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洞天之中,李慕玄安置好吱吱之后,才有心思探究别处。
脚下不远,就是那块巴掌大小、玲珑剔透的头盖骨。
李慕玄心念微动,头骨就出现在他的手中:身为洞天之主,洞天中的许多天地法则都会倾向于他,由此便可轻易施展出种种不可思议的手段。就如方才这一手凭空挪移,在外界非修为高深的元婴修士不可施展。
李慕玄将玲珑头骨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借助地火洞天玄奥莫测的力量,所有洞天里的事物和隐秘都无所遁形。
看着头骨正中那一抹血色,李慕玄觉得拿在手中的头骨微微发热,似乎活了过来,向他倾诉着这样一段故事:
四百年前,他出生在揭阳县城。虽然家境普通,但也算得上衣食无忧。他拜师、学武、略有小成,就此成为了荣耀的蹈火人一员。
本来,他的武艺仅仅是普通,即使比同龄人稍高一线,也是刻苦练习的结果。只是,在第一次趟火之后,他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身在毒火洞中,他觉得十分畅快,他也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火毒,虽然这些火焰完全伤害不了他,甚至让他更加畅快!
从此,他的武功一日千里,在蹈火人中的声望也与日俱增,很快就成为了大家的核心,因为任何一队蹈火人都离不开他的指点。
凭借着天赋,他数度深入火洞、查探火脉,除了不敢跳进岩浆火海,整个地脉毒火都是他的乐园,任他纵横。凭此,他收获了无数燧阳石,获得了巨大的财富。
也许是财富对他来说唾手可得,他不怎么在乎金银财宝,却开始对整个火洞、对发现的各类燧阳石很感兴趣,没日没夜的待在火洞里,比待在家里更让他欢喜。
后来,揭阳城的大族托媒人找到他的父母,要和他结亲。他心里不怎么愿意,但是耐不住母亲的苦苦恳求,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的娘子很漂亮、很温柔,对他体贴备至,把整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他的父母非常满意。慢慢的,他也开始喜欢她,不再整日整夜的待在火洞里,而是和她在一起,双宿双栖。那一段时光让他很着迷,似乎发现了一片全新的世界,也让他头一次觉得,人生中除了习武、趟火,还有其他的美妙和乐趣。
后来,有一位羽衣星冠的道人找到他,说他资质绝佳,修行火系功法一定进境神速!那时的他武艺超凡、心高气傲,却被道人随手制服,还说这只是小手段,修炼之后的种种奥妙数不胜数。
他很心动,也明白这道人恐怕是仙长,不是凡人!于是他把自己收藏的许多珍品燧阳石贡献给道人,不料那道人哈哈大笑、不屑一顾,对他说这些不过是火脉表层常见的灵物,就算数量多些,也不值一提,反倒是他的地火道体,比这些东西珍贵了无数倍,才是真正的至宝!
听了这话,他非常心动,觉得自己应该跟随道人修行,但是他的父母家人都不同意。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对娘子说的时候,娘子告诉他,她已经有了身孕。
一边是父母妻子,一边是修行玄奥,让他实在难以取舍。
好在,道人和妻子都通情达理,没有逼迫他,劝他好好想一想。他在地火洞中、岩浆河畔苦思数日,才艰难的决定留在家中,自己摸索着修行。
道人没有说什么,反倒留下一卷火系法决,让他自己修习,有什么疑难之处或者以后回心转意了,都能去远方的一处地界找他。
送走了道人,他虽然心中闷闷,但是想着自己就要有孩子了,也就释然起来,亲力亲为的照顾起怀孕的娘子来。
母亲曾经告诉他,怀孕的女人不比平常,有什么事情就多忍让些,只要给他诞下儿女,一时受气不算什么。
他听进了母亲的话,拿出最好的燧阳石,只为搏她一笑;讲述自己在毒火洞的种种冒险,只为哄她一乐;毫不隐瞒的诉说自己奇异的体质,只为让她安心……
这一天,他永远也忘不了。
怀胎七月的娘子难得下厨,为他做了一碗羹汤,他高兴的一饮而尽,虽然味道有些苦涩,他也只当是娘子厨艺退步的缘故,连声说好。
中午时分,他抱着娘子,昏昏欲睡。也许是最近白天照顾娘子、晚上还要修炼功法的缘故吧?
一阵钻心的痛苦将他惊醒!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曾经温柔可人的妻子,正面色狰狞的拿着一柄惨绿的匕首,滴血的刀尖上还带着自己头顶的鲜血!
他以为娘子疯了,害怕她伤到自己、伤到腹中的胎儿,就要上前阻止!
无数道破风声响起,揭阳城,包括附近几座县城的武功高手们都闯了进来,冷冷的看着他。
他终于发觉不对,想要逃跑,不防自己的岳父、也是妻族族长的人,对自己扔出一串头颅:父亲、母亲、大哥、大嫂、小妹,都在其中!
