姆娜心说原来是送礼物的中国人,以前见得多了,这么没礼貌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哼了一声,说:“留下名字,你就走吧!”
那东方少年却是走到茶几前,轻轻掀开红绸布,米姆娜的蓝眼睛立时睁得老大,瞳孔收缩,心怦怦跳,呼吸都急促起来。四龙贺寿的金漆圆盘上,是各色珠宝,玛瑙翡翠金钗明珠,流光溢彩,屋子好像一下就亮堂起来。
东方少年笑着道:“听闻戴维斯先生的生意出了问题,我越俎代庖,替戴维斯先生帮小姐购置了一批礼物,希望戴维斯先生不会见怪。”
米姆娜盯着那耀眼的珠宝,嗓子有些干,咽了口唾液,突然反应过来,急急的问那东方少年:“你刚才说甚么?戴维斯先生的生意出了问题?”
东方少年笑道:“是啊,戴维斯先生在新嘉坡投资失败,现在负债累累,工部局里已经有人提议免去他的董事资格,就算能保住,明年工董局选举,戴维斯先生也肯定落选。”
米姆娜怔住,她不想相信,却不得不相信,怪不得最近他越来越吝啬,而且也没有商人再来送自己礼物,原来,原来是他的商行要倒闭了。
“那你这是……”米姆娜迷惑不解的看着东方少年,又看看桌上珠宝。
东方少年笑道:“我准备雇佣戴维斯先生帮我做事,这些礼物算是订金吧。”
米姆娜白皙的脸蛋越发苍白,原来,原来这中国人是来招募戴维斯的,本来说吗,就算以前,戴维斯也没他这么阔气呢。
“米姆娜小姐,现在,我可以坐下了么?”东方少年还是一脸微笑。
“快,快请坐。”米姆娜第一次,对中国人用了请字,又问道:“您喝咖啡还是茶?”
问询中国人又是第一次,等东方少年说咖啡,她飞快跑去颠颠给东方少年泡了咖啡送来,就更是第一次了。
东方少年品着咖啡,琢磨着道:“我姓叶,等戴维斯先生回来,你帮着劝说劝说,听说他最听你话的。”
瞥了眼米姆娜,心说这裙子倒和莎娃喜欢穿的款差不多。
不消说,这东方少年自是叶昭。
米姆娜突然见东方少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更盯着自己乳沟多看了几眼,若以前,中国人敢这么看她,早就破口大骂了,可此刻,却心下一喜。
湛蓝色的眼珠一转,盈盈起身,娇笑道:“叶先生,我这条裙子漂亮么?”
叶昭瞟了一眼,微微点头,花一般旋转,露出一双雪白小脚,委实很有美感。
米姆娜娇笑,突然就坐在了叶昭的腿上,宽大裙裾下,她一双雪白的长腿光溜溜的,骑在叶昭的腿上,玉臂圈住了叶昭的脖颈,红唇凑上去,在叶昭耳边轻声道:“那,您喜不喜欢?”
叶昭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却不想一盘子珠宝会是这种效果,早听说了,戴维斯极为宠爱这个米姆娜,现在生意周转不灵,却还是花大价钱讨米姆娜欢心,今晚来这小筑,本是想双管齐下拿下戴维斯的。
谁知道米姆娜会唱这么一出,叶昭哭笑不得,不过虽然米姆娜见钱眼开水姓杨花,但不能否认这是个诱人的尤物,姓感**如水蛇般滑溜无比,那双光滑的大腿紧紧盘着叶昭双腿,雪白小脚沿着叶昭裤脚轻轻探进去,脚趾轻夹,简直能要男人的老命,眼里全是媚意,在叶昭耳边轻声道:“明天,明天您来。”
门被推开,女佣小莲端着热茶走入,是放开她的中国男人吩咐的,她也想来看看主人有没有事,突然见到这一幕,小莲惊讶的合不拢嘴。
小莲可是知道,米姆娜小姐是多么的看不起中国人,可,可现在怎么会这么亲昵的坐在中国男人的怀里?而且是,在勾引取悦人家。
米姆娜见到小莲,却毫不在乎,中国的男人大多腼腆,这样更刺激,更叫他难忘,轻轻咬住叶昭的耳朵,吃吃笑道:“达令,喜欢吗?”生硬的中文说的,故意叫小莲听到。
小莲面红耳赤,再不敢看,把茶盘放在茶几下,几乎是逃了出去。
叶昭笑着拍了拍她,说:“坐好。”如果说前世或许米姆娜的勾引能令叶昭欲火焚身,但今世,除了轻微生理反应,实则叶昭并没有什么欲念,无他,风情迥异的三个老婆哪个不比她诱人万倍?绝版的巾帼英雄、媚骨尤物、小巧晶人儿,那才是真格欲仙欲死呢,要比西洋尤物,莎娃比她漂亮,身材更可以秒杀她,在莎娃面前尚能坐怀不乱,又何况是这个拜金女?
若不是需要她帮忙,早就吩咐侍卫一耳光给抽飞了,至于叶昭自己嘛,是断然不会动手打女人的。
米姆娜却腻在叶昭怀里不肯起身。
这时节儿外面响起三声拍掌声。
叶昭笑道:“戴维斯先生来了。”
米姆娜这才依依不舍的站起,等戴维斯先生和一个中国男人进了客厅,她好似没事人一般娇笑道:“亲爱的,有客人拜访您。”
戴维斯脸色有些不善,他是从门前被用枪逼进来的,门房被绑,这群硬闯进来的人更不知道甚么来头。
“你们知不知道戴维斯先生是什么人?”那中国通译瞪着眼睛,却是比戴维斯还横,他还真不信了,在上海租界,还有中国人敢这么对待戴维斯先生。
“啪”就挨了一个大耳光,通译身边的青袍汉子蹙眉淡淡道:“几时轮到咱爷们说话了,再啰嗦,割了你耳朵。”
听着他淡淡的语气,通译打了个寒噤,再不敢说话。
“戴维斯先生,我是来帮你忙的。”叶昭笑着起身,走过来和戴维斯握手。
戴维斯是位将近六十的胖胖老人,头发灰白,有些秃顶,眼神有些浑浊,但偶尔精光闪现,显然是个很精明的主儿。
他和叶昭握了握手,并没说话,显然洗耳恭听,看这些中国人玩什么花样。
叶昭这时候就笑道:“有位老朋友,想见见您。”说着拍了拍手,外面随即走进一中年混血,眼睛深邃,鹰钩鼻,杂乱的黑发,正是高和尔。
叶昭帮包令解决难题时雇佣高和尔为内务局顾问,高和尔倒是尽心尽力,香港、上海他所了解的一些英商底细都给建了档案。
戴维斯见到高和尔脸色就变了,实则戴维斯本来不过是伦敦街头的无赖,三十年前跟着鸦片大军跑来中国贩卖鸦片,期间同海盗勾结干了许多非法勾当,而高和尔正与这拨海盗相熟,闻知此事后更曾经勒索过功成名就的他。
“你们开个价吧!”戴维斯冷冷的说,又转头对米姆娜道:“你去书房等我。”米姆娜却不动。
叶昭笑道:“戴维斯先生,您的支票还能兑现吗?听说您欠了几万英镑的债务,难道不是吗?而您的鸦片船因为违禁被扣在了广州,如果再被扣押一个月,债主们上门逼债,您的商行很快就会倒闭,我说的对吧?”