无穷无尽的怒火点燃了他的全身,让他失去理智,疯狂的扑上前去!
他知道自己中了毒,他的真气流转越快,全身经脉也破碎的越快,甚至五脏六腑也不断渗出血来。
本来他应该毫无还手之力的,但是这段时间他已经修炼出一些法力,一时间抵挡住了毒药的侵蚀。
他武艺超绝、法力在身,这时怒火滔天、大发神威,竟然让围攻上来的一众高手难以抵挡!
他心中最恨的,就是眼前这个原本是他岳父的人,招招夺命,眼看就要杀了那狗贼,报仇雪恨!
一声凄厉的婴啼声响起,他心生感应,回首而望。他的娘子,不!那个魔鬼一般的女人!竟然用匕首破开自己的胸腹,将七个月大的婴孩活活掏出!
他悲愤欲绝的大叫!飞身捧起自己的孩子,却发现血肉模糊的孩子已然气绝身亡!
啊!啊!啊!
他的眼前充满了血色!七窍流血!一股血箭更是直接从他的天灵盖飙射而出!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放声大叫!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喊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一点点!
疯狂之中的他,全身的鲜血尽数化作火焰,将自己死去的孩子,还有那个魔鬼般的女人一同烧化!
看着犹如祝融在世的他,武者们没一个敢上前交战,终于被他追上了岳父,一拳打出,将他焚作焦尸!随后,大开杀戒!
嗖嗖嗖!
铺天盖地的强弩飞来,将他重创。他借着刺入身体的冰冷弩矢,恢复了最后一丝理智。看着这生他养他,熟悉无比,却又陌生万分的揭阳城,惨然大笑,挣扎着跑回了毒火洞!
一路滴血、一路火焰,他再次来到岩浆河旁,看着翻滚流淌、仿佛万年不变的岩浆河,放声大哭,流出来的却是火焰和鲜血!
他纵身一跃,跳进火海!
最后一念中,他对天明誓:终有一日,这火海要化作天罚,毁灭揭阳城,毁灭这片充满罪恶的土地!
…………
血泪和火焰凝成的故事渐渐远去……
李慕玄再次湿润了眼眶,这一次,他虽然心有悲伤,更多的却是释然,仿佛站在一旁,看着一段毫不相干的故事:过去了,也就让他过去吧!
环视洞天,李慕玄发现原本那块半人大小的椭圆形黑石,还是静静立在洞天一角,看上去没有丝毫改变。
李慕玄走上前去,轻轻敲击着这块黑石,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立刻知晓,这黑石乃是一块神奇无比的“锁龙石”。
锁龙石是精通相地、堪舆之学的修士对一类石头的统称,意指这类石头不论是何材质,都有一种共同的功效:困锁“地龙”,也就是困锁地脉。
待到此时,李慕玄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此地火脉如此活跃、火元这般浓郁,却从未爆发地火,而他一旦在此筑基悟道,却轻易的引发了地火冲天,致使生灵涂炭,根源便在这块锁龙石上。
原本,此处应是地火肆虐、****全无的绝地,却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块锁龙石,将数千里方圆的地脉牢牢锁住,地火不得出、地脉不得散。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火山化作丘陵,生灵渐渐繁衍……
但是,被锁龙石锁住的地脉虽然动弹不得、地火不发,但也因此,使无尽火元持续不断的积累起来,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危险。
如果李慕玄未曾来此,让这处火脉继续积累,也许数万年后,也许数十万年后,火元终将强大无比,强大到这块锁龙石无法继续镇压的程度,那一天,累积而成的可怕地火才会轰然爆发,将数百万里内的一切全部夷灭,甚至会影响整个大世界的平衡,酿成大劫!
若从这个角度看,李慕玄的作为虽然让百千里内生灵涂炭,但也化解了未来可能爆发的大劫,甚至可能会因此而解救无尽众生,可谓功德无量。
但还是那句话,天生天杀,道之理也:天地大劫,也是天地运转的一部分,未来再是大灾劫难,都是天地自成,无谓善恶。
而李慕玄以人心代天心、造成百万死难,这血云天劫、天降雷罚就得受着:度不过,自然神形俱灭,天理昭昭;就算度的过,也是天地机缘所致,合当如此……
看看眼前这块毫不起眼的黑石,再看看犹在手上的玲珑头骨,恍惚之间,让李慕玄生出一股洞彻因果的错觉。
半晌,李慕玄放下头骨,心中所有思绪,化作一声喟叹。
道德真经有云:道生之,德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又云:天网恢恢,疏而不失。真可谓大道至理,都在其中,如今细细思量,感慨万千!
“天地大道,因果业力,可敬、可畏、可怖!”
“但是,终有一日,我定要超出这天地樊笼,得大自在!”
历经此番磨难,李慕玄于悟道筑基、天劫加身、险死还生、痛贯肝肠之后,才更加明晰了天地大道,更坚求道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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