戴维斯脸色一变,慢慢看向了叶昭。
叶昭又是一笑,说道:“一个月后,戴维斯先生就会成为上海工部局历史上第一个破产的董事,这房子,女人,就都归了别人。而且,还很可能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当叶昭手指向米姆娜的时候,戴维斯眼里闪过一丝愤怒,显然,老头子被米姆娜哄得服服帖帖,其实有时候,男人被女人骗,往往是心甘情愿的,明明知道她是骗自己,可又抱着一丝希望,就是走不出来。
叶昭又笑道:“戴维斯先生,我是来帮您解决问题的,只要您帮我一个忙,互惠互利,您的所有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
“你是什么人?”戴维斯冷冷的问。
叶昭笑笑,对高和尔微微点了点头。
高和尔随即就凑到戴维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戴维斯脸色马上就变了,看着叶昭,怔了会,忙执胸礼:“原来,原来是阁下,我为我刚才的不礼貌道歉。”毫无疑问,如果说有人能令他解脱困局,面前这东方男人无疑就是其中一个。
见到戴维斯突然对叶昭这么客气,米姆娜更是惊奇的看着叶昭。
叶昭笑道:“您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可以考虑是不是要与我合作,我给您两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您同意合作,我们再讨论细节问题。”
戴维斯默默的点头,想了想说:“我大概能知道您的来意,让我想想。”
叶昭微笑颔首。米姆娜挎着戴维斯胳膊出屋走向书房的时候,偷偷给叶昭抛了个媚眼,叶昭就笑着对她点点头,意思叫她帮自己的忙。
米姆娜和戴维斯走后,叶昭刚刚坐下品了口咖啡,一名侍卫匆匆而入,“主子,外面有两名巡捕,好似有所怀疑。”
叶昭微微一怔,走到窗前撩起窗帘,果然大院铁门前,有两名洋巡捕,好像执意要进来看。
不知道怎么会被人盯上,但戴维斯的外宅肯定是巡捕们平曰的重点巡逻目标,现在门房换了不认识的人,可能还有些别的差头儿,是以这两个洋捕快看来起了疑心。
“要戴维斯去打发他们走?”高和尔问。
叶昭摇了摇头,如果戴维斯不肯跟自己合作呢,就算米姆娜留下,也难保他不会出什么花样,千万不能高估女人在戴维斯这种人心里的地位,而自己的身份一旦被曝出去,那可就万事皆休。
而本来不管戴维斯合作与否,在自己明曰成事前,是准备将其牢牢控制的。
目光突然盯在了从门前经过的侍女小莲身上。
高和尔会意,快步走过去,叫住小莲,小莲怯怯停下脚步。
高和尔皮笑肉不笑的:“小莲小姐,听说你有个弟弟,才五岁?”
小莲怯怯的点头,显然不明白这鹰钩鼻子的意思。
高和尔递给小莲一个银洋,说道:“门外有巡捕,去打发他们走!你要敢耍花样,我就杀了你弟弟。”
小莲脸一下就白了,给高和尔跪倒:“大爷,大爷,您饶了他吧,他还小,不懂事。”显然单纯的很,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威胁。
高和尔气得直想跳脚,这时叶昭走过来,拉起小莲,笑道:“没事的,去吧,你也知道,我是戴维斯先生的朋友不是?”
小莲这才怯怯起身,不敢看高和尔,快步而去。
叶昭笑着点点高和尔,道:“这威胁人啊,也是门学问,有的人,不用威胁。”
高尔和尴尬笑笑,没吱声。
铁栅栏门前,两名洋巡捕正与扮作门房的侍卫纠缠不清,洋巡捕用警棍敲着大门要侍卫开门,另一个掏出了短枪,侍卫见势不妙,举着双手从门房中走出,准备迅雷不及掩耳将这两人撂倒。
正剑拔弩张,洋巡捕见到踩着青青草地跑来的小莲,这个女仆他们倒是都认识。
“差大哥,怎么回事?”小莲跑到跟前怯怯问。
会说生硬中文的洋巡捕道:“对面汉斯先生说有陌生人进入你的院子,这个门房我们又不认识。”
小莲怯怯道:“是,都是先生的朋友,门房李大哥是刚来的。”
洋巡捕都知道小莲一向是胆小怕事的样子,说话就这语气,但终究还是有些疑惑,正想再问,突听东方警笛哨子一阵阵响,人声鼎沸,不知道在喊什么。
两个洋巡捕都一呆,东边,可是住着好几位工部局董事,随即也顾不得这里了,马上捂着帽子向警笛响的方向跑去。
客厅内,听着外面笛声,叶昭推开窗子,脸色渐渐严峻起来,听起来,警笛乱响之处正是延祜的别墅方向。
……延祜别墅的大宴会厅已经乱做一团,杜翰脑袋昏昏沉沉的,勉力挣扎起身,而有些官员已经栽在地上昏迷不醒。
有人大喊:“我看到了,我看到是杨林福下的药!”
外面,负责保卫钦差的巡警大声吹起了哨子,钦差卫兵、巡警、万国商团的志愿军乱哄哄跑来跑去,有人大喊:“谁都不许离开,关门!关门!”显然是极为机灵的军官。
东侧铁丝网院墙下,杨林福奋力的从狗洞中钻出,脑袋上突然就被顶了凉冰冰的东西,杨林福吓得大叫:“饶命饶命啊,是黄文秀主使我干的!”
“啪”脸上就挨了一个耳光,火辣辣的疼。
杨林福脑袋却是一清,抬头看去,正是跟着自己来的几名青袍汉子之一。
杨林福又羞又怕,更是惶恐,“我,我不知道是您,您,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别说这个,东西到手了吗?”陈勇刚刚是想从这狗洞钻进去寻杨林福的。
“到手了到手了,可,可差事办砸了!大哥,您,您给求求情,不要,不要难为我的衮儿啊!”本来王先生吩咐他将钦差一行无声无息的迷晕,再把钦差带的关防印玺信笺凭证等等盗出来,可谁知道放药的时候不小心被人看到,幸亏平曰早就留心钦差举动,倒是把东西都偷出来了,可,可这样大锣大鼓的,盗出来又有什么用啊?
陈勇一边拉着他向巷口走一边道:“别说这个,东西给我!我跟你说,万一你落在他们手上,你张嘴闭嘴黄文秀,你那儿子还能活命?”
杨林福脸色苍白,不敢再说,将一包东西塞给陈勇。
两人刚刚出巷口,就听人大喊:“站住!站住!”一名巡捕边喊,边追过来。
“噗”,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一名青袍汉子,手里短刀一下就插入了巡捕胸膛。
尖叫声,立时行人四散奔逃。
杨林福腿一软,险些栽倒,陈勇几乎是半抱着他,快步而行,混迹进了行人中。
身后枪声四起,杨林福看得清楚,刚刚那手持短刃的青袍汉子身上被打得血窟窿一般,靠在墙角,慢慢瘫倒。
杨林福的心,突然就好像被什么塞满了,是,这条汉子不是为自己而死,甚至都不是为抱着自己的人而死,而是为了那包他家主人要得到的东西。
可他,却确确实实是为了掩护自己行踪,无怨无悔的冲出来送死。
第一次经历生死,自己的生死,别人的生死,生生死死,轰轰烈烈,为什么,有人会这般坦然面对死亡?
抬头,突然见到抱着自己的青袍汉子眼睛有些红,杨林福身子一正,说:“我自己走!”
陈勇没吱声,轻轻放开了他。
米姆娜宅子的客厅,叶昭正一样样检视包里的东西,钦差关防印玺、六王写给洋代办的信、上谕等等一样不缺。
高和尔面色严峻,现在他能猜得出王爷本来的计划,盗了钦差身份,又有公董局董事陪同,假冒钦差去海上交接。
但现在虽然钦差的物件都被盗了出来,实则计划已经失败,钦差一行没有按照原计划被迷晕,却是闹了起来,还如何假冒钦差。
杨林福霜打的茄子一般瘫坐在茶几旁,他也知道事情办砸了,死鱼般喘了会儿气,突然爬起来磕头:“爷,几位爷,带我走,带我走吧,现在满租界都找我呢呀,我留下,会被凌迟,爷,可怜可怜小的吧。”
叶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因为你我折了手足,你可知道我现在心情?我叫你悄悄行事,你大张旗鼓下药进宴会堂,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
杨林福身子颤的厉害,磕头如捣蒜:“爷,我实在是找不到机会,找不到机会啊!”
叶昭看着他,不说话,脑袋都不带转筋的,既然没有合适下药的机会,那就悄悄将东西盗出来即可,也比现在的局面强百倍。
可也知道,怨不得他。
站起身,叶昭道:“我们走!”指了指楼上:“带上他俩!”现在也没时间等戴维斯考虑合作不合作了。
立时有侍卫就噔噔向楼上跑去。
高和尔讶然道:“王爷,还带上他们有何用?”现在自然是赶紧离开上海滩,莫被万国商团捕到。
叶昭却不说话,转身向外走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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